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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考个秀才是真不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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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舒欣继续跟着父亲再次来到集市,舒安本已不抱太大希望,只是例行公事地在集市里转悠。当他们走到集市最偏僻的一个角落时,舒欣忽然拉了拉父亲的衣角。
“爹,你看那头牛。”
只见一个面带愁容的庄稼汉,正牵着一头黄牛想往外走,似乎是急着要离开。那头牛身上沾了不少泥,看着有些邋遢,所以无人问津。
舒安走上前,只看了一眼便感觉与其他的不同,他快步过去拦住了那汉子:“老哥,你这牛……卖吗?”
那汉子见有人问,连忙点头:“卖,卖!家里娃儿急病,等钱用!”
舒安不再多话便仔仔细细地检查,剥开牛蹄上的泥块,发现蹄甲完整厚实;又掰开牛嘴,里面的牙口整整齐齐,除了看着脏点,这分明是一头正值壮年的好牛。
经过官府指定的牙人一番撮合,最后以一个比市价低了将近一成的价格——六两五钱银子成交。
办完文书,在县衙牲畜司的火炉边,烧红的烙铁印在牛屁股上,发出一阵“滋啦”的声响和一股焦糊的皮肉味。
舒安牵着这头新添的大牲口回村时,张大叔正好在门口劈柴,他直起身擦了擦汗,朝舒安喊道:“舒安兄弟,添大家伙了啊?”
舒安憨厚地笑了笑,应了一声:“是啊,以后下地能省点力气了。”
牛买回来了,舒欣和柳月也没闲着,她们将前些日子买来的当归和天麻种子摊在簸箕里一颗颗地筛选。
“娘,哥说书上写了,这天麻金贵,得寻个半阴半阳的山坡,土还得松快些才好。”舒欣一边挑出干瘪的种子,一边念叨着从系统里看来的种植要点。
柳月应着:“嗯,回头让你爹去山上翻地时多掺些沙土进去。”她看着簸箕里那些不起眼的种子,眼神里满是期盼。
舒安歇了没两天,又赶着新买的牛车去了一趟府城。这次他花了足足二两银子,拉回来一架崭新的独脚耧车。
只是这车拉到山脚下,问题就来了。
耧车是为平地铁地设计的,耧脚入土不深,用来播种粟米正好。可他们要开垦的是长满杂草和灌木根的荒山坡。舒安试着让黄牛拉了一小段,那铁制的耧脚在坚硬的土里磕磕绊绊,时不时就被粗壮的草根卡住,黄牛累得直喘粗气,也没能犁出一条像样的沟来。
“不成,这玩意儿太秀气,伺候不了咱们这山地。”舒安解下牛绳,拍了拍耧车直摇头。
二两银子买回来的东西,总不能就这么扔着。
舒安翻来覆去的研究了两三天,最后卸下了原本的三个小耧脚,又亲自去了趟县里的铁匠铺,照着自家开荒用的犁头样式比划了半天,让铁匠重新打了三个更粗更长的“加强版”耧脚。
后院的敲打声,和村里渐渐多起来的鸡鸣狗叫混在一起,日子就这么进了二月。对舒安来说,这意味着春耕不远了;而对县学里的舒瑾来说,意味着童试的第一场开始了。
二月初,县试开考。
到了考前这一晚,学舍里平日的说笑声全没了,静得有些发慌。
邻铺的同窗把脑袋蒙在被子里,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又低又快;有人把书“啪”地一声合上,过了一会儿,又认命似的重新翻开。
舒瑾坐在自己那一方小小的书桌前,将毛笔的笔尖一根根捋顺,又把墨块仔仔细細地研磨开。
他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了,经历过真正的饥饿和恐惧,知道什么才是最坏的日子,明天要面对的只不过是一张白纸和一支笔而已。
考试那天,舒安和舒欣起了个大早赶着家里新买的牛车到县城,考场外早已人山人海,全是来送考的家人,他们挤在人群中看着考生们排着长队,由衙役一个个搜检过后,才能进入考场。
“哥!”舒欣踮着脚挥手。
舒瑾在队伍中回过头,对他们笑了笑,便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那扇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外面街市的喧闹仿佛一下子被削去了一半。
舒安和舒欣在对面的茶寮里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起初周围还满是送考家人的低语声,渐渐地人走了一些,茶寮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幌子的呼啦声。
日头一点点挪过头顶,晒得人昏昏欲睡,舒欣还趴在桌上打了个盹。
直到傍晚大门再次打开,考生们面带疲惫地鱼贯而出,舒欣一眼就看到了哥哥,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还算清明。
“怎么样?”舒欣冲上去,把提前买的的饼子递给他。
舒瑾接过饼子,大口地咬了一口才缓过气来:“还好,题目不算偏。”
春雷在山谷里滚过几声闷响,把冬眠的泥土都震醒了。
县试放榜前那几日,舒安的话比平时更少。天不亮就搬个小马扎坐在院门口,借着晨光用一块油亮的磨刀石一下一下地磨着镰刀,金属与石头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能稍微缓解一点自己紧张的情绪。
榜文的消息是隔壁村一个去县城卖货的汉子捎回来的:“舒安家的!你家瑾哥儿考了县试第三!”
那人隔着篱笆墙大声喊着,舒安磨刀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像是要看清刀刃上的一点瑕疵,却掩饰不住嘴角那抹怎么也压不住的笑意。
他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晓得了”,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磨刀石与镰刀摩擦的“沙沙”声,都变得比刚才更加轻快,直到把那镰刀刃磨得雪亮,能映出他咧开的嘴角,他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用布仔细擦拭干净,稳稳地挂回了墙上。
家里只为此高兴了一顿饭的工夫,之后便开始为两个月后的府试忙碌。
舒瑾要去府城县学里与同乡温书,舒安不放心,索性套上牛车一道送他过去,顺路采买些农具和布料,柳月从床底砖下拿了几块碎银仔仔细細地缝在舒瑾贴身的夹袄内衬里。
“在外头吃食上别省,脑子累就要多吃些肉补补。”她一边飞针走线,一边絮絮叨叨。
舒瑾一走,家里的重心就全落回了那几亩新垦的药田上。
麻烦来得悄无声息,刚冒头的当归幼苗,嫩绿的叶片上忽然爬满了油腻腻的黄蚜虫,像一层发了霉的油,黏糊糊的。舒安试了村里教的各种土法子都不见效,急得整宿绕着田埂走,脚下的土都被他踩实了一层。
舒欣看在眼里,便借口去山里采野菜。她在【百草牧场】里花了一大半积攒的积分,兑换了一张“草本驱虫古方”,上面画着几种山间常见的辣蓼、苦楝子和紫花山蒜。
她按着图样采了满满一篮子,回家后在灶房里用石臼捣碎又兑上水,熬出一锅气味辛辣刺鼻的黑绿色汤汁。
“爹,这是我买种子的时候听说的一个治腻虫方子,咱找几棵苗试试?”
舒安看着那碗颜色古怪的药汁有些不相信,但死马当作活马医,便跟着舒欣到了田边,看她用一把小刷子把药汁一点点涂在几棵病得最重的苗上。
天蒙蒙亮,鸡才刚叫头遍,舒安就一个人悄声出了门,他脚步迈得又快又急,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地里,径直奔向昨天做了记号的那几棵病苗。
他蹲下身小心地伸出食指轻轻碰了一下那蜷曲的叶片,好像是没有昨天那种油腻的感觉,接着把叶片捻开,只见上面附着的黄蚜虫都已经干瘪发黑,像一层被太阳晒脆了的泥壳,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地往下掉,和尘土融在了一起。
舒安愣了一下,还有些不相信似的又伸手去捻另一片叶子。
还是一样!
他一连检查了好几棵,每一棵都是如此!舒安紧绷的嘴角先是微微抽动,接着再也抑制不住地向上咧开,甚至还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而畅快的“嘿!”,那声音在清晨寂静的田野里还惊飞了几只鸟。
四月,府试的日子到了。
舒安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应考,干脆提前把地里的活都赶完,带着柳月和舒欣赶着牛车又去了府城。
他们没去打扰舒瑾读书,只在离考场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干净的客栈住下,柳月借了客栈的厨房,从带来的包裹里拿出早就拾掇干净的老母鸡,这是舒欣想着要去陪考,特地去别人家给舒瑾买的,让母亲用文火慢炖熬成一锅浓汤,亲自送到舒瑾借住的小院。
等待放榜的日子,每一天都显得格外漫长。
早饭后,柳月便提议:“当家的,你不是念叨着城里有好农具吗?去瞧瞧开开眼,我带欣儿去集市上走走,买些东西。”
舒安向来话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只一个字:“走。”
一家人分头出了门,舒安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叮当作响的铁器街,他也不买,纯看,有时候看到有意思的便问个两句:“怎么用?”和“多少钱?”。
而对舒欣来说,即便已经来了一年多,这种扑面而来的鲜活感依然让她着迷,这里没有汽车尾气,只有炸油糕的香气混着糖炒栗子的甜味,直往鼻子里钻。
“娘,你看那个!”舒欣拉了拉柳月的袖子,指着一个捏糖人的小摊,白胡子老头的吹管一鼓一收,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就在竹签上成型了,这可比看视频有意思多了,是真正的“裸眼3D”手工艺。
柳月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先办正事,给你扯布做新袄子。”
嘴上虽这么说,柳月的脚步却故意放慢了些。
两人挤进一家热闹的布庄,柳月立刻进入了状态,挑挑拣拣,摸摸料子,最后选中了一块柔和的桃粉色棉布,在舒欣身上比了又比,“嗯,衬咱们欣儿的肤色。”她满意地说,随即转身,中气十足地开始跟老板讲价。
从布庄出来,柳月心情极好地把省下的几个铜板揣进怀里,路过一个卖零嘴的货郎担,舒欣的目光被那一串串红得发亮,裹着晶莹糖浆的山楂吸引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柳月就瞧见了她的眼神,佯装嗔怪道:“小馋猫,就知道吃。”
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过去掏出两个铜板,递给女儿一串冰糖葫芦。
舒欣接过咬了一口,牙齿磕开薄脆的糖壳,酸甜的果肉瞬间溢满了口腔,其实在现代也不是没吃过,不过这种跨时代的同一种食物吃起来有种别样的情感。
不过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她幸福得眯起了眼,将糖葫芦递到柳月嘴边:“娘,你也吃一个,这个不酸。”
柳月笑着咬了一颗,又接着看些别的有意思的玩意儿。
府试的榜文贴出来时,贡院门口挤得里三层外三层,舒安不识字,但他认得“舒瑾”那两个字的模样,他硬生生从人群里挤出一条道,凑到红榜跟前。
他的眼睛从榜尾开始一行一行地往上扫,终于,在榜单中间的位置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字形。
随后又从最里面挤出来,看见舒瑾便咧着嘴抱住:“我家瑾儿就是厉害,排名还挺考前呢!”
府试之后便是院试。考场设在更远的省城云州府,光是路上就要十几天,舒瑾本想独自前往,但柳月和舒安坚决不同意,一家人逃荒的难都一起过来了,舒安和柳月最是怕天南地北的没有音讯,便拜托了张大叔帮忙看着田里的活,还给了一两银子作为酬劳。
这回他们提前收拾了行装,租了城里更宽敞结实的骡车,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往省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