《典妖司》不灭灵

37、黛母寻女

　　长桌中央有一盏灯，灯上银丝如水般流动，从灯座涓涓绕至顶端的蝴蝶上。蝴蝶扇动翅膀，灯光随之闪烁。

　　一下，一下，灯里由远及近传出轻柔的女音：

　　阿欢，来找我……阿欢，来找我……

　　施易欢想问，阿姐，我该去哪里找你呢？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女子自然也无法回答。

　　突然间银蝶灯彻底熄灭，随之而来的是整盏灯裂成碎片，片片都浸了冷冽的寒，一一往空中升去。

　　施易欢醒了——恍惚间她以为自己还在胡家柔软的床上。人慢慢清醒，四肢传来的痛楚也愈发明显。

　　施易欢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墨绿。身体的疼痛和环境的陌生让她完全清醒。

　　“这是哪儿？”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竟斜躺在一株大树上。此树极其粗壮，树冠处有稍微宽一些的地方，正好容纳下她。

　　昨晚她往崖下跳，本想到下面寻找生机。

　　然而崖下雾气惊人的浓厚，什么也看不清。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脚触上枝叶之类的东西，接着撞上什么，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现在看来，她是落在大树上，头撞到枝干，所以昏睡了一整晚。

　　施易欢揉揉头，结果摸到自己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小包。但能从妖精手中逃脱，跳崖也没死，已是十分侥幸了。

　　不过，她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叶明！

　　施易欢顾不得身上疼痛，赶紧爬起来在周围寻找。她仔细看看四周地面，又往上瞧，最后发现叶明被挂在了一条粗壮的树枝上。

　　树枝勾住了卷在他腰上的皮鞭，他双眼紧闭，头上流出的血干涸在脸上。

　　施易欢手脚并用慢慢靠近叶明，她出声道：“叶明，醒一醒！”

　　然而叶明没有任何回应，施易欢爬近了看到他唇色已经泛白，心道不好，叶明难道已经……

　　再近一些，她见他胸膛仍有起伏，放下心来。

　　手脚并用挪到叶明旁边，施易欢观察他们所在处离地面得有五六丈的距离。

　　这里很高，不过她应该可以。施易欢小心催动术法，慢慢地将叶明移到了地面上，接着她一跃而下，来到叶明身旁。

　　施易欢本想查看下叶明头顶受伤情况，结果手一碰他就感到近乎烫人的温度。

　　他发烧了，一定是伤得太严重。施易欢轻拍他脸蛋又喊了他几声，都没有回应。

　　她朝四下望去，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人烟，她不懂医术，该怎么救治叶明呢？

　　施易欢尝试传信，然而几次都没有收到回信。她猜想冉红羽和李青远怕是凶多吉少，心中不免担忧，又觉得有些凄凉。

　　慢慢习惯了四人同进同出，如今却联系都联系不上。

　　------------

　　冉红羽和李青远不敢回家，怕妖寻着踪迹追到胡家连累外翁和外婆。

　　他们最后找到一处慌败的小庙，在周围设下阵法，将就着躺在干草上休息了一晚。

　　虽说天气渐渐转暖，夜里在外休息还是有些冻人。睡梦中，李青远察觉到冉红羽由于怕冷而直缩身子，他走近，将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了冉红羽身上。

　　许是感受到外衣上留有的温度，冉红羽眉头缓缓舒展，安稳睡去了。

　　李青远看到这一幕，唇角向上弯了弯，柔和笑意如水中涟漪般，一圈一圈漾开来。

　　夜寒难眠，李青远干脆盘腿坐定，静心吐纳。

　　辰时刚过，天渐渐有了亮色。李青远吐出最后一口气，睁开眼睛，冉红羽仍旧睡着，他打算出去看看情况。

　　待要跨出庙门时，外面传来了人语声。他听到对方离这儿越来越近，便赶紧回去叫醒冉红羽，拉着她躲了起来。

　　所幸对方只是路过，而且并未探得妖气。

　　冉红羽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应该只是路人。”

　　李青远摇摇头：“他们从涂林村的方向来。”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捏出隐身诀，跟了上去。

　　前面两个大汉并肩走着，走近了便听其中一人抱怨道：“我说贤弟，你有没有发现咱俩拉的人越多，到手的钱可没更多啊？”

　　“是啊！我看应该分到咱哥俩儿身上的钱，都进头儿的钱袋子去了。”

　　“要不怎么说当头儿好呢。”

　　听到这里，冉红羽还以为这是两个劫匪之类的，但再往下，便出乎了她的意料。

　　另一人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人可真不好拉了，上哪儿找那么多合适的年轻夫妇呢？大多数都有家有业的，谁愿意突然跑到山里去？只好找那些不正常的人家咯。”

　　“可不说嘛！还让我们三天找两对，这不是难为咱哥俩。”

　　冉红羽和李青远听完，确定他们真的是从涂林村出来的，而且还要将更多的人拉入涂林村。不过为何非得找年轻夫妇？

　　两人不解，只能继续跟上去。

　　快到中午时，两个大汉进了紧挨赌场的小饭馆，接着点酒点菜，同时眼睛盯着赌场，似是在找什么人。

　　冉红羽两人也早就饿了，现出身形来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要了两碗面。

　　等面的功夫，两人再次尝试联系施易欢和叶明，可惜还是没有回信。

　　冉红羽心中愈发担忧。司长的玉佩能感应其他成员生死，她虽知道两人性命仍在，但料想他们一定遇上了不测。

　　李青远见她面来了也不动筷，温声安慰道：“易欢自保能力强，叶明又医术高明，他们不会有事的。快吃面吧，你早就饿了。”

　　冉红羽望着对面人的笑眼，一时有些发窘。看来在路上自己肚子咕咕叫被他听到了。

　　“我昨晚就饿了，饿的肚子震天响。”

　　冉红羽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拿起筷子低头吃面。

　　他们吃完许久，那两个大汉也不曾挪位置。

　　正在冉红羽犹豫要不要再点个吃的好应付店小二时，其中一个大汉走出了饭馆。

　　两人赶紧找个角落隐去身形跟了上去。

　　那大汉走到路中央，拉住一个刚从赌场出来的男子。

　　那男子形容较为枯槁，眼神浑浊，大汉拉住他便一番交谈。

　　“这位贤弟，我见你相貌堂堂，可是已有家室了？”

　　“哪有钱娶妻呀？”男子摆摆手，一转身走了。

　　大汉找了接连两个男子，都回说尚未成家。

　　到第三个才是已有家室之人。

　　大汉将这个男子拉入饭馆，三人一起吃饭吃酒。

　　冉红羽和李青远一直在旁边听着，直到那三人喝完两壶酒，男子才离开。

　　听完他们一番谈论，得知大汉是在拉拢男子搬到涂林村。至于为何要来赌场找，冉红羽和李青远现在明白了。

　　原来他们找深陷赌场的人，是因为这种人很多已家徒四壁。带妻子搬到涂林村，便无需再为生计发愁，官府自会给粮。

　　当然，天下无白食，人们自然要付出些什么，而要付出的——是自己的孩子。

　　那男子听到俩大汉这么说，禁不住目瞪口呆：“我，我怎么能卖自己的孩子呢？”

　　大汉笑着拍拍他的肩，拉长语调道：“哎，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想，咱们这么普通的人家，有了孩子也是来受苦的，还是让孩子到富贵人家当少爷小姐好。”

　　“是啊，到时候孩子能在富贵人家穿金戴银，而你们夫妻也能有一笔财款，两相受益啊！”

　　“再说了，孩子你们能一直生啊，这个当富贵少爷去了，下一个就留自己身边呗……”

　　起初那男子还犹豫不决，但两个大汉你一言我一语，慢慢他就被说服了。

　　“好吧，不过我们要是搬进去，以后就不能再出来了吗？”

　　眼见对方松动，俩大汉更是笑容满面，脸上的褶子都快赶上桌上的牛肚了。

　　“贤弟莫担心，不是不能出来，只不过得跟管事们说一声。你看我们这不就出来了嘛！”

　　男子点点头，接着说自己不能独自拿主意，要回去和妻子商量商量，约定后日此时再会。

　　大汉怎能不应允，笑着送走了男子。

　　------------

　　这里似乎是日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头顶枝叶繁密，脚边灌木丛生，看起来颇有生机，实则处处透着诡异。

　　施易欢本想先将叶明安顿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面上，她再去周围找找草药。

　　可前方突然间冲出一个怪物，步步紧逼而来。

　　那怪物通体覆着暗色鳞片，四肢粗壮，利爪深陷地面，且指尖还滴着粘液。它头呈三角，双眼高凸，瞳孔如一把森寒的匕首。

　　施易欢见它极像石龙子，可其身形比石龙子大百倍，竟如虎一般。

　　怪物对着两人发出嘶吼，不时吐出分叉的舌头，看起来马上要将他们拆吃入腹。

　　施易欢甩出皮鞭应对，然而体力不足，面对怪物的利爪长尾倍感吃力。

　　数个回合下来，虽然终于把怪物打死，自己也受了伤，腿被利爪划出深深的血痕。

　　此处危险，或许还是在树上更好。

　　施易欢待要把叶明挪到树上时，双眸陡然发黑，紧接着一阵眩晕，侧倒在地晕过去了。

　　当再次醒来时，她惊讶地发现叶明已经醒了，还正在给她治疗伤口。

　　见她转醒，叶明停住手上动作，面带一丝不自然地说道：

　　“那个…你这里伤口沾染了毒素，要尽快处理。”

　　施易欢一看，她的衣裙被撩至膝盖上，一双白皙小腿全都露了出来。

　　过往的厌恶的烂臭的经历让她对男人的触碰极为抵触。

　　心里一股恼怒，待要发作，可腿上传来的疼痛告诉她，伤口怕是不浅。

　　她仔细观察叶明，见其神态正常，便放下了火气和欲扬起的长鞭——但凡他露出一点异样眼神，就给他来上几鞭子。

　　叶明低头细致地给伤口敷草药，周围能采的药有限，只希望这药能尽快去除毒素。

　　叶明医者仁心不考虑其他，但刚刚抬头瞧见她脸泛红晕还略带恼怒的模样，心莫名有些乱了。

　　幸亏自己发着烧，脸红一点也不会被怀疑。

　　*石龙子：蜥蜴目石龙子科，爬行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