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斐波那契数列(4) ...
-
江晚晴凝视着虞子凝,略微挑了挑眉。
客厅的灯好亮……大白天的,开什么灯,是因为灯带修好了,就要让它亮着吗?
可是那灯光和窗外的日光却在江晚晴的脸颊上构成了一个美丽的阴影,就像伦勃朗布光那样虚虚勾勒出了一个三角形。在光线之下,江晚晴的虹膜是深黑色,仿佛一间暗室,吸收了所有的光线。
下着雨、雾气迷蒙的眼睛。
“路教授这两天没有过来,反正昨天师傅修客厅的灯,她就没有来,”江晚晴说,“她也不会经常来,因为她很忙。”
江晚晴说路绎辰很忙,路绎辰说江晚晴很忙。
……其实,你是介意提到路教授的对吧,利维坦小姐?你的眉毛稍微动了一下,说明你对我的问题感到诧异,而你的目光在那一瞬,好像飘到的另一个空间。你在思索什么,或者在逃避什么。
你在意路绎辰教授,我的雨中女郎……我的。
虞子凝的脑补在“我的”两个字之后戛然而止,就像是文学批评上说的“留白”。就到此为止吧,像梁山泊被招安前的那个瞬间,刚刚好停留在最鼎盛的时刻。
“很忙啊。”虞子凝无意义地当了一个复读机。她的脑中已经编排出了一部八十集的超长电视剧,可是她只能吐出来这三个字。
我好笨,我是笨蛋,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江晚晴起身去厨房倒水。
“我真的没想到大学教授那么忙,我一直以为大学老师会很闲呢,”江晚晴的声音从厨房飘了出来,“有一次她带着我,参加了一整天的讲座活动,累死我了。”
“是在学校里吗?”
“有一个在高新校区,还有一个是市行政审批局邀请的,在Z区,那天我光开车就跑了半箱油!”江晚晴听起来在抱怨,语气却带着笑,“下午六点讲座结束,说是还有座谈会,和一帮教授专家、主管部门的领导吃饭,我都快累死了,路教授倒是看着一点都不累。”
“她精力好旺盛的样子。”虞子凝无意识地摸索着冰凉的易拉罐底部,现在她手中的饮料已经没有那么凉了,开始在秋雨之后的晴天中逐渐变得温热。
“而且我觉得她很享受社交,喜欢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江晚晴在虞子凝对面的沙发坐下,叹了口气,“我就做不到,和别人多说上几句话,尤其是还要装得我很喜欢和别人打交道,那种场合我会只想跑。”
可是你和我说了好多话。也许不算那么多,至少你看起来是平静愉悦的。可那也是你的社交面具之一吗?
我很难读懂你,但是我在努力接近你。渐渐的,我发现我好像可以逐步了解你。
就像是一本晦涩的书,慢慢去读,一点一点地品,总会有读懂的一天。虞子凝现在读到了《姐姐江晓晴》这个章节,她却不敢将这个问题抛给江晚晴。
“你有个姐姐是吧?”
总不能这样作为开场白。
虞子凝将易拉罐放到了茶几上。
“我也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虞子凝说,“每个人就像在一座单独的岛上,像<伤心太平洋>歌词里说的那样:一座岛锁住一个人。”
江晚晴笑了:“这个比喻倒是挺新鲜的。”
“有人是锁在岛上的人,有的人却是能自由飞来飞去的海鸥,可以在这座岛上光顾一下,再飞到其他岛屿。”虞子凝说。
比如路绎辰。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江晚晴仿佛在思索什么,又仿佛只是在放空。
“你这两天怎么样?”江晚晴忽然将问题抛回给了她。
“前两天,十六——就是我那个室友,她前女友把我们的寝室砸了,不过她很讲武德,只砸了十六的东西,但是我的一瓶面霜被殃及池鱼了,”虞子凝絮絮叨叨地说,“警察问我要不要索赔,我说算了,索赔的话好麻烦,还要提供购买发票,我当时就是在超市随便买的啊……”
江晚晴笑了,明亮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她看起来格外美丽。
“你室友干什么了?劈腿?”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背着葛芊和其他学妹爬山,但是中间好像还有别的事,十六一直不肯官宣葛芊之类的……”
在背后八卦别人似乎不太好,尤其主角还是她的室友十六。不过,这算是难得的一个能够处于安全缓冲区的话题了。阅后即焚,说完就忘,这个话题并不会改变什么,也不会让我们的关系变质,我们俩就像一对虚伪的共犯,讨论着别人的女朋友失控地冲进她的寝室。
虞子凝真正想要和江晚晴谈论的话题,每个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你的姐姐。你和路绎辰教授。还有那埋藏在你心底最深最深处的答案——
利维坦小姐,你,喜欢我吗?
“所以,她并没有赔偿对吗?十六觉得愧疚,你觉得……没必要?”江晚晴问。
虞子凝点了点头。
江晚晴站起来,走进里间主卧,虞子凝听到柜门打开、翻找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江晚晴走出来,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纸袋,看起来应该是化妆品,纸袋上印着一个logo,写着“新鲜”(fresh)。
“这是我之前在免税店买的,你先拿回去用吧。”江晚晴随意地将纸袋递给虞子凝,就像她刚才递给她饮料一样。
虞子凝没有接,她的内心一下子惶恐起来。
雨中女郎送了我东西,虽然我对护肤品、化妆品并不懂行,但我猜这东西不便宜,我不能收,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得体地谢绝。我“不会来事儿”。
“学姐,这、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反正我囤了不少,我都怕再放就过期了,”江晚晴笑道,硬是把袋子塞进虞子凝的手中,“你先拿回去用。如果她再把你的寝室砸了,再告诉我,好吗?”
虞子凝难以确定这是江晚晴独有的并不好笑的幽默,还是她的某种托词。
回学校的地铁上,虞子凝打开纸袋,里面有一瓶化妆水和一瓶乳液,她用手机查了这个牌子,叫做“馥蕾诗”,根据虞子凝的消费水平来看……还挺贵的。
你又让我欠了你的,利维坦小姐。
那次献血之后,我本以为我们两清了。
可是现在,你又让我要开始思索,我究竟应该给你还怎样的礼。虞子凝开始认真思索勤工俭学的可能性,或者实在不行,让自己的父母支援一点?
地铁行驶着,轨道处发出咣当咣当单调的声音。上午时乘客不多,虞子凝缩在角落的座位里,不远处一个男人正在打电话,再远一点有两个女人在聊天。真是奇怪,他们沉浸在和别人的交流中,而我却在我内心的泥泞之中艰难跋涉。
我嫉妒路绎辰教授。我并不嫉妒她是J大本硕博连读的高材生,我也不嫉妒她年纪轻轻就被评为副教授。这些东西都离我太过遥远了,而我只想望着一间正在下雨的房子。
我嫉妒的是,你喜欢她、向往她。
虞子凝垂头看着纸袋上的logo,像在盯着一句难解的咒语。
十一长假结束了,虞子凝的生活又恢复往常的状态,而且老板陆锋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开始凶残地压榨起了研究生,虞子凝的日常琐事骤然变得多了起来。
忙碌似乎有时候能够成为生活的调味剂,以至于在十月下旬的一天,虞子凝发现天色阴沉,快要下雨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她和雨中女郎已经快一周没有联系了。
馥蕾诗的乳液就在她床头放着——甚至没有拆封。那太奢侈了,虞子凝觉得自己用超市里十块钱一大瓶的郁美净就足够了。
下午时,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捎带来冬天的寒意。虞子凝正在工位上校对杂志,江晚晴给她发来了微信。
WQ:晚上在学校吗?我来还书。
秋雨森寒,虞子凝内心的喜悦却骤然冒了出来,像是盛夏倒入冷冻过的玻璃杯中苏打水冒出的气泡。虞子凝连忙回复:在的在的~学姐你几点过来?
过了几秒钟,江晚晴回复:七点之前,今晚七点路绎辰有个讲座,我要给她送点资料。
又是路绎辰。
这艘幽灵船永恒的锚点,似乎永远与路绎辰有关。
但是,你是否偶尔也能在别的港口停留呢?
我是困在海岛上的人,我不是可以飞翔的海鸥,不过,我在努力扎一只竹筏,为了能有一天,在一个阴沉的雨天,我可以划到属于你的海岛……这个比喻可能不大恰当,我却享受着这种荒谬的感觉。
路绎辰的讲座安排在文管大楼的报告厅,虞子凝不到六点半就溜进了报告厅,空无一人。她在前排挑了个座位坐下来,还在思索“海鸥”和“竹筏”的问题。
真是古怪的感觉。
可以用一段话、一个句子,或者一个词汇来形容这种感觉吗?
一定要形容的话,恐怕要写成一本厚厚的书,才能精准地描述吧;然而,又似乎只用一个字,就能概括——爱。
虞子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有人一边交谈一边进入了报告厅。
她回过头,目光和雨中女郎对上了——江晚晴和路绎辰一同走进来,江晚晴的怀里还抱着那本管理学的书,路绎辰提着电脑包。
虞子凝感觉自己的脸好像有点热。这算是什么情况?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