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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劈去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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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沈万竹闭上眼感受着丹药流散进五脏六腑,轻声道,“原本我没打算跟谁说,但现在看到了他还活着,他肯定也能想到这个法子。”
“你可以先与我说你想做什么?”古千钧知他这人胆大,但一直想出来发现沈万竹并非是鲁莽之人,所以相信他想做的事一定是有缘由且不得不去做,可又听到他这件事提及了南渡,便不由得忧心。
沈万竹道:“我会用须弥塔开阵救出兽族的人。”
古千钧神色倏地凝重,语气都变得冷硬,“恕难从命。”
沈万竹也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多么的匪夷所思,“我既然与你说了说明你也阻拦不了我。大师你不用觉得我多么的痴迷不悟,这件事并非是我的私心。”
“当年兽族虽然也是为了鬼师的咒语一说才选择血祭,但论迹不论心他们都为三界的太平倾尽所有,甚至没有留下一个人为他们开阵。我不是青阳但这件事我愿意替他完成,况且须弥塔只要存在便一直有会下一个东明醒,借这次将西极宗一网打尽救出兽族,须弥塔就算毁了也不算什么。”
古千钧轻眨了下眼,“如果能如此两全其美十个须弥塔毁了也值得,但即便有须弥塔起阵的人危险才大,一旦须弥塔能承受的戾气到极限随之会魂飞魄散的是你。”
“哦是吗?”沈万竹咽了口水,“我的确没考虑这个,而且这个办法没有人去试过,当年青阳血祭说是永世不得超生,可还是有了轮回。到底是不是魂飞魄散天道有自己的考量。”
“你不是青阳,你没有他的修为。”
“……”沈万竹抱起双臂,“这话说得也太伤人心了。”
古千钧却不觉得过分,继续说:“青阳的修为仅此于天君,所以当年血祭有他和离商做引就成了,可你不过才几百年的修为,有了须弥塔也不会好多少。”
“死了就死了。”沈万竹语气很是轻松,“反正我也看不到以后。”
古千钧道:“你的修为不足以支撑,那便多加一个我。”
“……”沈万竹万万没想到他说这么多是为这句话做铺垫。
“苍生在上此身何惜?”古千钧目光坚定有神,“不只是我,换做上天庭的其他人都会愿意。”
沈万竹抬手勾了勾鼻子,“这事还能这么‘讨价还价’啊。”
“来人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几十个死士又围了上来,他们多少忌惮这二人,没有直接动手。
就在古千钧抬剑冲过去的瞬间沈万竹抛过一枚硬币,在两人之间竖起一层屏障。
古千钧一剑将死士逼退几丈外,而后锤了捶结界,“你偏要自己逞这个英雄不可?”
“多谢大师,如果我真死了你的这一次就当还了你的人情吧!”沈万竹笑着挥过手,转身在手心画出一道符,符灵渗进掌纹。
一颗颗血珠聚成水顺掌纹落下,在触及焦土的一刻大地随之一震。
轰!
一道幽绿色的灵力自沈万竹脚下爆发,如潮浪汹涌地向四周席卷。
沈万竹握紧了拳,果然除了须弥塔强制解开封印之外也可以用他的血,毕竟千年前这阵法是青阳与离商的血肉为引开启。
大地震颤间,一道覆盖目光所及的阴阳阵图骤然浮现,一束光乍地冲天!
半空中对峙的东明醒与天君被这股罡力硬生生从中顶开,衣袂翻飞间各退数十丈,齐齐看向地面。
阵图边际的符文缓缓转起,道道流光如活蛇游走,顷刻将整个战场照得忽明忽暗。
一道白光炸现,天君一挥剑将其劈开,转而向下喊道:“你又要做什么!?”
然而不止这一道雷,灰白的天化作黑幕,闪电在云层中翻滚,继而道道电光撕裂长空,将大地映照得一片惨白。
影子在阵心东倒西歪,冷光在人侧脸上炸开又湮灭,如一柄正在被千锤百炼的孤刃。
在东明醒闯来之际那道影子猛地飞上前,兵刃触碰一瞬擦出一道火影,沈万竹刚使出全力使出一招,但也只是让东明醒退身几步。
东明醒剑头向下,冷声警告:“血引打开封印足够烧烬你一身精血,劝你不要乱来。”
沈万竹负手而立,狂风毫无章法地刮着脸,束发的发带被牵走,“往事不可追,你修行至今也不明白这道理。”
“我有办法解决何必再去明白这些死道理?”东明醒点脚闪去。
双方再次过招,惊雷不断滚过阵图,两人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打起来不至于谁一招解决了谁。
就在两人打得最激烈之际头顶云涡忽地聚起,天幕正中心缓浮现一朵朝下的庞大金符莲花。
沈万竹逼近对方,虽然肩膀挨了一剑但还是顺到了水纹叶,抬手将其抛出去!
清脆的一声,水纹叶被闪电击中,泛着光影的碎片却被那朵金莲吸收!
东明醒再次冲过来时身后一道影子先飞到了面前,替他挡回致命的一剑,天君手一把扣在沈万竹背上,“你不要命了?!”
十二重花瓣在雷光中次第舒展,最后一片绽开后露出了花蕊深处的倒影——无数悬浮的身影。
沈万竹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在画上出现过的那些兽族的人,以及他们前面玄甲加身的西极宗士兵!
封印如此之久这些人的模样一如既往,阵内彻底隔绝了时间。
而此刻远在下面几层的人一道被吸到首层,一个个看到天上那群悬浮的身影都瞪大了眼。
收拾完一群死士,古千钧转身上前握住了墨云的手臂,“你身上怎么回事?”
墨云垂眼,是她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散去,而一扫周围人,都是同样的情况,“须弥塔关了。”
古千钧也注意到自己身上正在涣散的灵力,“难道法器将我们都当成了祭品?”
一听祭品两个字边上的都慌了神,人传人,不一会地面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逃窜,但无论是飞禽还是遁地的都出不去。
须弥塔只是收起了下六层,他们被困在首层。
墨云收回手,“我与沈万竹说过这里的寒气会蔓延到人间,所以他才强制将大家困在里头。”
东明醒没有退让的意思,开始拼劲全力闯阵,而天君为了牵制住他不得不上前。
沈万竹立于阵眼中央,瞳孔映出交织的雷光,将手中剩下的三枚抛空,铜币以他为中心铺开一层结界,金莲花蕊往下射出一道蓝光!
雷电开始狂扫地面,修为低的精怪瞬间被搓成齑粉,人人拿出法器自保。
古千钧忽地注意到从身旁闪过的白影,空相剑扔出去却被结界顶回,心道糟糕。
金莲下的须弥塔正成形,一头净伊趁着东明醒拦住了天君飞身上来,沈万竹眼疾手快一枪拦住人。
“沈万竹!”须弥塔就在眼前,这一次不成就再无机会,净伊双眼猩红,咬牙切齿喊,“我与你何怨何愁!你为何总要坏我好事?!”
“何怨何愁?我与你的仇大着呢。”佛珠的灵光砸来,枪刃巧进去将绳从里切开,珠子落灰,沈万竹趁机一掌拍上枪柄,“想不明白就怪你命不好吧!”
锃——
没有珠子护身枪尖直直刺来,净伊抬手拦住为时已晚,长□□穿心脏,他手猛地攥紧枪柄,血块从嘴里滑落。
净伊眼底的杀意尚未褪去,忽然目光一亮,唇角牵起一丝近乎兴奋的弧度,连握枪的指节都松弛下来,“你是恨我利用了他吧?”
察觉出净伊刚那一眼似乎是看到其他的一刻沈万竹倏地转身,看到那熟悉的、绝对不会看错的背影靠近须弥塔,呼吸霎时断开。
沈万竹一脚踹在净伊胸口将明夷拔出,飞身上前,而就在此时金莲花瓣忽而迅速旋转,他及时伸出手揪住了能抓住的任何东西!
手抓在了南渡的袖子,金莲的引力非比寻常,嘶嘶的细声,布料要被扯断,沈万竹一脚绊住明夷,另一只手直接抓住了对方的手臂,“你他妈放开!!”
南渡握着须弥塔的手全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法器在吸食他身上的灵力转而灌进金莲,封印有一丝松动,被抓着的手反抓了沈万竹的手背,进而一推,“只要我进去就能送他们出来。”
手指一寸寸下滑,沈万竹忙不迭翻过手握紧了南渡的腕骨,“你进去除了送死还有什么用?!”
“我信你说的话了。”
沈万竹还没听清对方张口说了什么,金莲的吸力猛地增强,南渡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去!他的手瞬间与南渡的腕骨剧烈摩擦,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却仍止不住地向下打滑。
“艹!你他妈听我一次能怎样?!”沈万竹从咬牙大声骂道,另一只手一挥,三枚铜币殊死一搏抵在了金莲口暂时缓冲了下,还没来得及庆幸只见那头一道符咒飞来贴在须弥塔上。
紧接着符纸烧烬须弥塔直接放大,从南渡手中脱离砸向金莲!
轰隆——
好在天君及时分身挡在须弥塔前,再与前来夺塔的净伊交手。
净伊燃尽了修为,灵力一并送进须弥塔,他笑得竭力,“那都别想得逞!”
紧接着须弥塔通身烧起一道血红的光,正在吸食封印在里头的人的精血!
天雷再次无差别袭击,第一枚铜币回到手中,墨云和古千钧二人冲到了金莲须弥塔中间暂时拖住了反噬。
“沈万竹赶紧收法器!”古千钧召出空相,将金莲前的三枚铜币甩回沈万竹前,“封印打开了!”
从莲心开始往四角烧起花瓣,而南渡的一半身体已经埋了进去,里头的一两个兽族的人从封印出脱出。
沈万竹来不及思考,他五指骤然并拢结印,腕间手链应声飞旋,流光成环,绕腕三周,灵力迸发间须弥塔被强行吸到掌前!
须弥塔生出一条法链陡然箍在沈万竹手臂上,直直刺向心脏口。
与此同时飞来欲要制衡须弥塔的古千钧等人被灵力推开,沈万竹横在其中,人、须弥塔、金莲三者回溯结界,彻底隔绝开外界。
而大地阵图往上移动,原本的地面崩塌,反应慢的一个不稳坠下深渊,再被雷光精准劈过,瞬间炸成血雾!
天君手中的剑飞过地面,它化作一艘船将幸存的精怪以及天兵捕捞上,此时墨云和古千钧转头与他一道对付东明醒。
“你们若还考虑沈万竹的命就跟我一同齐心破了此界!”东明醒一人对打三人很快落下下风,他努力靠近须弥塔,但都会被逼原位。
“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天君双手在胸前虚按成印,身后霎时蹿出一尊金像,一拳将东明醒打飞,转身双手要将两样法器掰开,刚上前底下砸来一道赤光!
东明醒身后腾出一尊赤光武神像,两人再次交锋。
而结界内只听得呼呼的风声,法链已经缠住了五脏六腑,正在一点点吸食他的精血,沈万竹依然在努力让自己的灵力将须弥塔的咒符除去,过程如用他的血去洗干净塔身,心跳声渐盖过头顶滚滚雷声。
余光瞥见南渡张口在说什么,沈万竹一念心决,明夷灵敏地化成一条红绫紧紧缠住了两人交握的手,跟着主人使力拉人!
而封印里不断有兽族的人被吸出来,转而由‘船’接住。
南渡施重了法,将封印切出个更大的口,救出更多的人,而封印外的动静影响里头的人,开始有人醒来。
在巨大的拖拽下手指剧烈颤抖,汗水从紧贴的掌纹间渗出,漫长的拉扯不知持续了多久,须弥塔外突而出现一道力,猛地往后一拽!
灵力刚劲充沛直接一道将封印口剩下的兽族人也拽了出来,正当沈万竹看到了希望之际抓住南渡的这一边力度陡然加重,连带着他拖进去!
沈万竹看清了力道的来源——鹿洄!
鹿洄是第一波醒来的人,紧接着西极宗的弟子都抓准了时间一同扑向封印切口处,未曾想须弥塔歪打正将他们压制回去。
但同样注定眼下他们谁都逃不出去。
而此刻感觉到掌心里的手腕一动,沈万竹恍然垂眼望向对方,由于精力所剩无几,命令的话听起来轻飘飘的,更像在请求。
“不要放手……”
他看到南渡睫毛打了颤,眼角浑然落下晶莹剔透的泪珠,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湿痕,紧接划过一道又一道。
沈万竹从未见过南渡流泪,也没幻想过这样的南渡会是如何摸样,同样未曾料到此刻的自己连呼吸都会打颤。
视线模糊的一瞬南渡的轮廓晃成破碎的光影。
一夜。
两夜。
浑身的血液在疯狂倒流,冲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三夜。
连嗡嗡声也没有了,好似一切回到了冰牢里,一片死寂。
四夜。
沈万竹好像感觉到南渡的指头在他手心里极轻地抽搐了一下,指节如枯枝蜷起,抵在他的虎口。
……
月亮低垂在沙丘之上,风卷着沙砾掠过起伏的荒漠,天与地灰蒙蒙连在一处,浑然苍白寂寥。
一只手缓缓从沙土中探出,青白的指节微微颤动,冷风卷起一层沙子,露出埋在其下的人,南渡从沙粒间无力地抬起手,带着最后一点希冀摊开了手掌。
月光下,一截枯白的小指骨正静静躺在掌心。
“采薇采薇,荒冢累累。”
“征衣未解,埋骨成灰。”
不远处飘起断续的调子,沙哑低沉的嗓音被风卷着,散在荒沙里不成曲,只有几句辨不清词的歌,断在月亮与沙粒之间。
南渡从沙堆里支起身子,目光扫过四周,尸骸如浪,一直铺到天边。
他喉咙里猛地抽进一口冷气,握着那截指骨的手越抖越厉害,直到整个肩膀都塌了下去,南渡弯下腰额头抵在紧攥的拳头上,肩膀剧烈地耸动。
随后那哭声再也关不住,从喉咙深处撕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