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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嗔怒娇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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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腊月,皇城仿若被一层冰冷的纱幕所笼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天地间一片银白。
街巷之中,积雪厚达数尺,行人脚印稀稀落落,唯有簌簌的落雪声不绝于耳,愈发衬出这皇城的寂寥与清冷。
钟楚意的宅院,是这冰天雪地里的一方暖窝。
院墙上雪堆如貂裘,院角红梅傲雪,殷红衬着洁白,像美人颊边嫣红,添了几分妩媚生机。雪压梅枝微弯,暗香幽幽。
推门而入,暖意融融。屋内地龙通红,热气漫溢,暖如春朝。
钟楚意端坐镜前,一袭水红蹙金云纹长裙,裙摆轻摇如流霞。领口袖口镶着圈细密雪貂毛,暖融融的。云鬓高挽,发间金步摇上的珠玉相照,稍一动便叮当作响。
她纤指拈起香粉盒,微倾身,以指腹蘸了些,极轻柔地在颊上匀开,每一下都带着几分柔情。粉质细腻铺展,衬得面容愈发白皙粉嫩,恍若春日初绽的娇花。
旁侧丫鬟正专注为她梳发,手中好木梳齿滑顺,在如丝秀发间穿梭,动作轻柔娴熟。
窗外大雪仍纷纷。屋内热气袅袅,穿窗而出时,与室外寒气相触,凝作缕缕氤氲白气,恍若仙境。
沉而急的脚步声撞碎了静谧,皇城将军已立在院外。
雪粒子打在甲胄上簌簌响,院里早被士兵围得严实,将军盯着那半掩的木门——暖融融的气混着雪雾漫出来,裹着点说不清的香,勾得人心里发躁。
大步推门时,铁甲撞出的脆响惊得屋梁落了点灰。
屋里热得很,跟外头的冰天冻地像是两个世界。
他一眼就落在镜前那美妇身上。
就那么坐着,侧影瞧着身段软得像没骨头,偏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艳。头发松松挽着,上头插了些亮晶晶的东西,一动就晃,叮铃铃响,比檐角冰棱掉下来还好听。
她正抬手往脸上抹着什么,指尖细白,动得慢,像拈着片羽毛似的。那侧脸在暖光里,白得透亮,又带点粉,看得兵士们喉头紧了紧——院里的红梅再艳,怕也及不上她半分。
旁边丫鬟被吓得手都抖了,梳子差点掉地上,那美妇倒像没听见似的,照旧慢悠悠地弄着脸,仿佛皇城将军带着这满院兵甲闯进来,还不如她指尖那点东西要紧。
将军心里头莫名窜起股火,沉声道:“你便是钟氏?”声音砸在暖烘烘的空气里,有些发闷。
美妇闻言,侧脸缓缓转过来,鬓边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一晃,坠着的珠玉擦过耳畔,留下细碎的响。
她眼波先似春水漾了漾,才落在将军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浅弧,那笑意便漫了开来,像晨露打湿的桃花瓣,又嫩又艳,连带着声音都裹着蜜般:“正是妾身。”
这一转脸,将军只觉眼前猛地亮了。
这眉眼像是画中走下来的,眼角微微上挑,带着点天生的媚意,偏偏肌肤又白得像落了层细雪,衬得唇上那点红愈发鲜润。
他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心头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暗自咂舌:宫里的娘娘们虽华贵,却哪有这般活色生香的媚态?这般人物,怎就窝在这寻常宅院里?
一股燥热顺着脊梁骨往上窜,将军脚下已不由自主地迈了几步,粗糙的大手半抬着,带着铁甲的寒气,直往她脸颊探去,想摸摸那瓷般的肌肤。
“呀——”
美妇肩头猛地一颤,像受惊的雀儿,身子往后缩了缩,手腕下意识地想往回抽。
可将军的手快如闪电,早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
那手跟铁铸的似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兵器的厚茧,死死箍着她细弱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美妇腕间吃痛,眉尖轻轻蹙了下,眼尾泛起点红,倒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将军却像没瞧见,指节抵着她腕间细腻的皮肉,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别装了,钟氏。你那相公和大哥躲哪儿去了?他们可是朝廷通缉的术士妖人!”
这话像块冰砸过来,美妇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但转瞬就被柔婉盖了过去。
她仍微微扬着下巴,唇边笑意未散,只是添了点委屈:“将军大人说的是哪里话?”声音软得像棉花,“相公和大哥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每日在外奔波讨生活,怎会是什么妖人?您定是听了旁人胡说……”
她说着,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将军手背上,似想挣开又不敢用力,“您若不信,尽管搜这院子,搜仔细了,若能找出半分不妥,妾身任凭处置。”
将军的目光落在她搭过来的手上,那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透着点淡淡的粉。他不为所动,反而拇指在她腕间细腻的皮肤上慢慢蹭了蹭,像是在掂量什么宝贝。
那肌肤温温软软的,与他铁甲的冰凉、掌心的粗糙形成鲜明对比,让他心头那点贪婪愈发炽烈,眼神也沉了沉,带着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钟楚意心头飞速盘算,指尖暗暗蜷起。此刻不能乱用法术,只能先凭智计周旋。
她垂着眼帘,掩去眸底的锐利,只留一层柔婉的雾。
旁侧的丫鬟早吓得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抖得像风中残烛。她望着将军愈发放肆的动作,嘴唇哆嗦着,终于鼓起勇气往前挪了半步,声音细若蚊蚋:“将、将军大人……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夫人吧……她是好人,真的不是……”
话未说完,已被将军投来的厉色吓得缩了回去,只敢在一旁掉眼泪。
将军哪里听得进这些,仍攥着妇人的腕子,另一只手竟顺着她的胳膊往上滑,直往肩头探去,显然是想将她揽入怀中。
“将军大人!”
美妇猛地偏过身子,声音里带了点哭腔,“您这样……妾身怕得紧。若有吩咐,您先放开妾身,妾身定然好好听着……”
她说着,肩头轻轻挣了挣,那模样似抗拒又似半推半就,眼尾的红痕愈发明显。
将军被她这副情态勾得心头火起,手上力道更紧了些,恶狠狠道:“钟氏,识相的就乖乖配合。说了那两人的下落,本将军或许还能留一命,不然……”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身上扫来扫去,满是不加掩饰的龌龊。
钟楚意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方才还含着水光的凤目里,此刻已燃起幽微的火,像暗夜深处跳动的磷光,藏着即将燎原的烈意。
兵士们如恶狼驱赶羔羊一般,将屋内的丫鬟粗暴地撵了出去,随后哐当一声带上了屋门。
屋内霎时只剩两人,空气里的暖意仿佛都被这沉闷的声响冻住了,只剩下将军粗重的呼吸,和美妇压抑的、带着怒意的轻喘。
将军被色欲冲昏了头,铁钳似的大手死死攥着妇人纤细的手腕,半分不肯松劲,猛地一拽,便要将她扯进怀里。
钟楚意原本端坐在镜前,身姿优雅如莲,此刻被这蛮力一扯,上身猛地一晃,再也稳不住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前扑跌,直直撞进将军怀中。只觉他身上铠甲冷硬如冰,恰似寒冬里冻透的顽铁,硌得她肌肤生疼,连带着娇躯都忍不住轻轻打颤。
这凡人竟色胆包天到了极致,得寸进尺地将双手探来,像两条滑腻的游蛇,在她背上肆意乱摸,动作粗俗得令人作呕。
一股浓烈刺鼻的汗臭与铁腥混杂的气味自他身上涌来,熏得钟楚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感直冲喉头,贝齿间忍不住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细眉也紧紧蹙起。
她心头掀起惊涛骇浪,纠结万分。纤手在袖中悄然攥紧,是该忍下去,还是索性动用灵力,一巴掌将这登徒子扇晕在地?
可就在她犹豫之际,这披着人皮的将军愈发张狂,伸手便将她的衣襟拽开些许。
香肩骤然裸露在暖融融的空气里,那肌肤白得胜过初雪。
“好……好得很!”
将军喉头滚动,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片雪白,哪里还按捺得住,埋下头,带着胡茬的脸便往她肩头凑去。
“啊——!”
钟楚意只觉肩上一刺,那扎人的胡子比钢针还烈,紧接着便是他啃咬般的动作,黏腻的口水蹭在肌肤上,又疼又痒,活像有条滑腻的蜒蚰爬过。
她浑身汗毛倒竖,惊呼出声,方才还含着柔媚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只剩惊怒交加的白。
“你这登徒子!无耻!”
羞愤与恼怒如海啸般撞破心戒,钟楚意再顾不得藏拙,掌心灵力已悄然翻涌。那力道凝而不发,很快像道隐匿的闪电,狠狠刺向他的后颈。
将军迷醉间,只觉后颈一麻,连“呃”一声都来不及哼出,便直挺挺地软了下去,双眼翻白,像条被抽了脊梁的死蛇,“咚”地一声瘫倒在地,铁甲撞在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钟楚意猛地后退几步,抬手拢紧衣襟,胸口因急促喘息而剧烈起伏,凤目里余怒未消,盯着地上的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竟敢在我面前放肆……”
钟楚意垂眸睨着地上这粗笨汉子,眸里凝着冰,从锦毯上起身,皓腕微抬,玉指轻抚过被攥得生疼的地方。
那截白皙腕子上,赫然浮着圈青紫淤痕,像被硬生生嵌了道丑陋的紫环。
怒火顺着肌理漫上来,她忽然抬足,赤着的玉足扬起,又重重落下,带着股子狠劲踩在男人铁甲上。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方才受的龌龊气全碾进这冰冷铁壳里。
莲足踩在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足尖因用力绷得泛白,落下时又洇开点薄红。
可脚下的人始终没动静,她心头那股恶气没处泄。小脸早憋得通红,从脸颊漫到耳根,像春日里熟透的樱桃,还沾着层薄薄的水汽。
正待再踩,脚下忽然一滑,玉足尖不偏不倚擦过那男人半张的嘴唇。那触感又软又糙,像沾了泥的破布,钟楚意浑身猛地一颤,飞快缩回脚,惊呼声脆生生炸开:“脏了我的脚!”
声音里裹着哭腔,又娇又急,像碎玉掉在锦缎上。
她慌忙往后退了半步,赤着的足尖蜷了蜷,仿佛那处肌肤沾了什么洗不净的秽物,眼底的嫌恶与羞愤缠在一处,愈发显得眉眼灼灼。
恰在此时,秦关推门而入,带着一身风雪寒气,像阵疾风卷进暖融融的屋内。
目光扫过的瞬间,先被地上那抹莹白攫住,竟是钟楚意赤着的双脚,小巧玲珑的,当真不及他巴掌大,肌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透着润润的光,足形娇俏,蜷着的足尖像春日刚绽的粉瓣,看得他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咽了口唾沫。
视线再往上移,才见她衣襟微敞,鬓发微乱,脚下还瘫着个铁甲男人。
秦关眉头猛地一蹙,方才那点莫名的燥热瞬间被沉凝取代,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惊怒,拳头在身侧悄悄攥紧,似在极力隐忍什么,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身后的方知柯也缓步踏入,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最终落在钟楚意身上。往日里总觉得这风崖山女修是副娇弱累赘的模样,此刻却见她衣衫微乱,眉眼间尚凝着未散的怒意与羞愤,偏那裸露的肩头、赤着的玉足又透着股惊心动魄的艳,像朵被风雨摧过却更显倔强的蔷薇,带着刺,也燃着灼人的光。他眸色微深,唇边那抹惯常的笑深了些。
钟楚意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二人,双颊腾地飞起红霞,像天边晚霞落了满脸。
心里头直打鼓:这般模样被撞见,实在太失仪了……
啊啊啊……
她慌得转身就往榻边奔,一头扎进被褥里,双手拽过锦毯,慌忙将赤着的双足藏得严严实实,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稀世珍宝。背对着他们蜷成一团,活像只遇了猎的兔子缩在草窠里,半句也不敢说,耳根烫得像揣了块火炭。
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须怕他们?
那点羞窘忽然被一股气顶了上来,像重拾勇气的战士,她猛地扭过身。
此时二人已进了屋。
方知柯依旧是那副淡笑模样,清风似的波澜不惊,眼底笑意却像能看透人心;秦关则双目灼灼,像燃着的炭火,目光牢牢黏在她身上,像被磁石吸住一般挪不开。
钟楚意见状,顿时气鼓鼓的,像被点燃的炮仗,柳眉一竖,娇嗔道:“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如今人家来拿你们,倒让我一个小女子在此挡着!”
秦关眉头拧成个疙瘩,眼里满是急色,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方知柯目光在屋内一扫,见钟楚意衣衫微乱、神色间羞愤未散,地上那凡人横躺不起,心中已猜透七八分。
他嘴角噙着抹浅淡笑意,眼神里透着几分洞彻世事的了然,缓声道:“如今已寻到那虫子的具体踪迹,这些凡尘俗事,倒不必挂怀。”
钟楚意却柳眉一蹙,杏目瞪得溜圆,显然对这轻描淡写的话全然不买账。
今日这番折腾,终究是逼得她动了灵力。这凡间天地实在贫瘠得紧——不过是多用了几次揉金之术,换些银钱度日;或是给屋里的地龙添几分猛火,抵一抵彻骨严寒;再或是往院角的红梅里注些灵气,盼着它们开得更艳些……这般微不足道的施为,竟大大耗了她体内的灵力储备。偏这天地又贪婪得很,她动用一分,便被吸走五分,害得她连那些灵丹妙药都不敢轻易取出来服用,生怕稍不留意,就被这饿狼似的天地偷了去。
她顿了顿,美目一转,望向二人,“可他们来拿你们时,口口声声喊着术士妖人,这往后可怎么应对?”
方知柯负手站着,神色从容得像是泰山崩于前也动不了半分声色,“冰雹已歇,所谓‘神灵之怒’渐消,那皇帝老儿的气自然也会顺些。至于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和尚,顶多肉皮受苦,与咱们原是不相干的。”
钟楚意贝齿轻咬下唇,欲言又止,本还想问他下一步究竟打算怎么做,譬如怎样才能让皇帝收回活人献祭的成命?
可瞧着方知柯那副万事皆在掌控的神色,心中一赌气,便又把话咽了回去,暗自腹诽:好像我多好奇似的,我钟楚意对这些凡尘俗事才不在意呢,此番下凡,本就是被迫而为!
这般想着,钟楚意脸上的气鼓鼓早已散去,神色复归平静。她没问外面士兵与丫鬟的境况,似是对二人办事极放心,一派置身事外的悠然。却又想开口问他们何时动身去捉那虫子,这事关重大,她断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届时必定要一同前往。
却见秦关大步向她走来,双眸仿若燃烧的炭火,直直地盯着她。
钟楚意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仿若受惊的小鹿,连连后退,慌乱间在榻上撞翻了茶案,杯盏倾倒,茶水四溢,浸湿了榻上的锦褥。
钟楚意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心中又气又惊,暗道:这莽夫,难不成还敢打女人?
她柳眉猛地竖了起来,赌气道似的将脸拧向一旁,心里头暗自嘀咕:要打便打别处,偏生别碰我的脸!哼,这人到底存的什么心思,竟对女人动粗!
不料秦关那蒲扇般的大掌并未落下,反倒轻轻覆在她右肩。掌心带着温烫,许是碰着了伤处,钟楚意忽觉一阵锐痛钻心,忍不住惊呼出声。
秦关的目光猛地钉在她肩头那圈触目惊心的牙印上,霎时像被点燃的火药桶,怒火“轰”地烧起来,咬牙切齿道:“是他咬的?”
那语气沉得像重锤砸在地上,谁都知道,这“他”指的是地上躺着的凡人将军。
钟楚意一怔,这才记起方才只顾着羞恼双足露在外面,竟忘了肩头还敞着。听他这么问,下意识点头,眼里还凝着未散的惊惶。
秦关见弄疼了她,慌忙松了手,满脸懊悔。
旋即,他猛地转身,像被激怒的雄狮,大步冲向地上的将军,抬脚便将人踹飞出去。只听“砰砰”几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地,又夹杂着骨头错动的脆响,想来那将军摔得不轻。
钟楚意吓得缩了缩脖子,没料到平日里看着豪爽的秦关,动起怒来竟这般暴戾。
怔忡片刻,钟楚意才想起屋里还有个方知柯。扭头望去,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那目光像能剥骨见心。
吓得她心头一跳,险些栽倒,暗自叫苦: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