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怨气 ...
-
“你姨父当真是眷顾相府。我想着你会稀罕,便给你留下了。那浮光锦我瞧过,透气保暖,颜色也好,确是有如光影摇动,衬得人白里透红,你可先收着,待身量长些,再寻人来量衣……”
萧含柳起初以为楚鸢这么大反应只是惊讶,见一番解释后她脸色仍是凝重,也不免慌张,放低声音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这浮光锦有问题?”
“哦……”楚鸢回过神来,她合上册子,将紧锁的眉心揉开,唇角轻扯,“圣上的嘉奖能有什么问题,可能就是有些累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这样么?”萧含柳将信将疑,但她确实也想不出楚鸢能为什么而烦心,“那这单子你看拟的可行?若是没要改的,我就叫徐嬷嬷按这个分了。”
“先缓缓吧,晚些我叫人来办就好。”楚鸢将册子随手压在软垫下,没有递还给萧含柳的意思。
桌上的蜜梨饮已经没了凉气,喝着少了许多滋味。楚鸢用瓷勺搅了搅,梨水在碗中打了一个旋。
“赏赐这么多,父亲母亲没留下什么?”楚鸢问。
那册子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青园。
“不必考虑我们,我不缺什么,问过你爹爹,他也不缺吃的用的。”萧含柳说,“你顾好自己,少叫我操点心。”
楚鸢抬眸看去,见萧含柳满眼慈爱,心中也升腾起欢欣。她撂下勺子,去抱萧含柳手臂,撒娇道:“就要叫母亲操心,多疼女儿一些。”
那娇俏情态逗得萧含柳不住发笑,萧含柳开心,楚鸢也开心。
两人笑闹一阵,萧含柳突然想起什么,问她:“对了,你姨母想要你操办赏菊宴,初定在九月十三,她可同你提了?”
楚鸢笑容一收,那人的事,不用想便知道是什么。
她松开牵着萧含柳的手,低头整理起自己的衣袖,语调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曾讲过,莫非咱们尊贵的淑妃娘娘又囊中羞涩了?”
*
被说是囊中羞涩的这位,正是楚鸢的亲姨母,比萧含柳大七岁的姐姐萧淑妃。
说来也是萧家有福,萧员外郎与正妻结发半生,只得二女,不过萧员外郎总想要个儿子传承家业,年逾四十新纳两位美妾,却多年无所出。
子嗣上不遂人愿,但两个女儿却嫁得一个比一个好。
大女儿萧春华十六岁入宫,进宫五年顺利诞下皇三子陈麒,位分在十五年间一路升至淑妃,荣宠无限。
小女儿萧含柳更是出乎萧氏夫妇意料,他们眼中性格沉闷、老实木讷的女儿,竟意外得都城中有名的青年才俊的另眼相待。
与楚照婚后一年,萧含柳生下女儿,取名楚鸢,此后岁月,虽膝下仅有一女,但二人琴瑟和鸣、恩爱如初。楚照在楚鸢八岁那年官拜丞相,风头无两,不少美人蜂拥而至,但他洁身自好,从无纳妾。
凭着两位女儿的高嫁,萧员外郎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官被擢升为从六品礼部员外郎,同圣上及当朝最年轻的丞相大人攀亲带戚,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本来有亲戚在后宫中身居高位,对楚鸢一家来说即使带不来好处但也绝算不得坏事,只是萧淑妃其人骄纵张扬、自私善妒,从来不知收敛,随着皇三子陈麒将要及冠,野心越发露骨。
自五年前开始,萧淑妃每月都以各种由头举办大型宴会,借口时下新流行了哪首诗词歌赋,或是打着为哪家少爷小姐接风洗尘的旗号,若是近些日子实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就找些时令托词,什么春日赏花,秋日赏菊,总归是非办不可。
每次宴会,请帖广发,名门望族皆会受邀。
其中多是达官显贵,由萧淑妃亲自操持,宴会上三皇子与众人作诗论道,大谈天下民生,这宴会办的是什么目的,大家都一清二楚。
后来这每月一次的聚会逐渐生出事端。
有人暗中给萧淑妃送去成箱金银珠宝,希望她在圣上面前为自己美言,这事不知怎么传扬出去,别有心思的人们开始像竞价一样你争我夺地进献大把的黄金白银。
再慢慢地,来参加宴会就需向萧淑妃奉上财宝成了一种陋规,头脑尚还清醒的人担心会受到圣上怪罪不想参与,却碍于萧淑妃和三皇子的身份不敢不来。
还有人借着宴会的遮掩行骄奢淫逸之事,安排青楼名妓混入歌舞队伍一同进入宴会,白日里揽着人随便寻间房便不管不顾,兴致上来丝毫不在乎对方身份和意愿,为此甚至闹出人命。
出了人命,许多事情便瞒不住了,言官纷纷上谏,圣上大怒,下旨彻查。
查出来的结果牵连甚广,一批行径恶劣的官员因此革职下狱,当年商定完毕的官员任用也被推倒重来,被迫卷入其中的普通商贩百姓更是可怜。
而一切的源头萧淑妃,罚俸半年、禁足九月。
圣上从此明令禁止后妃干政、交通大臣、收受礼物。
萧淑妃在自己宫里停歇九个月,觉得风头已过,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她左思右想,三皇子积累人脉的进程不能受阻,宴会还是得办。她不能出面,就让别人代她出面。
起初,她怕圣上再降罪,举止还稍有些掩饰,雇和她没有明面上往来的人操持宴会,再令三皇子一场不落地出席。
但很快她就财力不继,日常开销极为铺张的萧淑妃母子,对宴请规格的要求也更高,又不能再借由宴会之名大肆收拢财物,萧淑妃那点小金库迅速见底。
那丁点对圣上的畏惧抵不过她的野心同骨子里的贪婪,她想要将这件事赖给母家,可萧员外郎自己还养着一大家子,那点俸禄更经不起折腾。
恰逢楚鸢十三那年开始掌家,萧淑妃像嗅到肉味的野狗一般,隔三差五来骚扰楚鸢,请她来帮忙做宴请之事。
嘴上说着请楚鸢帮忙,实际不过是寻了个出钱出力还能担得住责难的人罢了。
楚鸢不乐意,萧淑妃便仗着自己是萧含柳的姐姐,萧含柳从不会拒绝她,通过楚鸢的母亲向她施压。
楚鸢不欲母亲为难,便答应几次推脱几次。
近来萧淑妃越发过分,为免楚鸢推却,直接让萧含柳带话给她。
除去宴会一事,她其他叫人生厌的心思也不少,明里暗里撮合楚鸢同她的宝贝三皇子,想要彻底绑牢楚家。
真是……
蹬鼻子上脸。
不过楚鸢也有自己的打算。
萧含柳听见女儿毫不掩饰的尖锐话语只能尴尬笑笑,她也知道女儿心中怨气颇多,但萧淑妃再怎么不是也是她的姐姐。
她始终认为既是一家人理应互相帮衬些,何况自己的小家幸福美满,便也想让那永不知足的姐姐得尝所愿。
“这事我知道了。”楚鸢看见母亲脸上的神情,回道。
萧含柳只当她答应了,又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去,她还得去柏园伺候老夫人用饭。
萧含柳走后,楚鸢从软垫下将之前掖进去的册子抽出来,起身到二楼书房,从一处较为隐秘的柜子里翻出一本厚厚的书簿,里面记着这些年圣上大部分的封赏和赏赐物品的去处,不只有相府的,还有同批赏赐里其他府宅的。
【二十六年五月初五,端午
各府赏珍品山水画一幅、松烟墨两块。
相府另添狼毫笔一支。
……
二十六年六月初一
相府独得赏银千两。
……
二十六年七月初七,乞巧
各府赏娟彩百匹。
相府另添绸缎五十匹。
……
二十六年八月十五,中秋
各府赏荔枝百颗、佳肴五道。
相府另添人参、鹿茸、灵芝等珍稀药材。
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七
相府独得赏银千两、犀角腰带一条、极品官窑青釉瓷器一套。】
圣上以往的赏赐对相府虽多有照顾,但也并未太过厚此薄彼,多的少的都是些无关紧要之物,从没有像现在这样。
自六月开始,圣上对相府的赏赐,不仅次数勤快,分量也沉得叫人心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只是,圣心难测,她摸不准圣上的态度,看不透这变化的起因。这次的浮光锦更让她像被火燎到尾巴的猫,再也坐不住。
楚鸢叹了口气,将书簿收好,她打开今日萧含柳拿来的册子,坐到桌案前,将徽园的“香云纱一匹”划去,添在了毓园下方。
做好这些后,楚鸢下楼回到榻上,叫来晴虹为她重新打理发髻。
晴虹将她满头簪花珠饰一一卸去,执着木梳的手动作轻柔,从尾端将缠绕成结的发丝梳理开来。
“你待会把册子拿给白榆,让她和徐嬷嬷按上面写的分送各园,再通知青园那边,我晚些时候会去找父亲用餐。另外,叫望舒来找我。”楚鸢道。
“是,姑娘。”晴虹将最后一支钗子插到楚鸢发间,领命下去。
没过一会,望舒便到了。
望舒是个圆脸大眼的姑娘,对人总是笑着,很能叫人放下心防。
“姑娘。”她刚从外面回来,听说楚鸢喊便一路小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待看到楚鸢笑得很是甜蜜。
楚鸢为她取了碗蜜梨饮,又端了几盘点心,点心都是她今早做的,把干花和新鲜捣碎的果肉混到一起压入模子,制成一个个花朵状的小饼。
楚鸢看着望舒塞了一个栀子干花混桃肉的花朵饼,又喝了一大口梨水,两边腮帮都鼓了起来,说道:“望舒,照例帮我探查一下圣上今日给各府的赏赐。”
“是,姑娘。”望舒一口答应下来。
楚鸢点点头,留她继续在这吃东西,叫上晴虹往青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