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雨》花朝叶暮

1、第 1 章

　　伽蓝雨

　　——烟花，易冷

　　楔子、
　　伽蓝寺内，残灯如豆，师太静静地看着我，问，“施主决心已定？”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
　　“痴人……”师太摇了摇头，抬起手上的剃度刀。
　　落发如云缤纷，似雨纷纷，告别了我三千红尘。远处的钟声阵阵，一下一下回荡在我的心里。
　　却没看到，伽蓝寺外，你执着伞站在雨中。

　　一、风摇碧草雨纷纷，只影待何人？

　　我想，我是恨你的，只是这恨，早就已经被爱淹没。佛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年初夏，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觉得，我的一生将绑定在你身上。你一身玄色功服，一张稚气的脸，却透露着哀伤的味道。
　　“快叫皇表弟。”娘拉着我的手，催促道。
　　于是，我便知道，原来深深的后宫中，我还有一个你这样的表弟。
　　“皇姨母。”你恭恭敬敬，对着我娘作揖，我娘眉开眼笑，直夸你懂事。
　　可是娘转身，我便看到你眼里一丝厌恶的表情，心里不由得一颤。
　　“你是在为你母后的死伤心吗？”我走近你，在耳边悄悄问。
　　你却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我，满眼的怨毒，却是笑得悲伤，“那个蠢女人有什么好值得我伤心的！”
　　“那是你的母妃啊……”
　　“住口！本王之事，不容你这个外人置喙！”
　　我想我是被你吓住了，所以当你指责我为‘外人’的时候，丝毫没有生气，而是傻傻地看着你走远。
　　我的确是外人，看不懂你明明只有十岁，可是眼里却有那么多的寂寞。
　　那年，你母后在冷宫自尽，我奉旨进宫。
　　你是宫里最让皇上头疼的皇子，三天两头闯祸，不是将这个娘娘的金丝云裳剪了，便是在那个皇子的课本上涂鸦。
　　我知道，你这是在恨，你的心里，早已经被仇恨占满，你恨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曾几何时，你可是这皇宫中最聪慧的皇子，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
　　终于，在你刺死皇上最珍爱的紫聪马后，他大怒，让你跪在太和殿三天不准吃饭。
　　我推开门进去的，看见的就是你瘦小的身影跪在神龛下，倔强早已经刻在你骨子里了。而你身前那一百多个牌位，如同潮水，似要将你淹没。
　　我悄悄向你走近，然后在你身边跪下。
　　你有所察觉，瞥了我一眼，不屑地说，“怎么，来看他是如何罚的我？”
　　“瑾妃娘娘曾经请命要我进宫陪你，你受罚，我自然也有责任。”
　　“收回你同情的眼神！我不需要，也不需要那个蠢女人的施舍！”
　　“啪！”
　　我想我那个耳光一定扇得很重，你的右脸顿时泛起五个红印。
　　“原霏珏，你记住了！我进宫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东庭将来的国主！”
　　你却不恼，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眼来看我，突然嗬嗬地笑了起来，“你是第一个敢打我的女人！”
　　自从罚跪之事后，你便一改往日玩闹的性子，你渐渐明白，只有掌得大权，才能有恨的权利，于是，十岁的你便已经学会如何在皇上面前树立形象，你开始乖巧懂事，让大家都以为，你已经变回了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你，然而我明白，你的心里还是有恨的，或许还更加深了，只是你学会藏得更深了而已。
　　我长你三岁，彼时已是东庭闻名的靖安翁主，长袖善舞，作曲惊鸿。
　　可是，悲哀的是，我的命运早就已经被迫绑在你身上，只因为你母妃在我出生时与我娘说的几句话。这些你知道，所以你如此排斥我，因为我是你娘安排的你的正妻。
　　虽然我不喜欢长者擅作主张的安排，但我确实真正爱上了你。我希望我能化解你的仇恨，所以尽量的帮你。
　　你十二岁那年，皇上正式宣布我为你的皇子妃。
　　你的眼里，无喜无怒，只是乖乖地接了旨，转身回重华宫，你便冷冷地看着我，满眼嘲讽，“你果然有两下子，这么快就逼了他让我娶你。”
　　我漫不经心，继续倚在桌边看《史册》，却不知，你的话像一根根刺，扎在我的心里，生生地疼。

　　二、江岸三春逝水，楼台一曲黄昏。

　　雨纷纷，伽蓝寺外几点寒叶飘零，打开门，就看到你落寞地站在那里。
　　“山里水汽重，施主请回吧！”师太无奈地说。
　　“师太，皇后可在里面？我……来接她。”
　　“本寺只有僧人，并无什么皇后，施主请回吧！”
　　“你让她出来，我要见她一面。”
　　“施主又何必如此自欺欺人呢？”
　　“她果然是不肯出来见我。”你苦笑，不自禁喃喃着。
　　“皇上，还是回宫吧！”你身旁的骁骑大将军萧泽轻道，“皇上龙体重要。”
　　“雨菡……”你喃喃着，手执的伞一斜，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
　　我一惊，要跑去扶你。师太紧紧地拽着我的衣角。
　　眼睁睁地看着萧泽背着你，于雨幕中离去，我终于忍不住冲进雨中，跑了几步，摔在水坑中。
　　“痴人啊……既然割舍不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师太打着伞站在旁边，眼底是悲悯之色。
　　我大笑起来，是啊，我如何能割舍得了，我是如此爱他，师太和当年的我一样，都只是外人，红尘中的外人，又怎么能明白深陷红尘中的人的贪嗔痴恨？

　　元和十二年，整个宫中亦是烟雨蒙蒙，雨连下了六天，似要将这个曾经血染多少遍的皇宫彻底洗濯一遍。只是，有人的地方便会有勾心斗角，又岂是几场雨能覆灭得了的？
　　这场雨，不知打散多少梨花？我执着伞，一身淡青色纱裙，隐在梨花中，东陵皇宫中，最不缺的花，便是这梨花，殊不知是哪朝的皇帝栽种，只是，在我眼里全都是嘲讽。
　　不知这些纤尘不染的梨花树下，埋了多少宫女的青春骸骨？
　　“雨菡……”身后响起了一个急促的声音，我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已经被拥入一个怀抱，淡淡的梨花香，怀抱的主人可惜不是你，你从来都舍不得给我一点如此的温存。
　　“你怎么还在宫里？”我亦不躲闪，任由他抱着，“如今这皇宫已容不下你。”
　　“我……我不舍得留你在那个疯子身边，跟我走吧……”原霏元将头埋在我肩上。
　　“跟你走？去哪里？”
　　“雨菡，我明白你是被迫的，跟我走……我们一起去边疆，那个疯子杀了父皇，等我召集兵力……额。”
　　他不可置信，看着我，“你……”
　　“我这一生，只是霏珏的正妃，只有皇宫，才是我的归宿。——还有，忘了告诉你，皇上是被我毒死的。”我看着他如墨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嗬嗬……”他突然笑了起来，满是凄惶，“我真是个傻子，怎么这么傻……”
　　看着他慢慢倒在泥泞的地上，左胸插着那把他送我的匕首，那张苦笑的脸。我突然有点惊惶和茫然。
　　泥水混着鲜红的血，沾湿了我的绣花鞋，以及淡青色裙摆，一阵风轻轻吹来，纷纷的梨花瓣，淹没了他的容颜。
　　突然想起，与他初次见面，我亦是穿着淡青色宫裙。他温和地问，“你可是重华宫的宫人……”
　　“重华宫的皇子是个疯人，这把匕首你拿着，可以防身。”
　　“原来……你就是陈雨菡。是我自作多情了。”
　　……
　　如果没有先遇见霏珏，如果和霏珏没有任何纠葛，我想，我是真的会爱上他。
　　可惜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恨只恨，我们都爱错了人。
　　轻叹一口气，我转身，我赫然看见你正站在不远处的梨花落下，全身已然湿透，梨花落了一肩不曾察觉，与我的眼神对上，你立刻躲开我的眼神，转身隐入梨花中。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会真的答应霏元，与他走。只是，你的担心无关情爱，你担心的是如果真的让霏元去边疆，你一切辛苦皆白费。
　　你终还是不相信我对你的忠心与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