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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丘狐04 卷帘见月清兴来 ...

  •   公子期与公子羽见王走远了,这才起身。

      “太子殿下,您非要抢什么呢,听我们的话不就好了,到最后这银圈也没拿到,还要回去闭门思过,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羽冷笑着。

      期弯下腰假模假式地要扶夭起来,却冷不丁一脚踩在夭的胸口,“太子殿下,您一个人去思过了,倒是逍遥自在,可惜以后太傅布置的策论倒是没人替大家写了。真是遗憾,往后一百天都欣赏不到太子殿下的锦绣文章了。”他说着,脚碾得愈发用力。

      夭闭上双眼,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像一具尸体一样默默忍着一切痛苦。等他们把这些所有刁难的把戏都玩厌倦了,自然会离去,毕竟以往每次都是这样,他已经有经验了。

      只是这次惹来了父王,不仅自己要闭门思过,还连累了母后。而且母后最爱的银项圈,刚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他,就被人夺了去。身为太子,却连一个小小的物件都守护不住,日日被人不加掩饰地肆意凌辱。夭只觉得这样的人生痛苦而无意义,与其这样苦捱着,刚刚不如一跃而下,跳入那东海里,让计蒙、于儿、冉遗或是别的什么水怪将自己生吞活剥了,倒是一了百了。

      夭双眼紧闭,努力不让自己流出眼泪,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尊严。

      “你们莫要欺人太甚!”忽然有人大喝道。

      夭睁开双眼,看见一个光芒万丈的少女从树冠上飞下来,在灿烂日光的映照下,宛若神女从天而降。她双手迅速结印,喝道:“飘忽狂风一霎间!”瞬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妖力,卷出大风袭来,将公子期和公子羽二人横扫得倒飞了出去,而夭在地上毫发无伤。

      “刚刚你们大王来的时候,我觉着有趣,就在一旁看个戏。本以为是这太子仗势欺人,没想到居然是你们两个假模假样地惺惺作态,在这儿恶人先告状。我可不是青丘的,我不用守那些破规矩,像你们这样式的恶人,直接通通打飞出去就行了。”少女英姿飒爽,装束像极了青丘话本子里的女侠客,讲起话来豪情万丈,潇洒至极。她一挥手,二人便被卷起的大风送进了东海里。

      夭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奇迹般的一幕。

      少女伸出修长的食指,略微勾起,口念“收!”便见一银圈从落水的公子期手中瞬间飞到她的手中。

      夭不觉痴痴地望向她,那少女身着一袭白衣,长发是淡紫色的,明亮的眼眸也是淡紫色的,如晚霞初逝后的夜空,绮丽而绚烂。他想起母后的头发和眼眸也是淡紫色的,只不过母后头发的颜色浅得快要看不清了,远望去只像是雪一般的白发。

      正想着,忽然望见少女向自己走来,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夭的心跳得愈发快,之前强忍住的泪水不知怎的涌出了眼角。

      少女关切地询问:“小孩儿,你没事吧,怎么忽然间哭成这样。”

      夭觉得脸上滚烫,一时竟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反而吐出一口血。他闭上眼睛,不敢去看这位神女。

      少女给他细致地检查了一番,说:“看样子伤得还挺重,这两个狐狸崽子真没出息,挑着你个凡间来的凡人太子可劲欺负。你也别说话了,我带你去疗伤吧。”

      她轻轻地将倒地的夭扶起,将他拥入怀中,穿过层层叠叠的茂叶繁枝飞到了一座幽静的小屋。小屋内陈设虽然很简陋,却古朴温馨。

      少女将夭缓缓地平放在屋内的小床上,又起身从床旁的书架上翻出本古书,她细细翻看着,翻到某一页后,轻捻手势,道:“得来于纸上。”,那书页上的文字泛起了金光,一个个地飞出来,与少女淡紫色的妖力结合,缠绕着飞入夭的体内,替他疗愈着伤势。

      小夭只觉身体内暖流涌动,仿佛被狂风摧折的朽木又渐渐在阳光雨露下焕发出生机。他感到温暖而莫名的快乐,如吃了蜜饯一般甜蜜,一颗心膨胀着不断跳动,像刚会飞的雏鸟在胸口乱撞。他挣扎着,努力平静着,终于说出一句话:“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有苏夭以后一定涌泉相报。”

      少女略感惊异,说:“你这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我也不指望你报恩。你说你叫有苏夭?你居然是有苏氏的太子,不是凡人?“夭”是哪个‘夭’字?”

      夭强撑着半坐起来,伸出手指比划出“夭”字。

      “这个‘夭’不是夭折的意思吗?你的父王怎么给你取这种不吉利的名字?”

      “不是的,姐姐,我的‘夭’是‘桃之夭夭’的‘夭’,父王知母后最爱桃花,特地取了这句诗里的字给我做名字。”

      “真的吗?那你刚刚被那些人欺负,怎么不想着逃之夭夭,而是呆呵呵地硬受着,你这名字白取了啊。”

      夭垂眸,眼里又隐约有泪花,“姐姐,我跑不过他们。我生来体弱,全无法力,确实与凡人别无二致,宫里的人都说我是废物。”

      “姐姐,其实您是除了我母后之外,唯一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不惜为了我得罪父王最喜爱的两位公子。敢问您的名讳是什么,我以后一定找您报恩。”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神色霎时间黯淡下来,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我无名无讳,我们这一族的女子要到一千五百岁行及笄礼的时候,父母才会给女儿正式取名。我在家中同辈里排行十九,是最小的那个,认识我的,都唤我小十九。”

      “对不起,姐姐,是我冒昧提及。”夭察觉到侠客姐姐的话语有些滞涩,在讲到及笄礼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悲伤,赶忙道歉。

      见夭如此,少女重又笑起来,身上又放出那一股江湖侠客的豪情出来,她捏捏这个少年瘦削的脸,说道:“你扭扭捏捏的,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细观你骨龄,甚至比我还大不少,看上去怎么比人类十岁的小孩都要瘦小呢,浑身也没有一丝妖力,就像是中了蛊一样,倒也是奇事。就这样还占着太子之位,怪不得那些恶人要欺你。”

      夭却不气馁,目光坚定,说:“姐姐,我天生如此孱弱,并非巫蛊之术所致。不过我会努力,努力向大家证明我会配得上太子之位的。”

      少女摸摸夭的脑袋,说:“其实不用给自己那么大负担,把每一天过得开心就好啦。”

      “对了,这银圈还给你。”少女拨开夭缠绕在脖间那茂密的银白长发,双手捧着那纹着花鸟虫鱼与奇异山川的银圈,轻柔地戴回夭的脖颈。

      少女细看那银圈上的纹样,忽然怔住了,忍不住靠近几分更仔细端详,痴痴地望了许久。她颀长的手指就这样一直停在夭的颈上,她的脸也因此极贴近夭瘦骨嶙峋的脖颈。夭被迫着仰起头,神女姐姐灼热的鼻息喷薄而出又紧紧缠绕在他的肌肤上,他的双眼却丝毫不敢向下偷看,生怕因此亵渎了姐姐。

      夭只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砰砰地愈跳愈快,几乎快要跳出来。

      夭终于鼓起勇气,问:“姐姐,你在看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苍白的脸颊已经飞上两抹朝霞般的红晕。

      少女回过神来,注意到夭羞赧的神情,立刻与夭保持了适当的距离,说:“小夭儿,你这项圈是从何而来的?其上纹的又是什么图案?你可知?”

      “项圈是母后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今日是我的四千岁生辰。母后说项圈上是她的故乡涂山,这个项圈是外祖母给她出嫁时的嫁妆。”

      “涂山,果然是涂山。原来你就是我那个一直沉睡难以苏醒的先天有缺的表兄。”

      见到夭疑惑的神情,少女接着说:“我其实是涂山氏的后人。你的母后涂山明珠,虽然与我血缘关系比较远,但仍可算作我的姨母。如今,整个涂山氏一族都在几百年前的业火大劫里覆灭了,惟余我和她两人。”

      她的神情又哀伤起来,淡紫色的眼眸中氤氲着朦胧的水汽:“姨母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对我极好,将毕生的功力都传与我防身,让我去这天下间游历闯荡。她不希望我来青丘,她总跟我说青丘不是个好地方,我这次也是偷偷溜回来看望她的。”

      “夭,你是何时苏醒的?”

      “姐姐,大概十年之前吧。”

      “你怎么还唤我姐姐,理应是我称你一声表兄。狐妖一族虽天生可化人形,但成长得却比人族慢了许多,一千五百岁方可成年。你才苏醒十年,就已快少年模样,倒也奇特,与普通人类一般无二,难怪我认不出你来。”

      “姐姐就是姐姐,我之前虚长了三千九百九十岁,都是在长眠中,于我毫无意义,我的人生从十年前开始。姐姐救了我一命,我怎敢作姐姐之兄。”

      少女又笑起来,“你这个小夭儿,倒是会讲话。这样也好,不然我见你这个小不点却要喊表兄,也是奇怪。”

      她起身:“我给你去煎些疗伤的药,小夭儿,你且等一会儿。等你喝完了药,我再和你一起去见姨母。”

      待她煎完药,已经入夜。屋里没有蜡烛,有些黑,少女拉起卷帘,月光如大雪般涌进窗,二人顿时沐浴在银白色的月辉里。

      涂山十九怔怔地凝望着满地霜雪般的月光,念道:“你们这青丘的月光,倒与我们涂山的极似,澄澈清凉,如冬日之雪,极白,极纯,凛冽彻骨却又极美。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月光了。”

      月色里,她愈发圣洁,愈发玉骨冰肌,夭觉得自己仿佛得见故事里困于月宫的广寒仙子。

      涂山十九的眼角蓦地滑落一滴泪,如珍珠般映着明月的清辉,又如一片雪飘落,融进了满地的雪色。

      夭看着姐姐如此惆怅,想出言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连带着自己也惆怅起来。

      二人来到王后的椒房殿时,夜已深。椒房殿向来俭省,别的大殿此刻仍灯火通明,不远处的昭华殿更是歌舞升平,夜夜笙歌,惟有此处黑漆漆一片,只剩天上的一轮皎皎孤月相伴。

      小夭走到靠近殿前台阶时,终于借着月光发现有人影站立。夭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一脸焦急之色的母后。

      王后身着一身青色碎花纹样曲裾,提着一盏微弱的宫灯,淡雅清幽,面色略显苍白,带着些病态,却依旧暗暗透出些威仪万分。

      见到二人结伴到来,王后欣喜之余又颇为惊讶,她免去了二人的繁文缛节,领着他们进入了殿内。

      这是殿内最深的一个房间,陈设很简单,仅燃着几盏烛台,衬得其阴暗幽深。三人围着一个几尺见方的桌案席地跪坐,王后屏退了左右侍女。

      太子夭向王后拱手请罪:“母后,是儿臣执意去见父王,引发了诸多事端,又连累母后罚俸。儿臣知错,请母后责罚。”

      王后笑着,轻轻地摸了摸夭的脑袋,说:“夭,今天是你的生辰,不用说这些了。你在这里,母后就很开心,又何谈责罚。”

      然后她的目光又望向少女,正欲开口,来自涂山氏的少女却起身,闪身来到王后身边,双手紧紧拥抱住她,笑声如银铃般,说:“姨母,我这次是特意来看您的。我在西北大漠里找到了一种极美的昙花,而且其香气极清逸馥雅,据说对风疾有奇效。我把那洞里都快薅秃了,带了好多种子给您。”

      她取出一个布袋子,递给王后。

      王后微笑着接过布袋,说:“小十九,你倒是有心了。十年没见,我也确实是很想你了。不过以后呀,你还是尽量不要来青丘,想姨母的时候就用姨母给你的镜子看看姨母,姨母自会知道你的心意的。”

      少女原本灿烂的笑容登时敛去,略有些不情不愿地应允着,坐回了原位。

      在王后面前,她似乎完全没有了白日时那股子女侠的豪情,委屈地小声呢喃着:“可是那镜子,单单只能看见您,又不能说话,又不能……”

      王后见她不复欢颜,安慰道:“小十九,当你在镜中看向我之时,你我自有神交,彼此心意互通,也是一种相知相伴,不一定非要相见。你多在外面走动,多长些见识,自是极好的,对你可大有裨益呢。”

      “今天是你表兄夭的四千岁生辰,你可有为他准备什么寿礼吗?”王后将话题岔开。

      涂山十九想了想,从腰间摸出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小盒子,递给了夭,勉强挤出个笑容,祝贺道:“小夭儿,祝你生辰快乐!我来得仓促,身上没带别的什么,这小盒里面还有三粒我刚说的昙花种子,先送给你。等我下次能再来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好好备一份贺礼的。”她虽然依旧不甚开心,但话语间满是郑重,颇有些一诺千金的侠范儿。

      夭错愕着,又喜又惊地接过那小盒,满口只道:“谢谢姐姐,谢谢姐姐,谢谢姐姐。”他双手捧着那小盒,凝望了许久,才肯小心地揣入宽大的衣袖中。

      “小夭儿,只是三粒种子而已。”少女说。

      夭却睁大着眼睛,目光亮晶晶的,语气中难掩喜悦与感动:“这是除了母后以外,第一次有人给我送生辰礼物。谢谢你,姐姐。姐姐的恩情,夭日后一定涌泉相报。”

      他短暂的人生就像母后宫里华贵屏风上的桃花,看上去金尊玉贵,绚丽烂漫,其实被各种蠹虫啃咬着,也无人打理,年深月久了,就在阴湿中慢慢腐败,霉了,光泽黯淡了,发烂发臭了,终于就快彻底凋谢在那逃不出的屏风里。

      少女的出现却像一束日光,蓦地穿过层层阴郁的帘幕,正照到这树屏风上的桃树,晒得那霉斑也褪了,晒得那蛀虫也跑了。

      夭转头向王后说:“启禀母后,十九姐姐今日十分威武霸气,三两下就为儿臣解围脱困,儿臣尚未报恩,如今又因母后受姐姐之礼,儿臣愈发觉得难以为报,不若…”

      涂山十九望着这外表稚嫩,讲起话来却老气横秋的小少年,莫名好笑。夭话语尚未说完,她就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尖:“小夭儿,你想说什么都别说啦,别在这里扭扭捏捏的,我呀,不需要你报答的。”

      夭的脸颊顿时又通红起来,顿时支支吾吾,羞赧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王后望见两人相处融洽,不觉微笑,道:“你们俩倒也是奇,表兄唤表妹为‘姐姐’。好了,在外面饿了一天,快用膳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胆,你们夜闯王后寝宫,想做什么!”殿外有侍女的惊呼传来。

      接下来是王宫禁卫森冷严肃的喝令:“日间有刺客袭击公子期与公子羽,吾等奉旨搜查椒房殿,还请让路,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殿内三人面面相觑。

      此夜注定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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