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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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我的名字太过久远，已经忘了，我只记得我姓李，镜们都叫我李先生。
我的佩戴者曾经是位书呆子，老了，就变成老学究。托他的福，我也勉强看了些书、识了几个字，德薄能鲜，堪堪负“先生”之名。
佩戴者早年沉迷学问研究，归国开始教书，也渐渐桃李天下。近些日子他故友卧病，正逢人闲事少，他便过来代课数月。
我喜欢佩戴者站在讲台上的时候，看着台下许多迷瞪瞪的年轻镜，会让我感觉春光大好，如浴初升朝阳。
（27）
我认识那副小孩，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他许是刚被取下展示台不久，整团精神触须胡乱地散发着“快要晕厥”“看我看我”的信号，很难让镜不为之侧目。
……他或许需要我的帮助？
于是我的精神触须探向了他。
（28）
我很喜欢这副学生。他不会把我当成严肃的长辈，也不会把我看成快要入土的“老古板”，他只是把我当成年龄稍大的朋友。我也乐于作为一副朋友或者老师与他谈天，试图为他补足生活中缺失的经验。
是的，我注意到了，他看上去是副成年眼镜，但心理年龄并不成熟。他就像一枚果实，被灌输过量的催熟剂却不给他足够的养分，最后渐渐长成外皮裹满尖刺、内里青涩苦涩的畸形果实。
我不知道这是他成长中缺失的哪一环导致的，但我得引导他变成健康的果实，我想看他舒展在阳光下。他这个年龄正好明媚。
（29）
他是副喜怒形于精神触须的眼镜，他又在散发“看我看我”的信号了。
我向他打招呼：［下午好。］
于是他的精神触须就会高兴得四处挥舞，他很矜持，会装作刚看见我：［嗯，下午好。］
他接着会做出一副领导风范拍我的镜框，像是在示意我加油干，而他身后的触须兴奋得跳起舞来。
很令镜哭笑不得，不是吗？
（30）
是我的错觉吗？他似乎对于寻求伴侣这件事过于在乎，“恋爱”在镜类社会中并不常见，也非必要。过于执着痴迷于这个的话，他会走进死胡同。
我试图告诉他：伴侣不必强求，独自一镜也能过得精彩。
他说：［我会认真思考你说的话。］，他的精神触须发出“控诉你”的信号。
我没了脾气，于是我致力给他输出正确的恋爱观。
（31）
心理学上，自大往往是缺乏内在安全感的表现，过度自我吹捧往往来源于自卑。
他的内心像是住了只黑猫。
……我得为他建立安全感。
社交是让他获得安全感中很重要的一步。在这过程中，我不断引导他结交朋友、融入集体……但是很遗憾，失败了，他会总悲伤地看着我，像看待一副负心汉。……算了，他拒绝结交其他朋友也没事，我也是他的朋友，我有义务承担这个给他归属感的责任。
他也需要获得信心……当然这最后也由我代劳，我试图通过提升他的修养与审美来让他获得自信的本钱，通过认可和夸奖来直接增加他的自信来源。
……最后略有成效，但他真正的安全感还是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培养，我只能算他生命中的过客，我带不去更多。
我很担心他。
（32）
我可能没提及过，眼镜的一生，需要有价值瞄点，这是工业制品与我们硅基生物的区别所在。只要有一个追求，我们便像人类一样有了灵魂。
大多眼镜的瞄点是“眼镜”这一岗位。我稍显不同，我的追求在于三尺讲台之间，而就这一个追求，也终将消磨于年岁之间。
我知道我快被时间淹没了，因为我已逐渐老去，不再被需要的痛苦将我的灵魂不断肢解。
我希望在这之前能帮到他什么。
（33）
他最近看着很不安，他的精神触须像毛线团一样纠结地团着。
我担心他是否遇到了什么问题，是否需要我的帮忙？
他拒绝了我，并表示是我想多了。与此同时，他的触须又开始散发“哭泣”“难受”与“帮帮我”的信号。
或许这也是他成长必经的路？我有些担心。
（34）
我曾有个学生，同他的情况很像。
那位学生他说他向往自由，不想只待在某个谁的眼前，让天地只随着那一方视线转动。
现实与理想相互挤占生存空间，他被压抑着丢失了光彩。
这本是可以避免的，只怪我当时没有留意到他的不适。
（35）
……
…………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几天我一直在自我反省：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是不是哪一环出了问题？是不是我太越界了？以至于让他误会了这么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是我失职了。
（36）
那个女孩脸上的眼镜换了一副，是旧的。
他去哪了？他不会也……？
悲剧已经在我面前发生过一次，我不能让悲剧再次上演。
我趁佩戴者午休，潜入那个女孩的宿舍找他，不出意外地，他不在。
而那个女孩手机打字打得啪啪作响：她同朋友控诉她放在六楼阳台、无故丢失的眼镜。
（37）
那一头，女孩朋友安慰她说：“小黄失镜，焉知非福。过不了多久，你的眼镜就会带着副母眼镜回来，并且还会生下一副小眼镜。
“周围舍友都羡慕你，但你呵呵一笑：焉知非祸。果然过不了多久，你会因为和小眼镜度数不适配，把小眼镜摔坏。
“周围的舍友都同情你，这时你又呵呵一笑：焉知非福。之后，国家征兵，你会因为高度近视且没有适配眼镜，躲过一劫。”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他在外面的见闻对他来说，不是坏处？
无功而返，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38）
隔天我又去女孩宿舍，试图探寻他的下落。
女孩打着电话：“今早我从宿舍阳台往下望，看到一点反光，心中大喜，以为是我远航的眼镜。”
“于是特地带上工具去拯救它，”女孩放着热血的背景音乐，声音抑扬顿挫：“于是我举止诡异地越过枯草，猥琐地举着度数不符的眼镜去看——”
“终于看到了，口香糖纸。”
愤怒的女孩小发雷霆，窝囊地收拾上课去了。
（39）
他依旧不知所踪，这使我心焦如焚。
我问过每一副路镜，他们都摆了摆精神触须说没看到；也去了他常去的每个角落，依旧遍寻不到他的身影。
眼镜在外界也是脆弱的，碎了、潮了、锈了都可能是致命的，被人发现了，丢垃圾回收场也是常事。
甚至不在岗位久了，也会失去方向，使灵魂消散于迷途中。
而佩戴者身体每况愈下，过不了多久也会离开这所校园，我更没理由留下。他状况如何，那更是我死前都无法得知的迷。
（40）
在将要离开的前一天，我终于还是见到他了，所幸他没出事。
那时佩戴者睡着了，我在阳台上吹风，他就那样一瘸一拐向我跳来。
他走进了我才看到他破碎的镜片、斑驳的划痕与歪曲的镜腿。
[发生了什么？]我问他。
他只雀跃地说：[你看我够不够成熟了？你看我身上是不是有岁月的划痕了？你看我……]
我精神触须突突地跳：[你消失这么久就是因为自残？就这么想变得成熟？你这样的想法幼稚至极！]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说重话。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