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山城》林格linge

43、第 43 章

　　“你们这些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兔崽子，你们不得好死！”

　　陈好春还没动，林来旺手中的钢管已经狠狠抽到了男人的脸上，男人的下颌一歪，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咒骂的声音终于停下来，紧跟着的是女人的哭声。

　　“别打啦，别打啦！他欠了多少钱，我来给，你们快走好不好！”

　　这是一间二层的民房，不算多好的房子，但主人家收拾得干净利落，能看得出来，一家人在这间房子里，曾经过着平淡安逸的日子，只是从上周起，他们的太平日子注定就过到头了。

　　陈好春冲着跪在地上的女人笑了笑，用脚尖抬起了她的头。这女人一头花白的头发，论年纪，做几个小少年的奶奶也是绰绰有余，当初他们初上门时，女人也没把这几个半大小子当一回事，可他们却比哪一批要债的都狠，钱没了还有机会再挣，他们再打下去，自己的儿子就算不死也要残废。

　　孙子已经被媳妇带走了，若是儿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她还要这条老命做什么。

　　林来旺没有兴趣侮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他只想要钱，帮帮会收回了赌债，他才能拿到属于他的那一份：“这是你儿子的借据，本金十万，利息三十二万，上面有你儿子的签字，拿钱出来，我们就走。”

　　“不是不肯给，四十多万，我们家实在是拿不出来啊！存折也给你们看过了，我这一辈子，临了临了，也就攒下来这点，这可是连我和老头子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呀！”

　　存折林来旺看过十七万出头，在水山城来说，这笔存款不算少了，老两口干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省吃俭用从嘴里攒出来这样一个存折，贴补孙子，看病吃药，这里面的钱是他们晚年的全部希望，只因为没看好自己的儿子，如今一切都已成空了。

　　现在存折就在陈好春手上，他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俯身看着哭得不成人样的老人：“你这就不对了，账是公司的账，这钱也不是进哥几个的腰包，你拿不出来，难道叫我们给你补上？我们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都给你一整个星期了，你这账目的一半都不到，糊弄谁呢？”

　　围着陈好春的人听陈好春这么说，又是一脚对着地上的男人当胸踢了过去，那男人连赌带嫖，早被掏空了表里，这一脚下去，已经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别打啦！别打啦！”

　　老妇人哭着扑到儿子的身边，又被陈好春扯了回来：“不打了？好说，哥几个跟你在这耗了这么久，早就累了，问题是钱呢！钱！”

　　但凡要赌债，赌徒们早就混成了癞皮狗，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可真把人打死了，这老货没了软肋，更不肯拿钱了，所以陈好春不好再对那赌棍动手，不耐烦之下，推了这老妇一把。

　　老妇向后跌去，眼见着就要磕在一旁的矮几上，林来旺下意识地伸出脚，垫在了老妇人身后。

　　这一幕当然也落在了陈好春眼里，虽然他也知道，这家里唯一还拿得出钱的，也就这个老妇人，把她打出个好赖，这笔账大概率就要坏了，可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哟，我们小旺哥还是心善呢，不愧是优秀学生代表，括号，工读学校的。”

　　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小子不知道是捧场还是笑点低，一向陈好春放个屁他们也能抢着闻的货色，这一会笑得前仰后合的，连那老太的哭声都掩盖了下去。

　　“卖房子，卖首饰，有什么能出手的就赶紧出手，没有就去借，再给你七天，七天内你筹不到钱，我们就上你儿媳妇家去看看你小孙子。”

　　林来旺懒得理会这群人的笑声，陈好春如果是一条狗，他们不过就是跟在狗身后捡碎屑塞牙的老鼠，还不配自己跟他们生气。

　　林来旺这小子手狠，脑子也机灵，从介绍他进帮会到现在，办成了几件事，慢慢地也就崭露了头角，一开始介绍他进明月，是看中他和警方的关系，可没想到这小子看着斯文，办事倒是利索，以至于现在都开始抢自己的风头。

　　陈好春对林来旺的那点不满，在这些日子里是愈演愈烈，但是现在在办正事，又有弟兄们看着，不方便挑到明面上。

　　何况这老太也是真拿不出钱了，要不是这老太把存折捂得严实，连儿子都瞒着，只怕就是这点棺材本也早就被输干净了，林来旺说的也没错，这家也就这房子还值点钱，卖房子也需要时间，存折到手，他们守在这里也没意思。

　　陈好春把存折收了起来，有这本存折回去交差，还不算白跑一趟：“七天太长了，五天，五天后我们要还拿不到钱，我卸你儿子一条胳膊，走。”

　　其实究竟是七天还是五天，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太大分别，陈好春这么说，无非是再彰显一下自己的领导地位，顺便提醒提醒林来旺，谁才是这里说了算的人，至于五天时间是不是真的能出手一套房子，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林来旺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今天要回了十七万的债，那分到他们几个身上，最少也是五千块，就算陈好春拿了大头，自己起码也能拿到一千，医院那边欠着的钱再拿不上，就没有爷爷的床位了。

　　其实人生并不是像卫长风和林清他们以为的那样，至少穷人的命运不是，只要一步走错，就会步步错下去，根本没有所谓回头的余地。

　　是的，他承认他错了，错在父亲死后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愤怒里，忘了在这个家里，他若是做最坚强的那一个，这个家或许还能勉强支撑，若是他也任性妄为、不管不顾，这个家立刻就会一败涂地。

　　爷爷的病本就是勉强支撑，再受父亲一事刺激，他更加确定自己就是这个家里最大的拖累，可一个连自杀都没有足够力量的老人，他能做的反抗也就是不再按时吃药、吃饭，母亲这么多年孝顺爷爷不是表面功夫，她本该及时发现的。

　　可是丈夫离世、儿子又被送去了工读学校，这个勤劳却柔弱的女人，她的天已经塌了，她逼着自己吃饭、干活，承担起丈夫留下的义务，照顾好老人，等着孩子回到身边，可她的精神却早已透支，村里人常看见她在后山上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走就是一个下午，可她却以为自己还在城里上工。

　　这个时候，林来旺在做什么呢？他在工读学校里读书、做题，等着自己能考个好成绩，完成父亲的理想，以为将来会有一天，让妈妈和爷爷都过上好日子。

　　如果不是工读学校批准了他的转学申请，给了他自由进出校园的部分权限，他不会知道家里的境况已经坏到了如此的地步。

　　但是他还是要谢谢卫长风的，如果不是卫长风，陈好春不会向他抛来橄榄枝，凭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也赚不出爷爷的救命钱，可他心里也清楚，卫长风和自己萍水相逢，和林清那一点亲缘也是远得不能再远，他现在只不过是狐假虎威。

　　所以他才要看上去比别人更狠，做事比别人更利落，只有这样，不管他跟警察的关系是不是真的，他只要有用，别人就会给他机会，只有抓住机会，他们一家才不会彻底走向毁灭，他也才能跟九泉之下的爸爸交代。

　　“林来旺，你上哪去？”

　　拿到手的钱必须立马交给上头的哥哥，这是帮派里的规矩，现在存折和密码都在陈好春手上，他们当然要先回帮派里再回学校，可出了那家子的门，林来旺却转走往西走。

　　“去医院，看我爷爷。”

　　这种撇下大部队自己行动的行为在陈好春这个“领导者”看来当然是一种挑衅，他本来想发作，可转念一想，林来旺不跟他们回去也好，最近他在哥哥们面前太跳，他想找个机会给哥哥们上点眼药都找不到，现在林来旺自己要走，岂不是正好？

　　“行，那替我跟爷爷问声好，我们先回去交差，你那一份，少不了你的。”

　　林来旺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爷爷的情况很糟糕，保守治疗基本上就是等死，可要手术的费用，他们家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小旺也想过卖房子，可老人虽然气息奄奄，脾气却还是一样的倔，颤抖着贴在小旺耳边说，他就是喝农药、从医院大楼跳下去，也不手术。

　　生老病死，都是命数，老人是这样劝他的。

　　可就算不手术，小旺也想让爷爷最后的时刻，能不要这么痛苦，在医院里能有一张床，疼得不行了，有护士给一点药，就为了这个，他也需要钱。

　　“呜呜，呜呜。”

　　看着坐在床边的孙子，老人伸出了手，如今全身上下，除了头，也就这两只手还勉强能动换了，小旺握住爷爷的手，那枯木一般粗糙的大手，已经没法将他的手牢牢地裹住，只是虚弱地放在他手上，任由他感受血脉里慢慢消失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