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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春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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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是深夜,门外好像有人唤我,像春天的声音。
我披上褂子踢上鞋,举起从老爷子那边摸来的油灯看。那是个黑影,好像蹲在什么前,我借着古铜色的光探视,仍然无果。
打开门走出去,那黑影似乎察觉到我,站起身向前走。似乎还有铃铛似的声响。
我逐渐走近了,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那黑影原是个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很高,长发低束在腰间,裤子挽到膝下,发出声响的,正是她脚踝处一串足铃。
将至半山腰,空气愈加寒冷,远处似有野兽嚎叫,她仍是向上走着,呼啸的风越过树林,如千万冤魂狂吼悲鸣,生生要将耳膜震碎。她耳边发丝飞乱,几乎要遮住眼睛,可她却像额心生了只天眼,步步踩得分明。铃声稀小,却碎玉般划过,在风中顽强地放歌。
忽然她向我转头,淡眉下一双盛满月光的眼,其中波光在风中漾起银灰的浪涛。
我们视线相交。
此刻如同迷失林中的人得以窥见天光。
她回头走了。
她手中捏着佛珠,走向一块石碑,停在碑前细细抚摸着石碑上的铭文,嘴里念着什么,随后手指停在一处。我忙看过去,但无奈灯光太弱,只能大概判断出是个人名,其余不得而知。
“春天?”我问道。
姑娘没回答,但迟疑一下,没了动静。
我上前去看,只见她两眼空洞面色惨白,身上皮肉散发腥气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我一阵反胃,忍不住吐了出来。
恍惚间感觉有人拉住我,把我整个向上抽离,这感觉如同抽筋剥骨,使我痛不欲生。
“晟儿!”
好像叫魂。但有用。我清醒过来,强忍头痛,心里暗骂刚刚所历。
“你他妈上哪去了?我和春天里里外外找遍了还是没你这个孙子!”这是宋菁葳第一次对我破口大骂,但看着这人满脸担忧也气消大半。
我摆摆手,代表自己没事,便体力不支歪倒在一旁,我每次做怪梦或噩梦,总是会有种亲身经历过的疲惫感,这种感觉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葳子扶着我,他体格比我略大,从小骑马射箭的技艺都压我一头,比起爱窝在房里看书的我,他更喜欢户外运动,此时他宽大的肩膀也算是有点用处。
正迷糊着,似乎听到有姑娘在哭。定神,是春天妹妹的声音。
“原来宋哥是您的同辈……”春天仍啜泣着,眼泪大滴大滴向下掉,实在令人心生怜爱,“那您……也得受我一拜才好。”
我大惊,这是搞什么名堂。由于乏力,便没开口,继续听下去。
葳子身子向前,一手扶住春天道:“不可不可,宋叔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前辈,这样实在不合规矩。”
春天以为是礼貌性的推辞,忙擦着眼泪向后退:“不能的,哥。”
葳子一把搂起我,上前阻止春天:“宋叔大我五岁,再怎么说也不能受同礼。”
这就是山西人奇怪的礼节么,让我回想起儿时串门时候大家的过度推辞了,或许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这样吧……
葳子瞟到我眼神不对,意识到似乎握我肩膀太紧,于是松松,重新坐了回去。这人这种时候还算能处。
万里船确实名头不小,没想到还背地里做了这么些好人好事。也算是给我们长脸,我心想。不过这突然的认亲着实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
“以后再见宋叔,说宋菁葳问他好,就够了。”葳子如释重负,神色轻松不少道。
“是了,您们都是恩人。我白聆春无论如何都听你们的。”春天两眼汪汪道。
她突然后退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阵仗把我们属实惊了一惊。
“春天没什么力气,只会做做农活、挖两锹土之类的事,懂点法术,这辈子能报答你们也就好了,”她头低下去,辫子垂落在肩侧,露出雪白的后颈,几缕头发从辫子中散落出来,我有些慌神,移开眼睛,心中骂了自己两句。春天声音闷闷的,“刚看两位哥哥包里有地图,没忍住看了,你们要去的地方,我能带路。”葳子与我本意是要拒绝的,听她这么说,都迟疑了。
春天察觉我们愣住,乘胜追击:“我身手还算可以,两位爷爷都有还命的经历,带上我,就当多个指路的。”
我俩对视一眼,他微微点头,但我觉得这对一个小姑娘太不负责,山高路远,我不忍心让花龄姑娘把青春葬送在生死未卜的道路上。
“如果我遇难了,两位哥哥跑你们的,妹妹我指定不拖后腿,死的干干净净!”春天像是发什么大誓一样坚决。我闭上眼睛,无奈点头。
“快起来吧,别搞得跟敢死队似的,怪紧张。”葳子笑笑。
我从包里掏出休息时做的吊坠递给她,算她入伙了。
春天心领神会,兔子似的跳起来,哼着歌找她两位爷爷报喜去了。
我笃定了那梦里的少女就是春天长大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