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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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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裹挟着雪瓣直冲冲刮到她面上,拿着铲子的手已经冻僵,骨节弯曲时不知知觉,鱼时眠重复挖土的单一动作。
鱼宅的马厩原来栓马的马棚下藏着钱箱子。鱼时眠皱鼻子忍着恶臭把钱箱挖出来。
抱着钱箱子,她上乡道的驴舍借驴,打算连夜去澄回。
驴舍关着门,但是里头灯火通明,炊烟袅袅升起。鱼时眠敲门,里头人不耐烦的开门:“大过年的吵吵啥?你不用回家过年啊?”
一家子其乐融融,店家唠嗑唠的上头,生意都不想做。
鱼时眠:“我想套头驴。”
“买驴五贯,租驴六百文。”店家甩甩手,爱要不要。
鱼时眠闻言就掏钱袋子。
一人蹿出来横插在鱼时眠和店家之间,叉腰挺胸,声如洪钟。
“我呸!你怎么不去抢钱啊?!”
店家立马变脸:“哎呦,您来了!您要的公驴我帮您牵出来。”
王大贵年前早给家里那秃驴订下头驴,打算明年生一头小驴。
“牵两头驴,给她一头听话的。”王大贵细碎念叨。
“好好!”
鱼时眠怀里抱着钱袋子,老实站在王大贵旁边。
两人寂静地等店家牵驴出来。
王大贵偷瞄一眼鱼时眠,开口:“三月多没见了,我还以为方惟这个不要脸的把你抓走了,但看你现在这样子混的倒不差,能活着。”
鱼时眠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本想着不引人耳目的,别认来出了她就自然地搭话,毕竟王大贵算得上是她出事后少数过问过她的,很好笑的是他还是官家人。
“我怕他还有其他动作,我提前跑路了。”鱼时眠说道。
王大贵看一眼这条路通往的方向,“你要去澄回?”
他深吸一口气:“澄回可不简单啊……”
鱼时眠抿唇不说话,也不看他。
店家把驴牵来了,王大贵拍拍驴的大腿,边跟驴扫灰边说:“放心,我虽然是官衙的人,但是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我不会和别人说见过你。”
“谢谢。”鱼时眠颔首。
“我要谢谢你呢。”王大贵骑上驴潇洒地挥挥手,在驴背上一颠一颠的行在雪道。
鱼时眠微微蹙眉,听不懂他突然而来的感谢。
鱼时眠学了一阵怎么控制驴,感觉差不多了,她给自己打气,摸摸驴的脑袋,爬上驴背,歪歪扭扭的上路。
店家笑嘻嘻拦住鱼时眠:“还没付钱呢。”
“噢,不好意思,差点忘了。”鱼时眠脸有点红了,急忙掏了六百文。
“两头驴哦,王大人那头驴要四贯。”店家伸出两根手指,露出八颗牙齿的笑。
她微微张嘴震惊,皱眉想哭又想笑“啊……”她回头看一眼跑没影的王大贵,把四贯钱补上了。
刚学着骑驴,鱼时眠歪七扭八地走在雪道上。风雪很大,雪路难走,雪漫过了驴的腿,走在雪道上走得很慢,踩得雪花咔嚓咔嚓的响。
夜已深,她才走了小半的路程。借着星光赶路,她看不太清加之不熟练的赶驴,让驴来了脾气,总是蹬几下蹄子,想把她甩下去,她坐的很不稳。
每每差点被驴掀下来的时候,一直跟在鱼时眠身后的徐朝都会吸一口凉气,他暗中跟了鱼时眠一路,一刻都不敢把眼睛移开,提心吊胆的紧紧跟着。
他先她一步来的桃县,带着人马去了官衙那边。蒙面伪装身份后抓了衙中的人问,得到的所有说法都是鱼时眠寻亲投奔亲人去了。而后他不信,他便去了鱼宅,发现里面一片狼藉,不成样子,不敢相信眼前狼狈杂乱、荒草丛生的场景。
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想起与她再见时她憔悴消瘦的样子,事情太古怪了。
事情不难查,因为但凡鱼时眠出事,方惟有最大嫌疑。徐朝在方惟府上布置眼线后紧张地找到鱼时眠这,看着她笨拙又狼狈的样子,他心疼得不行时又被她惹笑。
鱼时眠夜里丑时回了在澄回定的客栈,柜台上的伙计摇晃着脑袋差点磕桌子上睡着了,鱼时眠这么一来给他吓一跳,脑袋上结实的磕了个包。
被伙计怨气地盯着,她取了钥匙往楼上走,大推门进了房间。屋里炭火烧得旺,迎面而来的暖气,炉子上还热着茶,咕噜咕噜的冒泡。
鱼时眠浑身舒爽,赶了一夜路的疲惫身子舒展了一点。她心道不对,这不是她订的房间,她没有订这么好的房间。
她攥紧手心里的钥匙,冰冷地钥匙刺痛柔软的手心,鱼时眠冷笑一声“有意思。”一定是徐朝干的。
她伸个懒腰把门窗都关好,进屋躺床上。
她承了这份情,不承白不承。
她受不了一身的黏腻,强撑着睡意起来喊了热水,必须洗洗再睡。
门口的徐朝手举起又放下,举起又放下,欲敲门又不敲的,浪费了好些时间,听到屋里的水声后,眼睛忽然瞪大,赶紧撤了。
鱼时眠第二日出门,只想单纯找点吃的,但一出客栈,客栈门口卖跌打药的,硬是逮着她买,鱼时眠去哪他就跟到哪。
身后像长了个尾巴一样,鱼时眠被跟得烦了:“我没钱,别跟着我了,我不会买的。”
说这话时她腿上的淤青隐隐作痛,昨天她骑毛驴到处磕磕碰碰,身上紫一块青一块的。
“不行,你不买我送你都成。”小贩一脸为难,眼神闪躲,总瞥向身后。
鱼时眠觉得好笑,抱胸含笑说话:“什么意思,不买还不行了?”
小贩把装跌打药丸的瓶子打开一股清凉的草药香扑鼻:“药是好药,快收着吧。”
鱼时眠突然转头看向小贩身后的角落,角落那道人影马上闪身不见了。
“帮我传个话,和徐朝说,别不敢露脸,躲着我算什么 。日落之后酉初,吴自海酒坊,我等着他。”
交代完鱼时眠就走了。小贩举着药待在原地,很生硬、很心虚地开口:“那个……我不认识徐朝……”鱼时眠头也不回的,只是背对着他把手举起和他挥手送别。
酉初像是知道徐朝不会来似的,鱼时眠先到了吴自海酒坊点了三道店里招牌菜自己热闹地吃起来。
时间过得很慢,她边吃边喝,不过她不着急,她知道徐朝肯定在暗中监视着她,所以她这么等着。
过去一个半时辰了,徐朝还没露面,鱼时眠撑着的下巴无聊地看酒坊来往的形形色色的人。
忽然视野被人挡住,眼前是一套精致绣纹光泽布料的掐腰紧身长裙。
是一个身姿妖娆、面容精致的女子,看着和鱼时眠差不多的年纪。
她举手投足都带着不经意的妩媚,只见她双手撑在鱼时眠的桌子上,俯身下来头发丝勾住鱼时眠的脸庞,一阵暖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吴千五柔声问她:“酒味道如何?”
“很好。”鱼时眠说道。
“那是当然,我吴自海酒坊在澄回是排第一的,皇帝来了也得喝一口再走。”吴千五直起身子,抱胸得意道。
鱼时眠跟着她一起笑笑。
吴千五倏地又不笑了,她冷着脸说道:“欸我说,你到底还吃不吃了,你不吃我还得招待别的客人。赖在这不点菜,这人真有意思。”
鱼时眠看着外面的店子都打烊了,就吴自海这个大酒坊还亮着灯。她心想出点钱,再等他一会儿。
“不好意思,再给我上几个热菜吧,我待半个时辰就走。”
有人抢先在吴千五前面说话,把鱼时眠的钱袋推还给鱼时眠,“还是那几道菜,少放点辣,再来两碟甜的点心。”鱼时眠吃不了太辣。
徐朝坐在鱼时眠右方的长椅上,坐下来是激起了一阵灰,他脸上也灰扑扑的,脸上颈间也有几道刮伤。但是衣服是不脏的,深色的衣服洗得发灰,她坐在旁边能隐约闻到淡淡的皂角香。
徐朝在东街干了一天事后,紧急收拾了一下赶到吴自海酒坊。都这个点了,他心想她肯定不在了,但是他不敢赌。看到鱼时眠真在这,他慌得差点同手同脚地走路,现下强装淡定,叫旁人看不出来。
酒坊里的人显然是认识他的,都热络地跟他打招呼。
吴千五更是热情地走到他身边,也就是夹在他俩人中间,隔开了鱼时眠,给徐朝倒酒。
“徐少主今日怎么得空来了?不是去东街盐市了吗?”
鱼时眠心里了然,难怪看他像是忙了一天的样子,神情疲惫、眼神沧桑,下巴都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徐朝干什么去了……
“应约而来。”他说道。
吴千五飞速地瞄了鱼时眠一眼,三人都不说话了。
鱼时眠也无话可讲就盯着他。他这幅模样太陌生了,陌生到她心慌。他现在的样子和鱼时眠认识他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不像是同一个人,明明昨日见过,她还是恍惚了很久。
幸亏徐朝还收拾了一下,要是不收拾估计会吓到她。
吴千五不在这杵着了,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不过敢抬头的只有鱼时眠。
真正坐在她身边的时候,余光忍不住瞟向她毛茸茸的头顶,发丝间的香气溢在他鼻尖,想了这么久的人就在身边,他欣喜若狂,又万分紧张,心里压抑着思念。
“为何又不说话了?你又在躲我,说实话挺好笑的。”
徐朝憋半天憋出来就一句:“这家酒坊的东家经常和帮里打交道,久而久之就熟了些。”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鼻腔意味不明的哼笑,“我应该叫你什么 ?少主?还是徐朝?哪个才是真的你,你说的话又哪句是真的?”
徐朝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她说的任何一句话。他感觉耳根和脸火辣辣的疼,呼出来的气都是烫的:“如你所见,别人都叫我过街老鼠、沟里的臭虫,抬偷偷爬出来见见光都恶心人。面对你,我没勇气开口。一开始就选择了说谎,之后便一直骗下去。”
看清了吗,我这么脏,怎么敢像个伥鬼一样一直缠着你。
“是啊,你可是徐家帮的少主,您屈尊亲临我府上已经是一件幸事了,我在乎什么真的假的呢。”她停顿低下头,盯着手指抓皱了的裙面,指甲往她腿肉上抠,她已经感觉不到痛觉。眼泪崩了倏地滴在手背上,她声线颤抖,声音极小:“可你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要走……”
徐朝猛的抬头看向她憋红的侧脸。在他看她的那一瞬,她抬手把眼畔的泪水擦掉,她要出声时又被她突然拉高的声量压下去。
“你说走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三个多月!”
全酒坊的客人都看向鱼时眠这桌,吴千五在柜台后小酌着酒,玩味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俩。
心里头的那棵大树被撼动,错杂紧密的树根拔起他的心脏。
徐朝来酒坊前先查清楚了鱼宅毁家的真相,收到了确切消息,是方惟以鱼时眠窝藏帮派之名,抄了她的家。说到底是他给了方惟可乘之机和抄家由头,要是他在,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他没在。要是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你在找我?找了我这么久……”徐朝心口猛然被人敲了一下,脑海里振聋发聩,阵阵轰隆的耳鸣,“对不起!”
“你什么都瞒着我,你的身份瞒着我,你离开也瞒着我!耍我好玩吗!”
鱼时眠站起逼近他,紧凑站在他身边,掰正他的脸,不许他看向别处。
“你一走了之,走得是轻松了,那我呢?你在家安心舒服的待了三个月,我在外风餐露宿寻了你三个月。”
徐朝眼里布满红血丝,说道:“我没有耍你玩的心思。我们不一样,你即使是和我走在一起,别人都会笑话你。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道,我们未来轨迹不可能重合。”
徐朝被她掐着脸,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脸蛋,像是黑洞一样贪婪地吸噬着她。
你样样都好,离了我照样有更好的,不应该浪费在我这个大骗子身上。
鱼时眠被徐朝轻的气血上涌,头昏眼花的。
道不同算什么?谁管你什么身份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压我一头,今天我就要骂个痛快!是不是想着赶紧甩开我,就能找到更好的。
鱼时眠松手狠狠甩开他的脸,挑眉冷笑:“三个多月里的担心都是喂了狗了,眼泪白流了,被你耍的团团转,你真够厉害的。”
“在找你的路上我无数次想过,我们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见了,现在看来还不如不见呢,真够晦气的!”
徐朝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浑身血液凝固,心脏不跳动,骨子里生出的寒气,他瞳孔涣散,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气。
他微微低头,头发掩盖了他的眉眼:“你说的对,我们不如不见。”
鱼时眠倒上两杯酒,把其中一杯一口气喝光,冰冷道:“你我过往恩怨今日已断,以后再无结果。”
恰时,菜上好了。伙计端菜来,鱼时眠起身就要走,两人撞在一起,推盘里的碗碟碰得叮当响。
吴千五摇曳着身姿,手搭上徐朝的肩膀。她把鱼时眠拉到身后,说了伙计一嘴:“毛手毛脚的,别吓到我的客人了。”
吴千五拍拍鱼时眠手背:“那你是徐大哥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有时间多来酒坊坐坐,我请你喝酒。”
鱼时眠回头朝徐朝翻了个白眼:“风流浪子!”
她僵着脸疾步出了酒坊。
徐朝想拦她的手在半空又放下,他语塞,微张的嘴又闭上。他没资格再解释,也没有理由挽留,他缄默看着她的离开。
鱼时眠出了门,走到酒坊边上的巷子,趁着没人,对着墙壁拳打脚踢,“气死我了!啊啊啊啊!!”
踹得石墙哗哗掉渣。
“吴家小娘子小气,小心踢坏了要赔钱的哦。”
身边突然站了一个人,他一只手撑在墙上斜靠着看着她。
“不就是钱嘛,本姑娘有的是钱!”
“是吗……”
一个麻袋冷不防地罩在鱼时眠头上,她眼前一黑,一下子失去知觉,晕死在对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