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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一张船票(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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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小王赶了一天班,才发现一整天没有见到唐智安的身影。
发微信消息也没回,念及室友情深,她推掉了晚上的部门聚餐,顶着晚高峰的压力,骑着小电驴在车流中穿梭,一溜烟回到了出租屋里。
钥匙进孔,还没等着拧开,便听着里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小唐姐,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呀?
上一个疑问还没问出口,看着满客厅收拾打包行李的狼藉,一个优先级更高的疑问又冒出了头。
“咦?你这阵仗是,要走了?”
“嗯。明天的……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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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又来,有所期盼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晃眼,秋叶枯黄得都快落完了。
那天在酒吧里同江逐浪见完了面之后,她便听着他的话,没有继续在朋友圈里发行踪。
安全问题倒是其次,她不担心,因为知道江逐浪总是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真遇上什么绑匪事故,他也会第一时间出现,来保护她,来解救她。
更重要的是,她加了活,涨了薪,还款的时间提上了进程。
为了支付医疗费用,赶那一个特殊的时间,她利用从前积累的人脉,利用假期接了不少私活,也就没有空闲的时间到处去晃悠了。
很累很累,但她参与制定的计划是天然的肾上腺素,可以撑。
她也没继续往江逐浪那死掉一样的聊天框里发送信息,她的生活被工作上的事填得充实。
至于说什么照顾江逐浪的心情,哼,多大的人了,看他的生活也不比自己过得清闲,所以他的快乐,自己去找。
刚被断联的江逐浪过得多少有些抓耳挠腮,唐智安的朋友圈断崖似的消失了,再点进去的时候,只有空荡荡一条横杠。
于是他上网一搜,用了一些神秘的转账大法进行试验,好家伙,原来自己被拉黑了。
靠着唐智安分别那天同他说的话,他数着日子苟活着,终于等到了十月的最后一天,他收到了一条银行卡的动账通知。
点开一看,卡上明明白白地多出了21万整,附言一条:
船长,你还有没有多一张船票?
唐智安看着自己户头里有零有整的两千来块钱,咂了咂嘴。
怎么会这样呢,又从零开始了?
江逐浪哪里是什么阴沟里的小老鼠,分明是深山里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一次两次地,把她的账户掏空。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啊?三个月没联系了,万一这男的不守信用消失了,那她岂不是落得人财两空了?
要不是第一次的转账是游轮消费,第二次的转账抵了她的医疗费用,她一个恍惚就要以为自己是被仙人跳了。
还好,还好。在转账后不久,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开门,一位闪送骑手小妹戴着头盔,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站在门口。
小妹看着眼前把双眼瞪得似铜铃,射出闪电般的机灵,嘴唇因兴奋而微张,仿佛一口要把她生吞掉的女人,怯生生地问道:“你……是唐智安吗?”
小妹是B市提供高端闪送服务公司的跑腿工,按照员工手册里的规范标准,她本来应该在收件人的姓名后加上“女士”或“先生”的尊称,但她忽然就忘了。
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好似浑身散发着一股较为纯粹的兽性。
“是我,拿来吧。”
唐智安一手夺过信封,正要关门,却听小妹着急地大喊:
“等一下!让我拍张票给发件人!好确认您已经收到货了!”
“哦?发件人?”
唐智安把门打开,捋了捋头上那顶为了工作而新买的端庄黑色及肩假发,理了理不太上得了台面的棉质睡衣,将信封举至胸前,右手比了一个耶。
跑腿小妹:?好像不是这么拍的?
咔嚓一声,唐智安便不客气地关上了门,留下小妹看着手机里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和四分胜利者姿态的唐智安,由衷地自心底发出了一个,问号。
江逐浪看着闪送公司发来的收件照片,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算你赢了。
唐智安拿着信封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心脏这才扑通扑通地猛烈跳动起来。
将信封一转,露出了开口处的火漆印。
火漆印?矫情什么!
暴力抠下了火漆印,打开信封,首先冒出头来的是一张S市妈祖庙的香花券。
唐智安一怔,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她说过的话。
“你向妈祖许的愿望实现了,就得找个机会去拜拜她。”
他许下的愿望不会是顺利收回那二十一万吧。
唐智安打着哈哈,为的是压下心里那股煽情的、想要流泪的冲动。
还好给自己留了两千块,要不然的话,又要像当初那样,连个路费都没有了。
B市到S市,可不是骑着单车就能到的距离。
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香花券放在茶几上,双手合十地拍了拍,继续在信封里找她求的那张船票。
第二个冒头的是一张从B市飞往S市的机票。时间是11月1日,恰和登上风暴中心号的那天,相隔了整整一年。
好吧,算你考虑周到,省了一笔机票费。
也算你……足够浪漫,和我一样。
唐智安抬起头环顾着和小王合租的小家,又要把刚刚安顿好的一切舍下了吗。
信封还没见底,第三张纸片上是手写的一行字:
行李寄件地址:S市临港区望海路108号,海运中心。寄件联系:137******88
原来他真有好好地计划了,计划了可以安放行李的,可以长久生活下去的,可以构建起一个可以被称作为“家”地方。
“远走高飞”这四个字从来没有这样具体地浮现在脑海里过。
她做这三个月的计划时没有,她把21万转账出去的时候没有,看到机票的时候也没有。
偏偏是在看到了行李寄件地址的时候,有了。
人活一辈子,赤条条来,赤条条走。唯有在世期间攒下的这些许身外物,是“家”和“生活”的具象物。
他给她船票带走她,可以随时再买机票把她送回来,就像游轮旅行时的那一个月一样。可他若要连她的行李一起都带了走,那就再没有送回来的理由和余地了。
看着寄件地址,唐智安其实没有想到她讨的船票会是货真价实一张船票。她原以为会是一张飞往他国的机票,可没想到他竟好似当船长上了瘾。
隔着纸袋感受到信封里还有东西,这回总该是船票了吧,她心想。
没有一张一张取出的耐心了,她把信封上下翻转,开口朝下,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五张,百元人民币。
还有一张拇指大小的纸条附言:寄件开销。
呵。呵呵。小看她,真以为二十一万就彻底把她的口袋掏空了吗?
是的。考虑得真周到,唐智安很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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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票?你要去哪里?”小王看着唐智安已经搬空的房间,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嗯……和我的前男友私奔。”
“不是,姐们你,说啥呢?”
小王无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放到了唐智安的额头上,想要测测她的智商。她实在想象不到,在职场里顶天撑地的、可靠姐姐形象的唐智安,竟然是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机票是明天的,给她准备的时间长得很,于是她拉着小王坐到了沙发上,把来龙去脉和她讲了一遍,并且嘱咐她,如果不想惹祸上身的话,最好尽快忘了。
小王从头到尾只发表了一个字“啊”,把故事听完,她久久缓不过劲来,半天之后,才捡了一个最接地气的问题来问:
“那你这房子租到一半怎么办啊?”
“押金和多出来的租金给房东了呗,你要是有时间帮着找一个租客续上,那这些钱就归你喽。”
“哦,哦。”听到同样接地气的回答,小王才缓过了劲来,半晌,才又发出一句,“不是,姐们你,太牛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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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城市,周末,这两个属性的叠加足以让S市的妈祖庙人山人海。
下了飞机之后,唐智安买了一些鲜花水果和糕点,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妈祖庙。除了用香花券兑换来的香火之外,她又额外交钱买了一些。
把贡品奉上,把点燃的香放到香炉以后,她来到供奉着妈祖像的庙宇前,却看到拜垫上分明跪着她心心念念的前男友。
啊,妈祖啊,她不禁感叹,我还没许愿呢,上来先送我一份大礼啊。
江逐浪从前没有跪拜过神明,他按着网上学来的姿势,笨拙地模仿着。
他如今满心虔诚,为着想和唐智安安稳过日子的心。
听说妈祖喜欢喝三分糖的奶茶,他还在来的路上顺便买了一杯。
他跪在那蒲团上,认认真真地报上了唐智安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然后心念:“对不起,是我让她从今往后没有了陆上的固定住址。但我的船,永远是她的家。求您让她,健健康康,不再为病痛所扰。”
起身之后,他看到等在身后的唐智安,温柔地同她对视一笑,让出了位置。
蒲团上还有残留着江逐浪落下的体温,唐智安跪了上去,把双腿拢在那温度当中。
她心念:“妈祖啊,看到刚刚跪在这里的那个傻小子了吗,他待人很好,请您佑他,一路平安。”
起身的时候,她回头看,江逐浪已经距离她几人之远。他幽幽地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船票还没给她呢!唐智安刚想快步跟上,却又放慢了脚步,保持着几个人身的距离,跟在他后头。
她倒要看看江逐浪这个闷葫芦里面,还装着什么灵丹妙药。
她跟着他乘上了通往港口的地铁,走上了从前买不起票的摆渡班车。
江逐浪穿过一排排的座椅,坐上了最后一排,唐智安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走到了最后排。
“喂,你。”
唐智安这个举动不在江逐浪的计划之中,他本来想保留一点浪漫,直到上船。他心泛委屈,以为她会懂得他的小小游戏。
“这位女士……”
趁着还有一段时间才发车,唐智安脚步一跨,圈着江逐浪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腿上。
病情已经姑息,短暂地重回职场后的她找回了当初那个雷厉风行,迸发着自信与勇气的自己。
不再是船上病怏怏的那个她,不再是那个在病房里对着李国华升起了自卑心的她。
更像从前那个无知无畏,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坐上了背井离乡的火车的她。
如今她不再无知,但依旧无畏。她便借着这股来自年少时的无畏,压下心头的油腻,说:
“别说话,当我男朋友,点头。”
江逐浪哑然,看来这女人是势必要打乱自己的计划了。
“能不能等一下……”
“等?等什么?不等。”
唐智安掰着江逐浪的脑袋,强迫他点了点头,然后倾身同他接吻。
她柔软的舌头撬开他的唇齿探进来的时候,他的理智顷刻崩塌。
管他的计划,先亲了再说。
江逐浪反客为主,双手搂上了她的后脑勺与腰肢,将她的背抵在了前排的座椅上。反击,吮吸,唐智安很快就在他猛烈的攻势之下败下阵来。
他们旁若无人地接吻,吻得激情四射,难舍难分。
直到司机忍无可忍按响了喇叭,怒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要开车了!都给我坐老实点!”
像当众偷情被教导主任无情抓了包一样,两人这才乖乖地分开,老老实实地一人坐一张椅子。
“这么久没亲,你的吻技怎么反倒变好了?是不是背着我偷情去了?老实交代。”
“冤枉啊宝宝,是你退步了而已,怎么能说我进步了?这是我的天赋,你必须承认,我的身体记忆比你的好……”
江逐浪有点慌,他叽里呱啦地解释了一大串,还妄图抬高自己的身价,可惜唐智安在“宝宝”二字入了脑之后,再无心听他后面的长篇大论了。
她藏在假发下的耳朵滴血般通红,好在江逐浪忙着自证清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叫宝宝,不会是这几个月来没少叫吧。
唐智安害羞之余,不忘无理取闹地想。不过她打算把这个无理取闹留给下一次的捉弄。
码头处停泊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唐智安扭头四望,想要找到属于他男友的那一艘。
“是那艘。”江逐浪看出了她的意图,伸手一指,指中了其中一艘。
唐智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船比风暴中心号小上不少,造型也大有不同:它的船楼短上许多,只有全长的三分之一不到,相对的主甲板的位置就要更长一些。配色上倒是相似,白色居多,偶尔点缀一些红与蓝做装饰。
船只虽然干净,但是看上去没有那么新,大概是二手买来的。
“它的造型……”
“等等就知道了。”
都走到跟前了还卖关子,唐智安腹诽。
江逐浪带着唐智安登上了船,看着满地用玫瑰花瓣摆出爱心、悠然升起的气球和缀满船舷的花束,唐智安被老土到了。
终于明白他一路上等了又等到底在等什么。
她欲言又止,欲言,再止。
“你看这船的造型奇特,因为这不是游轮,而是一艘远洋渔船。我给这船命名,叫智安号。”
更老土了。老土之于,有一咪咪的感动,但是,老土胜过了所有。
“打住。这个船叫什么名字,不着急下定论,咱们可以再议。”
“……好吧。”
江逐浪挠挠脑袋,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名字比“智安号”来得更妙。
“我原本想在这里再跟你表白一次的,但是被你抢先了。”江逐浪不好意思般笑笑,“不过无所谓,我还是可以向你表白,即便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江逐浪走到了花瓣正中,从身后变出了一大捧花束,眉眼温柔地望着唐智安:“你愿意接受我的表白吗?”
“唔,好吧。”唐智安佯装思考一番,接过了花束,没有表现得多惊喜。
“你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哦,我还以为你要跟我求婚呢。”
江逐浪呆愣在原地,沉默了半天开始抓耳挠腮起来,好似在懊恼自己没有想到这一步。
“其实……”
“好啦……”
两个人同时说起了话,唐智安一惊,没让江逐浪接着说下去,赶忙继续道:“好啦,开玩笑的。咱们还没恋爱多久呢,对吧?”
“也对。”
唐智安猜到了江逐浪想说的话,江逐浪也猜到了唐智安猜到了。
江逐浪不是没有准备,戒指也打好了,只是感觉时间还没到。
他们还有许多的风雨没有经历,日子还长,总得留点新鲜感。
“结婚”二字听起来有些沉重,婚礼过后像是满地的鸡毛蒜皮在等着他们。
把渔船里里外外地参观了一番之后,他们又在甲板上等待了许久,唐智安等得差点失去耐心。
“还不走吗?我们在等什么?”
“在等你的行李。”
……
等了半天行李还没到,唐智安转头一看,江逐浪已经在开始收拾自己布置的那些装饰了。
工程量看着挺大的样子,唐智安不知不觉也加入去一起打扫。
没想到,鸡毛蒜皮的琐事来得这么快。
江逐浪想留着这些东西,唐智安却表示出海了不方便丢垃圾,打算把鲜花之外的装饰物先丢了拉倒。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船,抱着一堆放了气的气球和彩带走向垃圾桶。
走着走着,唐智安忽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们这样,好像老夫老妻哦。激情一过,就把这些东西扔掉了。”
“不是你说要扔掉的吗?那咱们再搬回去?”
“不要。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挺好的。如果身边的人是他的话,鸡毛蒜皮的生活也不错。
要结婚的话,也不是不行。
“对了,我还没问你,咱们以后要靠捕鱼为生了,你介意你的另一半是个渔夫吗?”
“咋的,看不起渔夫?”
……
行李终于来了,整顿完毕之后,江逐浪带着唐智安来到了驾驶室,一起拉响了汽笛。
他们的第一站是马尔代夫,江逐浪想先把Jasmina的遗物接回船上。
到了港口,江逐浪在跟着仓库管理员将衣服搬上搬下的时候,唐智安站在船头百无聊赖地四处观望。
这一望,果然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江逐浪江逐浪江逐浪!”她趴在栏杆上冲着忙碌的江逐浪大叫。
“干什么?有话说话!”江逐浪扯着嗓子回吼道。
“我好像看到沈半缘和徐先登了!我是不是看走眼了?!”
“你没看错!就是他们两个!”
“啊?啊!!!”漂泊在异国他乡的她没有什么包袱,想当中接吻就接吻,想大叫就大叫,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等江逐浪安放好了衣物之后,他随手把汗一撇,毫无形象地把脏手在衣服上抹了抹,牵起了唐智安的手。
唐智安也不嫌弃,任凭他用汗涔涔的手带着她下船。
沈半缘和徐先登正在把船上的渔获往下搬,唐智安揉了揉眼睛,没做梦,确实是他们,他们确实先干起了捕鱼这项工作。
看着他们熟练的操作,想来已经干了许久了。
看到江逐浪和唐智安朝着他们走来,沈半缘停下了手上的活迎了上去。
唐智安满肚子的疑问叽里咕噜地问,沈半缘耐心地一条条解答。
“嗯,硬要给我和他的关系下个定义的话,说是在一起了也没错。当然,我本人倒是觉得,‘炮友’这个词比较贴切一点。”
“嗯,干了半年多了。要不是你非要回去打工还他钱,咱们早就能一起搭伙干了。有你这个产品经理帮我们牵线搭桥,做大做强不是梦。”
“哦,不想做大做强啊,那也行吧。”
“嗯,哪里的收购价高、需求大我们就往哪卖,反正天南地北的,到处跑就是了。整天在海上漂,也犯不着担心谁大费周章跑来追杀。”
“嗯,累是累点,但是自在,还健康,你看我这小麦色,别晒成徐先登那样就是了。大黑猪一个。”
“嗯,是你的好船长说这样行得通的,非得让我买艘渔船。”
看着那些曾经四散的好友又重聚,还过上了令城市里的人羡慕不已的,星辰大海般的田园生活,唐智安不再端着架子说些给外人听的客套话,而是由衷地将内心交集的百感,化作最纯粹的感叹:
“我去。江逐浪,咱们几个,真牛逼。”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