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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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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夭儿,这一曲真是唱得好。”无炎望着对面的美人儿一脸笑意。
“王兄过奖了。”银夭绕过古琴,缓步走到男子的面前。如今她已是年方二八(即为十六岁)的少女,娇媚可人,浅笑盈盈。这个年龄,在楼兰是早该出阁的了。
“夭儿,你总唱这曲子,倒真配得上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无炎拉起那芊芊玉手,扶她坐到自己身边。他们相处了多时,只觉得她越生得美丽,早已超过了记忆里的母妃,像这样天天伴着也不厌倦。
六年,银夭熟悉了这里的一切。虽同名为楼兰,这里却并不是汉朝时盛名的丝绸之路上的古国,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中心大国。她还是没走出过这冷宫,只终日待在这抚弄琴棋书画,母妃的身体日益柔弱离不开她的照顾。无炎每日都来这,跟她讲讲朝堂上的事,又或是带些新奇的玩意儿,有时就只是一直看着银夭。因他精通医术,景凝的病虽然折磨却还不至于恶化。
院里的樱花正开得艳丽,一缕风袭来,满目的粉白飘舞而下,这花香阵阵,使坐着的人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王兄,你几时娶亲?”
银夭记得他早说过,太子和二王兄都已经有了妻妾,按理已经二十有余的无炎也该有个王妃了。近年每每问及这个,无炎总是回答过些日子,便换了话题,已经记不得自己问了多少次了。在楼兰,成过亲的王子便可以搬出主王宫,到自己的小王宫居住,若是能带着银夭母女一起,或许就能自由了吧……
“再过些日子。”无炎又做了同样的回答,他知道银夭的心愿,只可惜自己实在无意娶妻。他沉吟了一会儿,“夭儿,这样的日子厌烦吗?”
“自是没有,习惯便好了。但我这般模样,待在这冷宫之中……”虽然无炎一直派人守着这里,不让别人发现银夭的存在,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如若有一天,被人传到王上那里,会发生什么让人难以预料。早几年的五王子就是因为纳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妖女为妾,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温柔乡里,这倒了了身为太子的一桩心病。
“除了这原因,还有什么吗?”无炎望着古琴,用平静的语调问道。
“没有了。”银夭站起身,捧上琴向屋里走去,“母妃该喝药了。”
银夭这一进去,便没再出来。无炎望了望半开的房门,还是举步离开冷宫。他只是想,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宫廷斗争与他无关,他本就无心觊觎那王位,只要每天能这么平静地度过就好了。但是,这是王宫,几千年掀起了不知多少血雨腥风的地方,又怎会给人一个安稳的人生?他生下的命运就是注定的,即便有心躲避,最终还是有些人有些事逼得他走回正轨……
深夜寂寥,银夭独自抚琴。她低着头,任疾风吹散了长发也面无表情。她本想,有了个新身份是多妙的事,只可惜生于帝王家,不得宠又如何,自古以来又有几人能逃得出?自由,也变成了用于自嘲的字眼……
琴声悠悠,祭明月。音乐泄出数里,传到了谁的耳朵?
“姑娘丝弦渺渺,有什么心事吗?”突兀的男音并没有造成银夭的困扰,抬起眼轻轻莞尔。
“王上好雅兴,竟深夜来此闲步。”她站在琴后,只行了个小礼,静静注视着对方。
“哦?难道你见过本王?”男子认真端详着她的模样,脸上透出疑惑的味道。
“在这深夜还能自由行走,加之这湖里映着的零星金光,还能是别人?”银夭偏头看着这品茗湖的水面,白色的莲正开得盛,在这个满月的夜晚显得格外夺目。
男子低头看自己一身金丝制衣,“哈哈哈哈…姑娘真是观察入微。你是乐坊的?”银天羽,那个随时能决定任何人生死的帝王,此时就站在面前,银夭的笑意更浓了。
“我不过是冷宫中人,怎么进得了乐坊那般高雅的地方,王上真是说笑了。”银夭用着冷淡的口气,听不出一丝讥讽的味道。
银天羽将这美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快步走近银夭,直对上她那抬起的眼眸,波光闪闪。“哼,冷宫?朕可不记得自己把这般美人丢进了那个鬼地方。”他用劲捏起银夭的下巴,耳膜甚至能听到骨头叽呀作响的声音,那凛然的目光紧盯着她的脸。
“不过是区区奴婢,又怎需王上动手。若您想揉碎我...”说着,银夭一个转身挣脱男人的控制,丢下一个绝美的笑,闭上眼撞向了湖边亭的石柱……没有迎来剧烈的疼痛,反而是一个踏实温暖的拥抱。睁开眼,便看到高贵的楼兰王正一脸怒意。
“朕几时允许你死了?”他更使劲地拥着这个从看见开始就不断给他惊喜的女子,刚刚那一下则是惊讶。
“不愧是王上,您不许我便连死也不能。现在就连独自站立也…”银夭在他怀里并没有挣扎,只是仰起一张与往常无异的笑颜。银天羽被她这么一说,才缓缓放开收紧的双臂,退后了一步。这么近地观赏,才发现这一点都不像年过四十的男人,轮廓硬朗,肤色虽不算白但很细腻,眉毛略粗,双目炯炯,厚实的唇有点发紫。
银夭走向前,手托着眼前这张脸,拇指抚上他的下唇,勾画着圆润的线条。再看他貌似无动于衷,眼里却分明流动着欲望。就是这个男人,自己这个身体的父亲,那个景凝等待的夫君,无炎口里丰功伟绩的帝王,此时正被自己撩拨心弦,本来以为自己满不在乎,但此时却感到有点烦躁。收回自己的动作,银夭不顾楼兰王的反应,转身抱起无炎送的那把焦尾琴,走出了湖边亭。
“王上,我这一头银发实在不适宜接近您尊贵的身躯……”那声音冷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虽没看到身后那个人正用什么样的表情,不过自然能猜到,望着天上遮挡星星的云,只怕近日都是阴冷的日子。
“夭儿…”病榻上的景凝早已没了初见时的神采,越发瘦削的身材和那满目的忧伤更显得楚楚可怜。她只有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才觉得宽慰。
“母妃,喝完这碗药再说。”银夭不费力便扶起了景凝的上半身,拿着药匙的手绕过她的背,坐在身后支撑着。她一勺勺地喂,不时拿手巾擦拭嘴角溢出的药汁,直等到碗里空空如也才又扶病人躺了下来。
“母妃,这天冷了,可千万别把手从被里拿出来。”银夭一边关上两面的露出夜色的窗,一边对床上那个痴痴笑的女人说。
“夭儿放心。倒是你,这几日晚上总是不见影,是去了哪里?咳咳...”
“母妃不用担心,我不过是去看看冷宫外的樱花可有我们这开得娇。”她躺在床边,一只手撑着头任由长发垂下,另一只手轻拍着景凝的身。
“夭儿,不是早说了不要出这冷宫吗?咳咳…若是被人看到该怎么办才好?”景凝剧烈地蜷缩了下身子,摸着胸口,皱着眉,口气有点不悦。
“母妃……”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惹得景凝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深夜才出去又怎会有人知道?我这么疼母妃,才舍不得被人抓了去。”
两个人也不再说话,只聆听着彼此的呼吸,祥和而温情。银夭猛然想起以前,这样的事她从未做过,曾经的…她是被轻视的孩子,无论是学业还是别的都不能让母亲满意,争吵随着成长而变少了,不是感情变好而只是她单纯地麻木了。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是去香港的前一晚吧,只是叮嘱她好好学习,又可曾担心过自己的安危?印象中最难以抹去的,是高烧的自己疼痛的双眼里,映出的那个离去的背影。这辈子都忘不掉,从那时她就只是所谓的母亲,绝不是自己重要的人。如果心里连最初的怨恨都没有了,还会有什么?
待到景凝睡着,银夭又抱起早已准备好的琴,悄悄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