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雨》花朝叶暮

2、第 2 章

　　三、韶光暗度，烟花易冷，旧梦长温。

　　雨下了多日，终于停了。清早以来，唯见寒鸦点点，满地落叶。
　　“无静，你将院落扫扫罢！”师太道。
　　我点了点头，拿起扫把，却听得敲门声。
　　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开门，却见一个妇人正由一个丫鬟搀着站在门口，瞬间，我手一个不稳，扫把掉落地上。夫人双眼朦胧，鬓发皆白，“菡儿，我的菡儿……”
　　我默默重新拾起扫把，“夫人认错人，寺内并无您所谓的菡儿。”
　　“菡儿……”她一把拉住我的灰色衣袍，“菡儿，你可在怪为娘？为娘错了……”
　　“请施主放手。”我抽过自己的袖子，“贫尼无静，并非夫人口中菡儿。”
　　说着转身要离开，却听身后她叫的凄厉，“菡儿，你真的不要为娘了么？”
　　不是不要，只是……要不起而已。

　　“娘娘，今夜皇上留宿昭阳殿李贵妃处。”宫女小枝缓步上前禀报。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不必陪本宫熬夜。”我点了点头，继续整理手上历代皇族的史卷。小枝乖巧地拨了灯芯，便退下了。夜阑人静，虫音亦渐消，整个紫枫殿唯案前珊珊。
　　泰安二年，景帝登位，携其后兰馨，后移住冷月宫，青灯为伴，至泰安廿三年与帝薨。
　　寥寥几字，就写了一个后宫女子的一生，不知道我的一生又有多少个字呢？自嘲地笑，我放下手中竹简，起身吹灯。
　　“别……别吹。”一个暗哑的声音响起。我一惊，却见帘外站着一个身影。
　　“皇上，你怎么在这儿。”我满是惊异看着你。
　　外面天已有些明，我可以看清你的脸。
　　“一时难安寝，走着便到了这里。”你的话语中带着疲惫。
　　“那进来坐坐，看你一夜没睡，先躺会儿吧！”我掀了帘。
　　“不必……等会儿便上朝。耽搁了时辰……不好。”
　　看你转身，一时我又觉得有些悲伤，自你立我为后来，这是第二次进紫枫殿，却是如此匆匆离去。
　　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梳洗罢，我正欲到外散散步，却听小枝来报。
　　“娘娘，乐安公主请见。”
　　“快让她进来。”一听是娘来了，我立刻道。
　　“菡儿，明日便是你的生辰，看我差点便忘了”
　　心里一动，本想说什么，想想还是罢了。
　　“这是西域刚进的蜡烛，听说点着有宁神的作用，看你……为何如此憔悴。”
　　“无事，还娘担心，孩儿最近在整理史卷，因此睡得迟了。”
　　“你都是皇后了，净操这些心作甚！给我好好抓住皇上的心，在年底生个皇子，听说昭阳殿刚进了一个李贵妃？”
　　“娘，这是我与皇上的事……”
　　“好，我不管。”娘笑着拍了拍我的手，不知是不是我太多疑，总觉得娘行为甚为怪异。
　　国母生辰，天下皆庆，那晚，你亦一改常态，居然命火药师连做了百个烟花放于天际，给了我一个惊喜。
　　“如何，皇后可喜欢？”你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问。
　　“喜欢。”我看你那清冷的样子，欣喜却淡了几分，所有的深情，都是你装出来给天下人看而已。
　　你始终还是对我有忌讳，你在忌讳你的皇位都是我帮你夺来的。是因为我太狠毒么？毕竟当年你虽然恨你父皇，却还是不敢害他的。你一定一直都以为我是为了这后位才如此为你拼命，不惜帮你弑父杀兄。
　　就如你我新婚之夜，也就是你登基那日，你在紫枫殿说，满意了么？终于如愿以偿了！拂袖而去。那夜我便明白，我得到了皇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却永远失去了进入你内心的机会。
　　你喜欢单纯的女人，所以为你选妃之时，我特意漏选了那个看上去柔弱的李贵妃。我也不明白为何如此了解你，果然，你立刻否定了我选的那些秀女，挑了李贵妃，还赐住昭阳殿。
　　烟花，果然易冷，只有霎那繁华。只是，你对我的情，比烟花还冷。
　　我算到了李贵妃会在这夜宣称自己怀有龙嗣之事，也算到了你会为了做戏来住我紫枫殿，却唯独漏算了娘送与我的蜡烛有特殊的作用。
　　红烛帐暖，直到第二日醒来，我睁开眼，却见得你坐在我身边，一双狭长的眼里满是嘲弄，“你就这么担心朕会废你？”
　　我明白，你又是误会了，你以为我担心李贵妃有龙嗣，会地位不保，因此出此下策。
　　我突然很想笑，紧紧盯着你，“你以为我真的就那么想做你的皇后么？”

　　四、沉醉当年柳色，痴情落地生根。

　　听有宫人来报，说李贵妃失足落湖，我看到小枝全身在发抖。
　　顿时心里全明白了，“小枝，李贵妃可是被你推下湖去的？”我淡淡地看着她问。
　　“皇后娘娘饶命……”
　　“小枝，究竟我是你主子还是安乐公主是呢？”我低低的叹了一声，上次的蜡烛是小枝点的，这是我事后才知，只是娘虽用心良苦，却太傻了。
　　如此一来，霏珏第一个怀疑的自然就是我了，本来霏珏已经对我身后的势力极为不满，如今再被娘这一搅和，霏珏怎么能放弃这个扳倒我的机会？
　　“你先起来吧！拿着这支凤钗，收拾了东西便出宫去，不要再出现在东陵。”低叹一声，我拔下一支发簪给她。
　　小枝使劲点头，便退下了。
　　而我，在风暴来临之时，却显得更加平静。
　　原霏珏果然来了，我笑着看他进来，他穿着玄色朝服，一步一步走近，恍惚似乎回到了那年初夏，算算，已经过了十五年。
　　“终于找到了借口了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他看着我，一双眼里闪过不解，也是，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那么致命的错误？
　　“我只是……累了而已。原霏珏，这世上最傻的人，其实不是你母后，是我。”我云淡风轻地笑。
　　我这一生，做了两件蠢事，一件就是答应娘入宫，另一件……就是爱上这个薄凉的男人。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消解你的恨，可是……到底还是失败了。知道那年为何你母后会自尽么？不是因为你母后想逼宫被先帝逼迫自尽，而是……你母后动了情。”
　　在深宫中，动情者必死！可是……还是会有一些女人会为了情放弃野心。
　　“皇上，臣妾请命离宫。”一边慢慢拔下头上的首饰，我看着他的眼睛，直要看到他心底深处，那里……究竟有没有我的身影？
　　只是，事到如今，这个答案，对我还有意义么？
　　红线两牵，却是百般恨怨。
　　为你颠覆天下，却只能静守繁华。
　　最终，红尘落发，青灯照墙，听伽蓝雨声。
　　伽蓝寺内，师太问，“施主决心已定？”
　　我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却没看到，寺外落寞的你于雨中站了一夜。

　　尾声、

　　嘉庆十七年，帝逝，一生未再立后。
　　千百年后，伽蓝寺倒，有人路过，在某墙发现一首词写于墙上。
　　风摇碧草雨纷纷，只影待何人？
　　江岸三春逝水，楼台一曲黄昏。
　　韶光暗度，烟花易冷，旧梦长温。
　　沉醉当年柳色，痴情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