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徽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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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辰二十六年，九月初三，日光薄晒。
大盛都城梁安，一条由黑色花岗岩铺就、可供六七人并肩而行的御道自皇城正门向南，一路延伸至南宣门，再有数条东西走向的通衢广陌如刀切豆腐，将梁安城分为八块。
梁安屋宅林立，以小楼小铺居多，高大宏伟的宅院则大都落于靠近皇城的两方地块中，皆为高官贵胄或是豪商巨贾所有。
其中最为瞩目的当属丞相府，不是因为外表多么奢华，而是这座府邸据说是多年前圣上亲赐的，整个大盛只有当朝丞相楚照能有这般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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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丞相府内
十来个仆从抬着四口大箱，准备送往相府库房，在那之前，还需绕个远道去趟徽园。
相府构造同梁安多数高门大户相仿，除去会客的厅堂，主人管护的花园、库房，偏角处下人们居住的房间和客人歇息的小楼，还有五个独立的院落，里面住着相府最尊贵的几位主子。
五个院落自然也有主客尊卑之分，楚丞相和他夫人所在的青园众星拱月居于正中。青园向北而去，途径花园及库房，走过长长一段路便到柏园，柏园的楚老夫人常念经礼佛，因此柏园里还有楚照为她专门修筑的佛堂。剩下的几个院落，澜园、毓园都在东侧，至于西侧的大片地方，则独属于徽园。
徽园距离青园最近，一行人过去时额面背上都只泛了些许潮意。
这里很是清静，晒着秋日的阳光，听着鸟儿的叫唤声、风吹枝叶声、远处洒扫丫头们不时的低语声，颇有一番安宁惬意。
徽园最外侧的朱红大门紧闭，徐嬷嬷上前叫门。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开了门，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青色上襦，白底绣花下裙，作的是女使打扮。
“徐嬷嬷。”开门的女子叫作白榆，是徽园里四位身份最高的女使之一，她对着眼前当先出现的那张脸笑着唤了声，又微微偏过头去，看向徐嬷嬷身后。
四口箱子，十六个小厮，还有……
遥遥坠在队伍尾端，一身素色衣裙的萧含柳。
白榆忙趋步上前，屈膝垂首，口中念道：“夫人万福。”
萧含柳抬手虚托了下她，问道：“你家小姐在吗？”
“在的。”女子恭敬回道，“姑娘正在屋里歇息。”
萧含柳点点头，道：“圣上今早赏了些东西，现下正要先入库，我叫徐嬷嬷拿了我的钥匙，你也带上你家小姐的，一道去吧。”
相府库房上的是个极为精密的锁，需要两把钥匙一起才能打开。
萧含柳又对徐嬷嬷道：“徐嬷嬷，你带着人将东西送到库房去，每样物件都同白榆仔细核对清楚，我自个去找鸢儿就行。”
“是。”两人应将下来，领着人和东西离去。
现下，只剩萧含柳一个人了，她如从前的许多次那样打量这处庭院。
朱红正漆的大门，沉香木刻的匾额。萧含柳提裙上了三级石阶，又跨过门槛，当下便是条宽敞的青石板路，两旁栽了好些梧桐树。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因着凤栖梧桐的寓意，梁安的官家贵女们常愿意在院前庭内栽些梧桐树以示身份高洁。
楚鸢似乎也在此列。
但……
萧含柳不知想到什么，无奈摇头笑笑。
转过一个弯，景象忽变，空气中的味道也混杂起来，那是枣树、甘棠、扁桃、石榴，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果子的香气。即便是同一种果子，也可能散发出不同的味道，夹青的涩味，正好的甜味和熟透的糜味。
这里已然见不到梧桐，取而代之的是梁安常见的果树，和一些楚鸢四处搜罗来的品种。
高大茂盛的树木枝叶相搭，深埋树根的土地上摆满了竹篓，里面落了不少果子。
萧含柳从那筐里随手取了两颗枣儿，裹在袖子里搓了搓。
再往前走了不知多久，便见到一处石堆的院墙，里面有座双层小楼，用了不少色彩艳丽的杂花装点。
石砌小墙和楼阁之间是人为清出的空地，里面摆满了楚鸢的喜好。向阳的一面有两三排簸箕，里头晒满了干果干花，都是直接取材自徽园，不远处堆了各式各样的器皿，某个碾碗里还有小半碗尚未收起的、不知名粉末。
背阴的一面建了个可供两人共坐的秋千架，架上有朝颜蜿蜒攀折，此外还有琴桌琴椅，桌上摆了香炉和琴架，每日都会有人擦拭清扫。
楚鸢的密友南佳郡主曾评价徽园，与其说是高门贵女的闺阁，不如说是隐退之人的世外桃源。
萧含柳走进小院，透过洞开的窗牖望向屋内，只见一女子正蜷着身体，侧躺在软榻上，发髻半散，青丝如瀑。
女子眼眸紧闭，呼吸均匀，脸颊和脖子透出微红，唇角微微翘起，不知在做怎样的美梦。
但要萧含柳说，她就是睡得太过享受。
身下竹席铺展，贴心的丫头许是怕主子睡到一半腹中饥饿，在她手边堆满了水果点心。
案几上还摆了一件铜盆，里面有几块硕大的冰，约莫拿出来放得有些久了，几块冰都已磨平棱角，薄薄的水渍在案上蔓延。
一个女使跪坐在榻上，打着小扇，将冰盆里冒出的白气送向女子。
“真是胡闹。”萧含柳三步并作两步闯入小室，神色恼怒，却仍勉力压低声音，“都几月了还在用冰，她任性你们也不知道劝着。”
“见过夫人。”晴虹从榻上下来，弯腰行礼，在萧含柳的指示下将冰盆收了起来。
屋内二人动静虽已尽量放轻，女子仍是醒转过来。
“母亲怎么来了？”楚鸢坐起身子，拍了拍软垫被压出的睡痕，脸上还有初醒未褪的红晕。
楚鸢是萧含柳同楚照的独女，年方十四，容貌若含苞待放的花，青涩中可窥娇艳，脸似银月，雪肤桃腮，眉如远山，眸含秋水。举手投足间气质独特，既有这个年纪的娇憨狡黠，也有因着身份和见识修成的温润端方。
萧含柳抚了抚她睡得微乱的发丝，坐到矮几另一侧。
晴虹端来两碗冒着凉气的蜜梨饮。
“净喝这些乱七八糟的，女孩子这般贪凉，也不怕坏了身体。”萧含柳用手碰了碰冰凉的碗壁，刚松下的眉又蹙了起来。
“怎么就乱七八糟，这可是女儿亲手做的，睡前特意放到铜冰鉴里，就等母亲过来的时候消消暑气。”楚鸢从袖内抽出绢帕，探身往萧含柳的额上按了按，“瞧，这天气还热着呢，母亲都发汗了。”
“惯会贫嘴。”萧含柳由着她在自己额上擦来擦去，端起碗来抿了一口。
甜水清透，梨肉饱满，解渴又不腻人，半碗下去，身上燥热稍去。
只是夸奖的话到嘴边，想起往日楚鸢肚子疼得不住打滚的情形，她仍是嘱咐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徽园的下人都惯着你宠着你，我也插不上手……”
“母亲怎么会插不上手，我这院中的人哪个敢不听母亲的话，就连我都乖乖听话。”心虚时候的楚鸢，嘴胜过蜜甜。
“少来，就是你今日在家也是徐嬷嬷看到你的车架没出府，说与我听我才知道的。”萧含柳瞪了瞪眼，嗔怪道。
“我也是今早起来得到宫里消息，说是太子殿下身子抱恙，今日停学一天，这才紧着这点时间歇上一歇。”
楚鸢自八岁被选为太子伴读，平日里天未亮便入宫，陪着太子一上午，用过午饭方才出宫。之后又有些旁的事情要忙，这些事并不固定，楚鸢也做的神神秘秘不喜他人打听管束，有时一整天找不见人都是正常。
“是该好好歇歇，若是实在辛苦，便不去了。”萧含柳看着楚鸢，总觉得她比前一阵又清瘦了，心疼道。
“这又不是能说不去便不去的差事，母亲别担心了，怎么说也算是我自个儿求来的。”楚鸢拍拍萧含柳的手，清浅一笑。
提起这事，萧含柳就来气，“叫你当年不听招呼，若如今做的是你表哥的伴读，还不是想如何便如何？”
楚鸢不语，目光垂落一瞬，复又抬眼看着萧含柳，温声道：“母亲今日辛苦来徽园是有什么事吗？”
萧含柳知道她不想争论这事，只好叹口气，顺着她的话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过去，说道：“你姨父有赏赐来了，白榆和徐嬷嬷已经领着人在库房清点，我这拟了分送各园物件的单子，你瞧瞧行不行。”
萧含柳口中楚鸢的姨父便是当今圣上，实际算不得，因为她姨母是萧淑妃，较真起来只是个妾，但萧淑妃爱听，萧含柳常顺着她，私下里也就习惯了这么叫。
“圣上又有赏赐了？离上次也还不到十日，这次是个什么名头？”楚鸢边问边接过单子。
“说是时和年丰，又值重阳佳节，除去祭祖用的器具，还有些珍奇之物，许是照着近段时间的功绩发放，我们相府这次仍是独一档。”
萧含柳答完楚鸢的疑问，又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这批里有尊成色极好的九子玉佛，我想着将去岁你姨父赐下的玉如意凑一凑，讨个吉祥如意、福气安康的名头，一道给你祖母送去。”
“香云纱有两匹，你一匹澜园那送一匹，再添些金器玉皿，还有一对软云枕。”
澜园住着楚鸢叔父一家，那一家子都是好敛财享乐之人，萧含柳送过去的这些该正合他意。
“毓园那分的是驻颜阁的胭脂水粉，还有些梁安近段时间来新奇的吃食，翡玉楼的五色糕、夏日盛雪，李记的荔枝饮，新意坊的口中含香……都是各家的招牌。”
“尤其是翡玉楼和新意坊的这几样，徐嬷嬷从前要等整日才得微末，这次便是圣上赏赐也不够分，想着莺莺比你小上一些，平日里又好那几口，便都拿去了给她……”萧含柳声音越来越弱，边说边觑楚鸢的神色。
毓园是楚鸢姑姑楚昙一家的院落，但楚昙同她丈夫常年在外跑商，毓园现下只住着她的女儿万莺莺。万莺莺比楚鸢小上一岁，楚昙临行前特意拜托萧含柳多多看顾。
楚鸢知道萧含柳在想什么，只迎着她的目光笑了笑。
萧含柳见她并无不满，微松口气，接着道：“你这里，是南海夜明珠两颗，香云纱、月华锦和浮光锦各一匹。”
“母亲说什么，浮光锦？”楚鸢原本放松的神情一凛，捏着纸张的手一抖。
“是啊，你也惊讶吧，这样贵重的东西竟给了我们。”
楚鸢没有回话，指尖从册子顶端一行一行快速下滑，目光亦在搜寻。
吸入鼻尖的气还没来得及呼出，她的手指便和目光一道凝滞了。
她看到了。小小三个字，挤在纸页边缘，却叫她心脏紧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徽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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