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且留住》西依然

3、第 3 章

　　心蔷随即就从初时的慌乱中镇定下来，想来，刚刚安琪的那通电话不过是个幌子。她心中厌恶，又不好发作，只得点头叫了声：“裴少。”
　　月色那样好，照着她一袭嫩黄的描春绉的旗袍，身形袅娜，襟口别着一朵茶色的水晶蔷薇胸针，粉颈低垂，更有一番说不出的娇羞之美。四周静极了，只听得见山中秋虫的低鸣。
　　裴一航有些恍神。他其实和安琪长得并不像，或许是因为异母所出，安琪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他却更多继承了他父亲的特点，尤其是那两道浓眉，是和云扬截然不同的英气，无形中就给人一种压迫感。他适才在筵席上多吃了几杯黄酒，酒酣耳热，此刻更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她长长的睫毛像蝴蝶扑腾的翅膀，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心上拂扫着，有痒痒的颤栗感。
　　他慢吞吞地向她踱了几步：“心蔷，最近怎么不见你来家里找安琪玩了？她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得紧。”
　　她往后退了两步，一边答道：“怎么好意思总到府上去叨扰，安琪若是在家里闷得慌，只管给我挂个电话叫我就是了。”
　　裴一航微微一笑：“你倒会推托。那前几日，她叫你一块去骑马，你怎么又不来？”
　　心蔷淡淡道：“哪里是推托，这一腔大哥大嫂闹得不可开交，我两头斡转，实在没那个心情。”
　　裴一航已离她近在咫尺，她甚至能闻见他身上的淡淡酒味。她想再往后退去，无奈已是喷泉池子的边沿，退无可退。她有些慌乱，勉强镇定道：“时间不早了，大哥该在前头等我了，我先走了。”便欲急急走开。
　　裴一航却从后面一把抓住她的手，她一个踉跄，却已被他扳过身来拥在怀里。心蔷大惊，想要挣扎，他却是借着酒劲，将她抱得更紧。他在她耳边喃喃说道：“沈维朗已经走了，他说，晚点让我的车送你回去……”
　　心蔷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似有什么轰然坍塌。沈维朗，他可是她的大哥啊！
　　她渐渐回过神来，开始奋力挣脱，却哪里是裴一航的对手，他的力气那样大，她就像是一只被缚住的小鸟，根本无法撼动他。纠缠之中，她急中生智狠狠地拿高跟皮鞋踩了他一脚，他一时吃痛，松开了手，她趁势挣脱开来。
　　她浑身颤抖着，脸上犹泛着潮红，裴一航正要再去拉她，她却冷冷道：“裴少，请你自重！” 她的眼神里是极厌恶的神情，疏离到让人无法靠近。
　　裴一航的眼睛渐渐结了一层冰，阴郁而冷峻，他是将门虎子，每次这样看人时，都叫人无端地生了一层寒意。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道：“沈心蔷，我知道你清高，只是你矫情地过了头，可就不让人待见了。”
　　心蔷怒道：“你说什么？”
　　他冷笑：“你装什么傻？你们家老爷子胆子大得很，擅权挪用军需，还走私烟草，这么大的事，若不是我在后头替他压着，他这会子早就进了大狱了。还有你那位大哥，野心倒是不小，不满足只做个小小的副官，一心想要往上爬。他们来求我的时候，可是把我当一家人看了。怎么，他们竟没告诉你？”
　　心蔷脚下一个站不稳，差点就要跌坐在地上。她的脑子里乱轰轰的，似有千军万马在轰鸣。许许多多的思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却一丝一缕都抓不住。她觉得自己抖得厉害，背脊上是阵阵寒意，仿佛跌入了千年冰窖。
　　她的嘴唇失了颜色，只是喃喃道：“你胡说……”
　　裴一航是公子脾气，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地有些恼火：“沈心蔷，和我结婚，就那么委屈你么？”
　　她摇摇头：“不，我不要嫁你。我绝对不会嫁给你。”
　　裴一航大怒，待要发作，又见她一脸凄楚，委实叫人可怜。只得强压下怒气，道：“我叫余师长派车送你回去。”便抬腿往上房走去。走了十来步，还是没有忍住，转过头去看她，却见她孱弱的背影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督军行辕设在安平，是军事重镇，处处有重兵把守，离芜溪只有不到两百里路。裴一航上头三个姐姐都已出嫁，他嫌督军府规矩烦琐，所以常带着安琪到芜溪别馆小住。
　　从余府回来的一路上，他都铁青着脸。进了家门，便径直进了书房，从花架上取了一只水晶玻璃杯，给自己满满地斟上一杯酒，一饮而尽。他饮得又快又急，那殷红的一滴滴淌在他雪白的衣襟上，像狰狞蜿蜒的血迹。
　　安琪不放心地跟了进来，倒是吓了一跳：“大哥，你发什么疯？”
　　他蹙眉，转着手里的高脚杯，只是不回答。
　　安琪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准是心蔷那里碰了钉子吧。大哥，你跟她来真的呀?…她又不是顶漂亮，也没有多温柔，倒是有名的软硬不吃…大哥，我劝你算了吧。过去你女朋友那样多，要什么样的没有？…”
　　裴一航‘砰’地一甩手，将那酒杯摔了个粉碎，溅了满地的玻璃渣滓。他咬牙切齿道：“我他妈就偏不信！”
　　不错，他过去的女朋友那样多，什么样的没有？莺莺燕燕，纸醉金迷，她们对他阿谀奉承，百般讨好，而惟有她的眼神，是那样的疏离和厌恶。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安琪的生日会。一群花花绿绿的女孩子里，她像一枝清新的菡萏，安静地坐在角落。当安琪为他们互相做介绍的时候，她不亢不卑，礼貌又大方。后来，她们起哄要她表演个节目，她站起身来，低声为大家读了一首新诗。
　　像花瓶一样的女孩他见过很多，而她显然不是。她低沉的声音拂过他的耳边，她淡漠的神情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深深着迷。他原以为她的若即若离，是像其他人那样欲擒故纵的手段。可是他今日才知道，她是真的不待见他，甚至，厌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