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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至黄关 ...

  •   黄关镇西街坊市新来了对姐弟,盘下了早年因战火遗弃的茶楼。

      这方寸之地最藏不住新鲜事。

      不出半日,东巷的闲话便顺着茶香飘到了西巷。

      朱漆斑驳的茶楼前,姐弟俩的身影便成了近日街坊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姐姐生得极好,杏眼朱唇裹在玄色劲装里,脸上常带笑,可若细看,偏生又觉得眉眼间常凝着三尺寒霜。

      镇上之人惯见她倚在褪色的雕花门框前,指尖把玩着木簪小弓,檀口轻启便是那句“时也,运也,各人自扫门前雪”,随后,木簪小弓便直直射出,生生将那妄想搭讪的公子哥噎在了台阶下。

      弟弟倒是乖顺,整日抱着笤帚跟在姐姐身后。可有次卖花娘想递他支栀子,却正撞上少年抬眸,惊得花篮都险些打翻。

      那眼神活像深潭里泡了千年的寒玉,直往人骨头缝里渗。

      黄关镇那刚被盘下的茶楼大堂里。

      “小阿嗔,莫要老是这般瞪我,还当我瞧不见么?去,打盆水来。”林尧笑语盈盈,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挽起那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小臂来。

      她轻轻抬手而后悠然放下。动作间,原本堆叠在一处的柜子、桌子和椅子便已各自分开,转瞬便是尘雾飞扬。

      “噗,咳!”林尧一手捏着袖捂口鼻,一手拍扫着身上的尘灰。

      门槛上抱膝而坐的少年恍若未闻,墨色瞳仁追着林尧头上那根在浮尘中翻飞的木簪小弓。

      那木簪小弓顶端是弯弓模样,但木簪尾却是箭簇状。

      林尧等侯再三,见身后之少年无所反应,轻笑一声后取下头上那木簪。

      指尖翻转,那箭簇状的木簪尾便对上了少年的咽喉三寸。

      林尧搓搓脸,换上一抹温柔的笑,尾音裹着蜜糖道:“小阿嗔,你乖一点好不好?今晚是吃桂花糕还是……”话锋一转:“马粪?全凭你自身做主呢。乖,去给阿姐打盆水来”,隐带威胁。

      此二人,正是近来黄关镇中众人热议的新到姐弟。

      实则,他们并非真正的姐弟俩,这少年原是林尧前往隐居的半途中被人强行托付到手中的。

      为行事便利,二人才以姐弟相称。

      二人相伴同行了月余的路程,终于在五日前抵达了这黄关镇,盘下了这茶楼。

      在这月余的路途中,林尧自认对这少年文琛的脾性,已摸得透彻。

      不对,文琛已被林尧强行改名为林嗔。按林尧的话说:“我是去隐居的,不想招惹上一些不三不四的麻烦,你若要跟着我,就改个名吧!”

      这林嗔性子极为别扭,寻常手段对他全然无用,非得用些特别的法子,才能让他乖乖听话。

      少年林嗔轻瞟林尧一眼,对她那将自己视作孩童般哄骗的语气,满心皆是不悦。

      可转瞬之间,他似是忆起什么,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

      也罢,讨不得好,便不再与她这般僵持。

      这般想着,少年林嗔自门槛上霍然起身。

      他随手将身上包袱往旁一甩,目光四下打量周遭,而后俯身捡起一只边缘缺了口、内里还有只结了网的蜘蛛正酣然大睡着的木盆,向后院方向行去。

      身后林尧的碎碎念仍不绝于耳。

      “妙哉,妙哉,这茶楼虽显陈旧,格局却极为不错。此处,日后摆上梨花柜,再置些精巧的茶壶、碗碟,定是美轮美奂……这里,需以紫檀博古架搭配霁蓝釉茶具,还得辟出一方专放茶具的所在……还需找人再打造些茶壶、柜子,多采办些茶叶、点心,此处也得重新修缮一番,安置几个火炉……”

      林嗔来到后院古井之畔,将井上拴着的木桶缓缓放落,他目望前堂,抬手往衣襟里探去,指尖摸索一阵,直至触到一包粉末状物件,这才满意地微微颔首。

      须臾后,一刻钟已过,茶楼的前堂,林尧坐在桌前托着脑袋,盯着一个陶木罐子出神。

      “给你,水。”

      一道低沉嗓音陡然在林尧耳畔响起。

      她一惊,原本飘远的思绪瞬时被拖拽回笼。

      原是不知何时,少年林嗔已打完水,正静静地站在她身侧凝视着她。

      林尧眼疾手快,随手扯过布条将那陶木罐一裹,丢至角落,随后才笑意盈盈的款步朝林嗔迎去:“哎呀呀,水可算打来了,真乖,快拿给阿姐吧。”

      林尧接过水盆,眼睛里却闪烁着别样的光,还带着些促狭的笑意,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林嗔瞟了一眼,察觉到林尧的意图,脑袋往后一仰,动作敏捷得像只灵猴,巧妙地躲开了林尧那欲揪他脸蛋的手。

      他不想被这般亲昵地对待。

      林尧撇嘴,而后讪讪抬手指向一旁道:“瞧见那边的扫帚了吗?去,把它拾起来,将此间清扫一番。”

      少年轻点头,唇角勾起诡谲笑意,双手猛地一扬,盛满水的木盆被直丢进林尧怀中。

      转瞬间,青砖地面上水花四溅,万千水滴碎开了来。

      少年仿若无事发生,早已迅速执起扫帚,佯装清扫,喉间默数的声音,一下一下,透着丝丝寒意:“三,二,一!”

      “砰”地一声巨响,少年如愿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他脸上的笑意弥漫,可还未来得及完全漫至眼底时,一道森冷寒芒陡然袭来。

      木簪小弓直直地擦着他耳边而过,正中他身后柜子第二格之上的一个废弃竹筒中。

      少年的耳侧开始沁出一个个圆滚滚的红色‘珍珠’,血一滴一滴的砸落到了扫帚上。

      “嘶,肯定很疼。你看看,这血流得,啧啧。”林尧手指轻捻,将那染血的发簪取回绕于指尖,而后缓缓抚过少年的耳尖。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轻声呢喃道:“小阿嗔,阿姐可最疼你了,你瞧,你在水里下药,阿姐也只是还你一簪,还都没怎么敢使力呢。”

      话落,她的手在少年耳畔快速翻飞,眨眼间便掏出一碎布,缠啊绕啊的,足裹得少年耳间像一层厚厚的茧房。

      那碎布每缠一圈,都扯动着伤口,疼得少年牙关紧咬,眼底泛起一层薄怒的胭脂色。

      “你今日这一遭我便算是迟来的认姐礼了。只不过,再有下次,那就……”林尧话故意未说完,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佯装关切地抬手,轻轻摸了摸林嗔的脑袋,“别怪阿姐了!”

      那动作看似亲昵,却隐隐透着几分调侃与威胁。

      林尧袅袅婷婷地绕过少年,停在那只积满灰尘的竹筒前。她微微俯身,玉手轻抬,只是轻轻一拽,便将那沾染着斑斑血迹与细碎灰尘的木簪小弓取在了手中。

      她将木簪置于眼前,细细端详了片刻,旋即嫌恶地“啧”了一声。随手扯过少年的衣袖,旁若无人地仔细擦拭起来,直擦得簪子纤尘不染,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将其插回另一侧的发髻之中,动作优雅而娴熟。

      诸事完毕,林尧身姿挺拔,径直朝着不远处一条尚算洁净的板凳走去。

      途经那侧翻在地、清水正汩汩流出的木盆时,她嘴角蓦地勾起一抹狡黠轻笑。

      只见她脚尖轻轻一抬,那木盆便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稳稳归正,滴水未再溢出,动作一气呵成,尽显利落。“去,再打盆水来。阿姐累了,得歇上一歇。”

      林尧扫视了整个茶楼一圈,而后伸出手指在空中缓缓划了个范围,轻轻地点了点,语气不容置疑:“此处便归你收拾了,何时收拾妥当,何时方能用晚饭。莫要偷懒,记住了?”

      言罢,林尧不再理会这个半路结缘的便宜弟弟,自顾自地躺倒在板凳之上,双眼轻阖,悠悠然闭目养神起来,似是将周遭之事皆抛诸脑后 。

      暮霭沉沉,夜色如墨般晕染开来,暮色仿若轻纱,悠悠然漫过那古老巍峨的土城楼,黄关镇外那片素来静谧的小山坡上,隐隐约约传来些许细微动静。

      “小崽子,跪下,磕三个响头。”林尧的声音在暮色中悠悠响起,仿若从远方飘来,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嗔听闻,眉头瞬间紧蹙,满心皆是疑惑。

      他实在难以捉摸,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姐姐究竟在谋划什么。眼看已至用膳的时辰,非但无饭可食,自己在茶楼还未收拾到一半,就被她强行拉到了眼前这个漆黑一片的地方。来这后,一句话不说的洒下一堆香灰,随后又将那装灰的陶罐深深埋入土中。

      林嗔皱着眉左右环顾了一遭,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强烈抵触,说老实话,他并不想下跪,尤其是像这个便宜姐姐下跪。所以,林嗔当做没听到那句话般,自顾自的站着。

      林尧立在离黄关镇二里地外的山坡之上,望着笔直挺立、纹丝不动的林嗔,越瞧越觉不顺眼。她未作丝毫迟疑,猛地一脚踢去。

      林嗔的膝盖猝不及防,应声弯曲,重重地跪了下来。他怒视抬头,却又被林尧一把按了下来。

      林尧的手按在林嗔不断挣扎着脖颈上,其实并未用多大力,但林嗔就是怎么也挣不开。

      林尧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林嗔那双充满不服气的眸子,她的眼里是少有的伤感,她俯下身,在林嗔的耳畔呢喃了一句:“磕个头吧,权当是给我爹娘的一份正经见面礼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林嗔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他紧盯着林尧,半晌未说话,但那双睁大的眸子里正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林尧也不在意,轻笑一声,而后仰起头,好似悠然地欣赏起了天边的月亮。

      银白的月光倾洒在黄关镇外围的黄泥城墙上,奇妙的像给土城墙披上了一层轻柔的薄被。

      林尧看着看着,突然阖上了双目,并深深地吸了口气。

      腥味,浓烈的腥味,如影随形的腥味,万分怀念的腥味。那股腥味仿若能穿越往昔,让那裹挟着腐朽气息、随风飘散的尘土味也再度萦绕回了鼻尖,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翻涌……

      林尧缓缓睁开眼,眼眸中少见地透着几分庄重与认真。她徐徐转头看向少年,声线略带沙哑,悠悠说道:“我爹,战死于此地。我娘,方才也算是魂归此处了……你既入了我家,做了我的弟弟,便老老实实地磕个头吧。”

      林嗔闻言,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心中暗自腹诽:你娘魂归此处了?!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将你娘的骨灰洒向风中了。如今埋在此处的不过是个破陶罐。

      他眉头紧蹙,满脸皆是不可置信,双眼紧紧盯着林尧。

      林尧见状,回以浅浅一笑。

      “说起来,我娘能和我爹团聚还得多谢你姑姑呢。你姑姑帮我夺回了我娘的骨灰,我带你避世隐居,这是一桩交易。我这人最不喜麻烦,可我也不想辜负你姑姑,所以,跟你打个商量,我不问你是何身份,此前为何被追杀,你也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莫给我找麻烦。我好好的做个姐姐,你乖乖的当个弟弟,我们俩就在这小镇上互相凑活过,可好?”

      话落,她漫不经心地抬手拨弄了一下头顶那支精巧木簪小弓,而后再度凝视着林嗔,眼睫毛眨啊眨的,一脸无辜天真样。

      林嗔哑然,这便宜姐姐虽是询问口吻,可那眼中毫不掩饰的凛冽的威胁之意,就差没刻在他的脑门上了。

      二人就这般静静地对视着,四周静谧无声,谁都未曾开口,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凝固。

      良久后,林嗔终究是拗不过,暗自思忖一番,轻轻撇了撇嘴,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他不情不愿的,极快速的跪下磕了六个响头,心中暗自念道:便宜姐姐的便宜娘三个,便宜姐姐的便宜爹三个,好了!

      磕完之后,他一骨碌地爬起身,理了理衣襟,心想应该完事了,迈步正打算往山坡下走去。

      谁料……

      “砰”!

      膝盖处陡然又是一软,那种熟悉的被踹倒的感觉又来了。

      林嗔握着拳咬着牙趴伏在地上,猛地一下仰起头,双眼圆睁,咬牙切齿地瞪向那个一脚把自己踹倒,此刻像个做错事般缩着脑袋,但脸上却毫无悔意的便宜姐姐林尧无奈问道:“你又想干嘛?”

      他无语至极,心中暗自忖道:怎么之前在那盆水里加的料就被她识破了呢?怎么就没毒死她呢?

      林尧丝毫不在意少年那看似凶狠实则不痛不痒的怒视。她轻轻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而后目光直直地望向黄关镇对面,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林嗔看过去。

      看向那片曾经被戎狄侵占过的失地,看向那片,曾经大景的耻辱之地。

      林嗔目光不自觉的移了过去,心头一怔,林尧那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实是对不住,刚忘了讲,咱爹并非亡于这个方向,而是那边,所以还得朝着那边也磕个头。人呐,最怕的便是迷失方向,所以这磕头的方向可千万不能错,你说是也不是?”

      这便宜阿姐的脸上虽挂着笑,林嗔却罕见地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深入骨髓的悲怆。

      念及这便宜阿姐一路对自己的照料,且日后或许当真还需仰仗于她,林嗔长叹一口气。

      罢了,磕就磕吧!

      沉潜刚克,乖巧听话。

      虽然林嗔心底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他从这便宜阿姐身上实打实学到的第一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至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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