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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与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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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柳心里窝火,她一开始觉得春江和敏秋是她从相府带来的陪嫁婢女,沈睦廷再怎么样也不会戕害相府出来的人。
她太想当然了,她害了春江。
虞柳身上发颤,对豆伏说:“这会太子殿下早下朝了把,他在哪儿?”
豆伏没说话。
指甲盖紧紧掐着掌心,虞柳道:“我的丫鬟做错事,我合该向夫君道歉。”
豆伏:“殿下在园中亭台。”
虞柳对敏秋说:“带着春江回房里休息。”
说完,便出了院门,院里上上下下也不拦她,只有两个婢女在后头不远不近跟着她。
虞柳身子还虚着,到了地方已经累出细汗。沈睦廷看她来势汹汹,放下了手中书卷。
他并不开口,等虞柳平复了呼吸就听见她说。
“你应该割掉我的舌头,我便不会在冲撞你。你还应该打断我的腿,那么我就不会出府。你甚至可以杀死我,我就不会骑在你身上,掐你的脖子。”
亭台中挂着的风铃寂静无声,沈睦廷展开手边的折扇扇风,似是嫌天热。
“你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在怪我惩戒你那个丫鬟。”他说。
虞柳咬牙切齿的说:“你认得她吧,她是春江,她是我带进太子府的。”
折扇上面提笔了“天地人和”四字,沈睦廷把它搁在未干的砚台上,任由墨浸染折扇留白处。
“认不认得有什么关系,说到底只是一个丫鬟,一个草根。”
“你是氏族门第的姑娘,当朝右相之女,是太子侧妃,怎么能与草芥相提并论,就算有上万个春江被截舌,也抵不上你一根指头。”
虞柳恨恨道:“我作为草芥生活了十多年,前年才变成你口中的右相之女,在你心中,这世上人都是能上秤互相比对的物件吗?”
她怒目而视,手指着沈睦廷。
“你今日这些的谬论,以及之前同我说,让云州和凉州百姓平白遭北夷屠戮的话。这些话你沈睦廷敢在朝堂上对着文武百官说吗?敢去对书院里那些读书人说吗?!”
“知道的人说你是大晋太子,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什么人面兽心的怪物,你这般枉顾人命不怕遭报应吗?”
沈睦廷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大晋皇都、大晋十一州的簪缨氏族和要做官的读书人,哪个不是嘴上说着仁义礼智,心里却想着多占世间钱权一分。”
“你即便在京兆门前敲锣打鼓为你那丫鬟鸣不平,状告我是背信弃义之人、对北夷人劫掠百姓视而不见,又有谁会信你帮你。”
“白家和虞府都将你拒之门外,还会有谁帮你?”
这人越说,虞柳的心越凉。
的确,她已经是弃子一枚,还活着也许是沈睦廷要留着她和虞府对峙,让皇帝与虞相之间产生嫌隙,做两者心中的一根刺。
只要虞柳死在太子府,虞府和皇帝关系便有机会回到从前,皇帝总不会计较太子曾经有一个侧妃是死掉的虞相之女。
虞柳被扭送回了院里,敏秋来屋里陪她,豆伏在庭院中指挥婢女干活。
“姑娘没事就好。”敏秋给虞柳擦汗扇风,“人活着就好。”
也不知是在说虞柳还是春江。
“春江呢。”虞柳问。
“太热了,让她去屋里歇息。”敏秋回。
虞柳看着门外时不时走过的婢女,道:“现在是几月?”
敏秋扇风的手顿了顿,“快过了七月。”
“难怪这么热。”虞柳说,“朝廷的兵已经把云州和凉州夺回来了吧。”
敏秋:“…是。”
虞柳问:“死了很多人吗?”
敏秋:“北夷人虐杀成性…”
虞柳继续问:“那我爹娘呢?有人帮我找了吗?没有的话现在雇人打探也行。”
敏秋心中不忍,“云州和凉州被收复后,我找了白四夫人打探,称姑娘病中担忧谷家,托她帮忙找人。”
接着敏秋抿唇不语。
迟迟不得回应,虞柳追问:“然后呢?”
敏秋:“新上任的知州登记收敛城内尸首立冢,谷家皆登记在册了。”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意料,虞柳病在床榻上偶有清醒时,便预想了无数次谷家人死在北夷铁骑和大晋权贵的算计下,以至于真正听到这消息时,她异常平静。
只是在想,果然如此。
沉默半晌,虞柳道:“这个节骨眼,沈睦廷竟然让你顺利去白府打探,他是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觉得我成不了气候,由人磋磨。”
“我还说要回云州呢。”虞柳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门外空地,“如果我没来皇都,我是不是可以和他们一起死在云州。”
敏秋不知如何回答这话。
虞柳死死拽着衣裙,“我头一回觉得,不明不白死了比清清楚楚活着要好。”
“姑娘别这么说。”敏秋心疼地搂着虞柳的肩,拍她的背,“什么能比活着重要。”
虞柳终于忍不住,抱着敏秋的腰呜咽起来,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她抑制不住哭腔,“可是我活着,我全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可我什么都没护着,死了那么多人,爹娘和阿弟也没有了,春江说不了话了…”
“要是我再早点送信,不管是沈睦廷还是谁,都拦不住的信,告诉凉州和云州的人真相,他们就能逃命,要是我不出府,春江就不会被割掉舌头。”虞柳抽噎道。
敏秋闭上酸涩的眼,安抚虞柳,“这不能怪姑娘。”
敏秋关上房门,对虞柳道:“姑娘已经尽力了,换作是谁也没办法。”
“姑娘今后把这事当没有,平平淡淡过日子也好,心里过不去怨恨太子也好,我都陪着姑娘,好不好?”敏秋说,“但现在姑娘要好好养身子,好好活着。”
——
虞柳调养了好一段日子,期间承贴去了两次宴席。
大抵是她消瘦许多,脸色也一般,京城各府女眷大多猜测她心情不佳,怕是与太子感情有关。
虞柳也没法让自己强行变得生龙活虎,只能任流言暗传。
三皇子妃卫祺上门来看望虞柳,与她爱出风头的夫君不同,她良善可亲,前头的宴上她看虞柳神情低落便一直陪她聊天。
这一回来,卫祺在虞柳院里喝了杯茶水就邀虞柳去游船。
“这个天刚刚好,日头不毒,还有点风,游船松快得很。”卫祺温温柔柔笑着,“我听人说这些天八公主总去游船,玩的很是开心,还让陛下造了新船供玩乐,可惜这新船得明年才能见到。”
战乱后不知几何的人流亡死去,京城倒是依旧歌舞升平的景象。
虞柳让自己不去想其它,打起精神和卫祺说:“我记得八公主是六月份完亲。”
“是啊,八公主好事那日可热闹了。”卫祺看着虞柳清瘦的脸颊,叹道,“可惜你那时卧病在床,出不了府。”
虞柳只点点头,“没事,你讲给我听就不可惜了。”
卫祺似乎是在想那日发生了什么,顿了顿神,然后细声细语,“八公主排面可阔气了,太子殿下和大皇子都在,随了不少嫁妆。”
“不过还是五皇子最有心意,毕竟是亲妹,虽不能比陛下和太子随的多,可东西都珍贵的很,就连陛下赐给五皇子的八颗东珠也被五皇子全都拿去给了八公主。”
虞柳拨弄着袖口,心不在焉道:“那还真是疼爱公主。”
看着虞柳这幅无精打采的样子,卫祺又叹了口气,“还是去游船吧,我瞧这病气还缠着你,让你郁郁寡欢,不如上游船,叫暖风把你这病气吹走。”
而虞柳还没回神,口上连连说好。
卫祺拍她才反应过来。
开阔的游船总归比四面围墙的后院好,虞柳在甲板上站一会,人精神了不少。
卫祺来了之后却觉得风有点凉,没过多久就让虞柳进船舱里避风。
这游船是租来的,共有三层,算是大船,造的十分雅致,船里都是女眷,因此窗子大多合上不让外人窥视,只开了两人旁边的窗和进光的窗。
卫祺品着茶水,“这船比平常的船厚重,走的也慢,正好看看碧波风光。”
风从窗口钻进船舱里,虞柳觉得并不凉,待在船舱里甚至有点闷,她对此无所谓,捧着微凉的梅子汤朝外看去。
卫祺道:“怎样,心口是不是舒畅多了?”
“嗯。”虞柳回道。
卫祺觉得自己好意没白费,松了口气。
端饮子的婢女走来,刚要放下,船不止怎么震了一下,也不是多吓人,却让这婢女朝着卫祺往前倒去,连带着手上托盘和铜罐。
婢女和卫祺都吓出声来,婢女怕砸到贵人身上,忙压着要掉的铜罐盖子。
铜罐倒是没砸到卫祺,都被婢女抱在怀里,里面的汤汤水水却全撒到卫祺衣裳上。
等事态稳住了,卫祺的贴身侍女围过来拿帕子擦拭。
“你做事怎么毛手毛脚的?”卫祺瞧了捧罐的婢女一眼。
卫祺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闻言,给了这婢女一耳光,把卫祺和虞柳两人都吓了一跳。
“我没让你打她,你干什么自作主张?”卫祺皱眉,那贴身侍女又跪下来请罪。
“算了。”卫祺摆手,然后对虞柳道,“让你见笑了,我去下面的房间整理一下,等会再来陪你。”
汤不仅弄到衣衫上,还弄到头发上了,卫祺估计得有好一会儿才能清理完。
虞柳:“去吧去吧,我不着急,你好好清理就是。”
卫祺带着自己几个侍女走了,等船上的婢女把地上倒的绿豆汤清理完,三层船舱只剩了虞柳和敏秋以及门外几个专门在船上侍候的婢女。
干坐一会,虞柳不由出声,“要是春江来的话,肯定会喜欢这么好看的船。”
自从说不了话,春江很少跟从虞柳出府。
敏秋听这话,也忧愁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
敏秋打开门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虞柳听见敏秋倒吸一口冷气。
紧接着,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虞四姑娘,不知我推荐那戏文你看了没有,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