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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无常索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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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想来这里?”苏渊明跟在江君玉身后,翻翻带的绒垫,放在他们要坐的地方。
望舒台其实是个小山坡,顶上极平坦,柔草连片,周围又没有树木,是个看月亮看星星的好地方。被苏渊明命名为望舒台,时不时来这里赏赏月观观星,惬意得很。
江君玉盘膝而坐,合眼起阵。
阵不像之前几次是个大圆盘,而是像数万根针,向着四面八方疾速射出又折返,其中一根里串着一缕极细极细的黑线。
苏渊明扣下那缕黑线,“这是什么?”
“煞气。”江君玉收势,说了两个字又是一阵咳,偏还瞥瞥苏渊明,看得苏渊明也不好说回去,只伸手替他顺顺背。他指着煞气来的方向,继续道:“等解决了阿皎阿温的事,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苏渊明道:“那可早着呢。”那俩小崽子跟狗皮膏药似地,还不知道该怎么甩开呢。这事没个着落。
且不说俩崽子住他们旁边是安的什么心,就昨夜趁虚而入又半途而废来看,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看不穿,比陆瑜那混蛋还可恶。
江君玉笑笑,垂眸轻声道:“没着落的事情多着呢,我们得一件件来,就是……”
后面的话他说得太轻,苏渊明没听清,凑过去问了遍。江君玉说先挑着一件事慢慢来,都急不得。既然急不得,那不如顺势而为,随心所欲。
“只是想来看看,不做什么。”江君玉回答他刚开始的问题,弯着眼望着远处笑。他们来得有些晚,日落黄昏,暑气渐退,这块地最是凉爽,丝丝凉意让他发热的脑袋也舒服起来,惬意地闭上眼。
若是只有这样便好了。
他又轻声咳起来,一声接一声,听着并不急,可就是像在催命,一声接一声。苏渊明担心他,在周围落了层屏障,风吹不进来,他也就慢慢地不咳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靠在苏渊明身上,他又闭上眼。
他好恨呐。
轻风卷着草木的清香漫过山坡,江君玉闻不到香,又感受不到风,昏昏沉沉地只觉得痛,哪里都痛,悲伤和痛一起漫过头顶。他被淹没了。
那哀痛退潮,轻松片刻,呼吸片刻,重新涨潮,窒息再至,恨意绵绵。他为什么是要死的呢?他为什么不能就这样活下去呢?为什么呢?他好恨呐。
江君玉闭眸想着,思绪如潮涌,情绪亦是翻江倒海,只有面上平静淡然,看不出丝毫不对劲。苏渊明依他静静坐着,时不时瞥一眼他的神情,忽然抬起手摸上他的额头。
“君玉。”苏渊明唤他,手中现出灵药,递到他嘴边,“张嘴。”
江君玉偏开脸,推远他的手,说道:“我这不是病,这东西没用的,阿凌还是留着以后用吧。”
苏渊明以为是他不想吃药瞎说,无奈地顺着他问道:“那你这是什么?姜玉那种的诅咒?”
江君玉想了想,轻轻笑了声,“也算是。”
他说得太过认真,苏渊明愣怔一瞬,道:“君玉别瞎说。没有人会诅咒你的。”
“嗯。”江君玉仍是不愿服药,睁开眼在周围布下杀阵,向后缓缓仰倒,侧着身抬眼看苏渊明,“等回去熬药喝吧。”苏渊明妥协了,也躺下去赏起星夜。
黑暗森林还是太静,一丝声音都没有,静得能听清身边平缓的呼吸声,仿若近在咫尺,气息扑在耳朵上,钻进耳朵里,惹起一股躁动。
江君玉应是又犯病了,躺在这里便昏沉睡去,手里抓着苏渊明的一绺头发,另一只手还想抱住什么,一直在向前摸索。苏渊明制止他,他就呜咽一声,却也没再动。
虽然还烧着,但看起来没昨晚那样难受,呼吸仍是平稳轻缓的,听着让人安心,挨在旁边同样也昏昏欲睡。苏渊明昨夜没睡好,白日里又没怎么休息,这会儿困劲儿上来,怎么也抵不住,脑袋一挨便睡了。
四周静悄悄的,他们周围的草地上闪烁着蓝莹莹的灵阵。不知过了多久,灵阵消失,处于中央的两人同样消失。
“阿凌?醒醒了,阿凌。”江君玉轻轻晃了晃睡着的苏渊明,在他耳边温声唤着。苏渊明迷迷糊糊睁开眼,撑地坐起来,“君玉。”
“醒了?”江君玉扶他起来,“把满花醉召出来吧。”苏渊明顺从地召了出来,然后才有些迷茫地问:“怎么了?”
江君玉撤去灵阵,道:“七杀阁又来人了。”他拉上苏渊明向前走,“我们得赶紧回去。”
苏渊明闻言愣了下,这才发现他已经不在望舒台了,四周黑压压的,树影绰绰又寂静无声,也不知道是到了哪里。
“我用了衍送符,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追不上来。”江君玉道,又苦笑一声,“不过这里我没来过,我们可能要迷路了。”
苏渊明倒是不在意这种事发生,手执满花醉突然蹙了眉,松开江君玉的手旋身狠狠掷出了利剑。
江君玉停下来同样警惕地看向那个方向,只见泛着寒光的满花醉瞬间没入黑暗,听得一声响亮的铛,又翻转着回到了苏渊明手里。
苏渊明蹙紧了眉看向那里,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活动了下手腕,化剑三千朝那里落去。
银雨阵阵,却不见跳珠迸溅,苏渊明直觉不好,下一瞬便猝不及防地被江君玉向后一扯,见着个尖锐的钩子擦着眼飞了过去,有些心悸地喘了两口气。
“阿凌没事吧?”江君玉担忧地看了看他,匆忙扫了眼没事才放下心来。
“哎呀,小鸳鸯临死了也这样惺惺相惜,我倒下不去手了。”
阴恻恻的声音带着些笑意突然从黑暗处传来,苏渊明下意识把江君玉揽到自己身后,眯着眼朝那里看过去。
“哟,还护上了。”暗里慢慢走出来个戴着高帽子的人,看身材和听声音都分不出男女来,一张半黑半白的面具还覆住了脸,叫人捉摸不清这是人是鬼。
苏渊明眉头紧皱,看着这不人不鬼的东西,低声问江君玉:“君玉,七杀阁里还有这种玩意儿吗?”
他那嫌弃的语气让江君玉弯了下唇,憋着笑回道:“是小无常,七杀阁里第九席,这次算是看得起我们。”
苏渊明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见那小无常甩了下钩索,手一松就朝他俩急急飞来。
苏渊明迅速抬剑挡了回去,虎口却被震得生疼,差点就没握住剑让它掉了下去。
江君玉覆上他的手简单愈疗了下,现出子弈棋打算锁定小无常,同时嘴里语速稍快地说道:“那钩索名安息,能勾人琵琶骨,还能绞成棒子打人魂魄,阿凌小心些。”
小无常甩着钩索,每一下都牵着一股股阴冷的风,那半黑的面具隐在昏暗里,只留白面悬在空中,倒真像是无常索命,引人安息。
“你们俩真是如漆似胶呀。”小无常信步走着,手里钩索随意地挥出,看着苏渊明他俩颇为吃力地抵挡,轻笑着说道:“那就牵着手,一起过奈何桥吧。”
他手下力道猛地加重,钩索前端冷不丁收缩绞紧,卷成个流星模样的球带着劲风朝他俩砸去。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兀,苏渊明来不及提剑格挡,本能地一把捞过江君玉护在怀里,同时迅速背过身打算硬抗这一锤。
流星锤迅猛袭来,将将碰到苏渊明肩骨时又突然伸出钩子,在幽暗里划出一道寒光,钩尖直指琵琶骨。
身后骨肉被刺穿,剧烈的疼痛挟着冷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苏渊明闭了眼睛闷哼一声,只感觉自己的魂魄被冰冻住,又被人硬生生敲出个缺口,冰裂爬满灵魂,碎落一地。
但这裂魂感只留了一瞬,一股温暖的灵力便将其驱散,而后缓缓流淌入他经脉,汇聚在他肩头。
“阿凌,你咬着,忍一下。”熟悉的温润嗓音在苏渊明耳边响起,江君玉在他嘴边递了个东西。
苏渊明下意识咬住,是个柱状物,像包了好几层布的木棍。江君玉谨慎地聚起灵力,向着钩子所在的地方猛然一轰。
他怀里的苏渊明顿时僵住,牙齿紧咬住嘴里的东西,犬齿更是直接深深刺了进去。
江君玉轻轻抚着他,接住被轰出落下的钩尖,引着灵力温和治愈起那处。
剧痛难忍,好在江君玉及时止血治愈,肩骨没再那样又冷又疼,苏渊明稍稍冷静下来松开了嘴,却一下子感觉到了嘴里的铁锈味。
他愣了下猛地清醒了大半,这才看清那哪是什么裹了布的木棍,那分明是江君玉清瘦的小臂。此时被他咬破了皮,血一点点地往外沁,袍子上的青竹早被染成了红叶,看得他心一惊。
“阿凌,好些了吗?”江君玉见他睁开眼,松了口气柔声问道,又见他看着自己的小臂,于是低眼瞥了下,笑笑道:“没事,方才太急,只能这样了。”
江君玉说着,随意地治了下,看到血液不往外冒就停了下来,看向苏渊明道:“先别纠结我了,小无常还在找我们呢。阿凌还能不能使出霜寒十四洲?”
苏渊明自责地看着他那伤,转而敛了情绪点点头,“君玉可以定住他?”
“一息。”江君玉道,“强行连接子弈棋的损耗太大,小无常又比我高一阶,一息最多了。”
方才情况紧急,苏渊明又紧抱着他,拿符是来不及的,只好强行化身为子,在这周边直接落子转移。
这样快是快,不过因为他这一式照着他现在的体质过于勉强,一下转移两个大活人的后果就是,身体更虚了,脆得一只蝼蚁就能咬死他。小无常如果再来一次,他们就逃不掉了。
苏渊明道:“够了。”
江君玉与他对视一眼,心灵相通,撤去绝息阵。苏渊明控着满花醉急急向着灵蛇游龙般的锁链穿去,数次凶狠的绞杀都落空成结,再化开与其死死纠缠。
“哎呀哎呀,你那小郎君有些手段,竟没让生寒魄发作,废了你这一身灵脉。”小无常故作稀奇道,不男不女的声音像是生了刺一般,挠在空气中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让苏渊明难受得蹙起眉,满花醉的动作迟疑了半分。
锁链如八爪鱼般将其缠死,满花醉颤了颤剑身,灵光散去,那小无常此时又惹人厌地说起话:“啧啧,灵剑呀,稀罕物。”
苏渊明微微眯起眼,勾指随意让满花醉动了几下企图挣脱出来,但钩索绞得实在紧,每一次颤动都费力,根本没法挣开。
小无常勾腕收回钩索,半黑半白的面具下嘴角上扬,朝着苏渊明轻佻道:“你的小情郎呢?丢下你跑了?”
这语气对江君玉冒犯至极,苏渊明紧皱着眉头看向他,眸中隐隐燃了火光。
那不人不鬼的东西虽举止轻浮,但手下功夫却是厉害,卷着满花醉也照样能被甩得生龙活虎,不见一丝疲意。
苏渊明没了剑,只能拿着符纸到处躲。钩索挟着银剑,竟也被他耍出些花样来,剑尖与钩尖向着苏渊明接踵而来,不给苏渊明一点反应机会,身上被他自己的剑剌出十数道血痕。
江君玉在一旁捏着棋子看他,神情倒也算不上担忧,只是莫名有些无奈和心疼。
苏渊明手指微动,突然在满花醉再次被挥到自己面前时伸出手握住了它,娴熟地躲过接着的钩尖,借着力道将满花醉扯了出来,顺势向钩索上一点。
剑身寒气骤生,冰霜迅速蔓延开来,靠近苏渊明的那些锁链全部被冻住,晶莹剔透,宛若天成。
下一瞬,小无常手腕一抖,安息钩索直接将冰霜尽数震开,收拢绞紧成棒。小无常握着安息棒没等苏渊明反应就瞬间出现在了他面前,带着尖钩的棒子被他举过头顶,向着苏渊明狠狠下劈。
一直关注着的江君玉飞快落子,那边苏渊明身形一闪,猛然出现在小无常身后,看着小无常的背影凝神执剑蓄势。
一棒落空,地面龟裂,碎落了些泥块石块。小无常轻咦一声,捞起安息棒横挥向后,却突然僵住身子动不了了,安息棒也停在半空没法再前进一分一毫。
无形的丝线牵着他的四肢,虽让人成了木偶,但线实在太细,几乎一扯就断。小无常嗤笑一声,刚要扯断那不自量力的傀儡丝就感到身后似有冰原雪域,冷意直攀上天灵盖,冲得他心中警铃大作。
果断扯了那细丝,小无常转身改斩为挡却已是来不及。苏渊明离他太近,本就寒气重的剑气颇有雪虐风饕之势,他又被控得慢了两息,回身之时,剑气已直达面门,冷霜瞬间自额覆盖他全身,半个脑袋被削落在地滚了两圈。
苏渊明没躲开小无常的安息棒,挨了一棒被掀翻在地,半死不活躺在那儿握着满花醉喘粗气。
江君玉从不远处的草灌丛里跑出来,先是给苏渊明喂了颗药,再提了满花醉到小无常身边,对着他三窍库库戳了好几下。
“唔……江少城主……你可小心了,有人拿钱……买你俩的命呢……哈哈哈哈哈……”小无常就这样竟还未死透,面具掉落在一旁,苍白的面孔露着诡异的笑容,冰得跟死人一样的手猛地握住江君玉的腕,“再送你个东西哈哈哈哈哈!”
江君玉感受着腕上一冷,蹙眉直接斩断了他的手,轻声问道:“是陆瑜?”
小无常只对着他放肆地笑,直到喉咙里满是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气绝灵散。
江君玉的眼神又淡漠下来,扔了张符在他身上,看着他化为尸水思索起来,没想多久就感觉手腕上那地方突突疼起来。江君玉看向那一处,发现已是紫黑一片暗道一声不好,迅速聚了灵力隔断那里,咬牙逼出大半毒素,却仍是火辣辣地跳着疼。
无声地喘息几下,江君玉下意识抬眼看了看苏渊明。苏渊明灵力耗空又被那样一震,精疲力尽地躺在那儿不想动,甚至连话都不想说,只闭着眼像是昏过去了似的。
江君玉收回视线,心中一狠直接剜去了这块的皮肉,疼得他额头汗珠密布,浑身都颤抖起来,却硬是没吭一声。不过精神放松下来,这时他才闷着声咳了几下。
“君玉。”苏渊明缓了过来,就那样仰躺着唤了一声。
“……欸。”
苏渊明似乎没察觉出来,抬手捏了捏鼻梁骨,疲惫地问道:“那东西死没?”
江君玉毁去带毒的皮肉,拿着药草敷在伤口处,又是被激得蹙了下眉,闻言抑下颤抖笑道:“阿凌的剑法自己还信不过吗?定是死透了的。”
毒素没清干净,淡淡一小缕扩散在他经脉里,像是蚁噬一般又痒又疼,忍了片刻又归于平静。不知道是被净化了还是隐匿起来了,江君玉总算是捱了过去,处理好伤口便站起来走到苏渊明身边,用没受伤的手戳戳他,“阿凌,还有力气起来吗?”
苏渊明睁开眼看看他,呼出一口气挣扎着坐了起来。江君玉给了他几块灵石作补充,自己在一旁探查起那一缕毒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