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先生续命中》阡陌中燃

65、一张船票（1）

　　B市的冬天来得迅速，夏天来得更是快。

　　还没等把因料峭春寒多添上的衣服压进柜底，蝉鸣一席卷，城市便一下烘成了一个大火炉。

　　陌生的腥香味自男大的衣领侵入唐智安的鼻腔，被酒精麻痹过的感官也抵不住恶心感阵阵自五脏六腑里涌上。

　　闭眼的那一刻，她有点后悔了。后悔自己没同他商量，就打下了一个代价极大的赌。

　　自从在医院里隐约瞟见的残影之后，她的余光里再没有闯进类似的黑色，朋友圈里那些行踪的预告，很可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会不会其实，他已经放下了？

　　就在男大那满是酒气的唇即将沾上唐智安的唇瓣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自身后而来，将她紧紧地禁锢着去，远离开了男大那令她不适的嘴。

　　是江逐浪吗？她的心里闪过一丝希冀。

　　但很快泯灭了去。

　　身后那人的气味依旧陌生而令人头昏，是带着淋漓大汗自然风干，没洗澡又出上了一层的，夏天里不爱干净的中年男士的气味。

　　满是烟味的、布满污渍的、起满了干脏活的茧子的大手盖上了她的口与鼻，才刚一覆上，窒息感便直脑袋顶而去。

　　眼前的男大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里，他也被同样身手的男性束住了双手，掩上了嘴巴。

　　娇生惯养的男大没有在风暴中心号上经历过几番生死的对弈，头一遭被悬殊体格的男性压制得手无缚鸡之力时，腿脚一下就软了下去。

　　“我操，这人他妈的，尿了？”压制着他的男性在感受到了大腿上传来的湿意之后，破口大骂了一句。

　　“尿了？怎么可能？”

　　低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在感受到了唐智安的窒息之后，松开了大拇指，让她不至于当场死在自己手上。

　　对面的男人出声威胁着男大：“别叫，叫就拔了你的舌头，听懂没有？”

　　男大顺从地点了点头，男人便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

　　没了支撑后，腿软的男大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他自觉地用手捂着嘴巴，连求饶都忘了怎么说，竟低声啜泣起来。

　　那男人从身后掏出一把小手电，打开，照在了男大的脸上。

　　仔细端详了半晌之后，他怒不可遏地说：“王八羔子！不是这个人！”

　　“你这□□，病成什么样了，还到处找男人？算了，有这一个也行。”身后的男人辱骂着她，语气里满是不耐。

　　唐智安怕归怕，但脑袋还是冷静的。从两人的话语里，她听出这两个男人是冲着江逐浪来的，并且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

　　江逐浪的疑虑并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这么长时间来，他感受到的那些潜在的威胁，很有可能是真的。

　　他的病状，不是日积月累的焦虑所致，而是上岸后的这几个月里，真实的境况让他喘不过气。

　　而自己竟然还……

　　“还不赶紧滚啊！死废物！老实点，立马滚回家去别吱声，明白没有？”

　　被踹了两脚之后，男大被吓走的魂魄才略略收回，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腾出一只手来捂着被尿液浸湿的裆部，一步一软地逃走了。

　　唐智安的嘴被胶带封上，双手被反绑，两个男人押着她往街边停着的一辆面包车处走去。

　　和绑匪的体格有着天壤之别，更何况他们还有两个人，唐智安自知斗不过，只能乖乖照做。

　　走近面包车的时候，安静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了聒噪的警笛声。两名绑匪肉眼可见地慌了神，胡乱地把唐智安往后备箱里一塞，箱门一盖，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子里。

　　“车开快点！磨叽什么呢！”

　　“后备箱没关上！”

　　“我操！人呢？！”

　　警笛声还在后面狂叫，尽管后备箱里早已不见了唐智安的影踪，绑匪们也不敢把车速降下来。

　　躲在小巷里，被江逐浪庇护在怀里，偷偷看着绑匪们一脚油门离开的唐智安终于松了一口气。

　　气是从鼻子里出来的，江逐浪给她松了绑，但嘴上的胶带粘得牢，他不敢贸然取下。

　　警笛响起不久，唐智安便听出了这是假的声响。由远及近的警车声会产生变调，而且不会有手机扬声器的谜之底噪。

　　后备箱门果然被一段绳子抵着，没能顺利关上，唐智安便在那两绑匪囫囵上车之后，一脚踹开了车门，果然见到了一张梦寐许久的脸庞。

　　“你怎么敢……”

　　“唔唔唔！唔唔唔！”

　　江逐浪刚想对着唐智安一阵骂，就被封了嘴但不输气势的唐智安唔了回去。

　　江逐浪叹了一口气，把她带回了酒吧里，找侍应生要了一壶温水，带着唐智安进了洗手间。

　　温水浇灌，胶质物失去黏性，从唐智安的嘴上一点一点剥落。

　　她的嘴唇肿肿的，湿湿的，看上去还有些黏。江逐浪抿了抿唇，抿去了想要不顾一切地亲吻她的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指的是哪个？分享自己的行程，还是跟那个男生在街头亲吻？”

　　“你！”

　　“如果是前者的话，你为什么不来阻止我？如果是后者的话，我们已经分手了，自由恋爱你管不了那么宽吧？”

　　江逐浪本来有一肚子的火想对着唐智安出，结果却被怼得哑了火。

　　他呼哧呼哧地哼了半天的气，才缓缓开口：“你说得对，你恋不恋爱不关我的事。但是能不能请你擦擦眼睛，看清对方是什么货色再……再下嘴……”

　　“哦？所以我每次找对象，还要请你来把关，请你来过目吗？那如果我给你发微信，你会回我吗？”

　　“我……”

　　“还是说，我该发到朋友圈里，让你来鉴赏，来点赞？”

　　“我没有要你这么做。我知道你在气头上，你不要为了我，这样作践你自己。”

　　“哼，你倒是很看得起你自己。我请问你，要用什么身份来要求我，要求我的对象？难不成是‘金主’吗？”

　　江逐浪眉头一皱，难以置信地看了唐智安一眼。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你呢？你又知道你说了什么吗？躲着我不肯见，对自己的事情避而不谈，一见面就要求我，找对象要找让你满意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你什么意思我还不懂吗？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不告诉我，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发现解决不了，就想着远远地躲起来。你有没有想过，用这样的办法保护我，和抛弃我有什么两样？！”

　　“明明是……是你先抛弃我的……”江逐浪高傲的头颅一低，眼眶一红，眼泪便要咕哝出来一般。

　　唐智安的鼻尖也兀地一酸，但胜负心和自尊心同时冒了出来，她并不想被带进他的节奏里。

　　“你那个时候，和别的女人在外面乱搞！这种行为，叫做□□出轨！”唐智安一字一字地往外吐，说得近乎咬牙切齿。

　　“我没有和她们……”江逐浪下意识地反驳，又意识到不应该这么说，连忙认错，“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做。我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你……”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呢？为什么又回到了刚上船的那会儿，又互相猜来猜去的状态里？我不想一直被你计划着，我也想和你一起参与计划，你明白吗？”

　　他几乎被说得要动摇。

　　就在那时，卫生间的门被推动，老式门栓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江逐浪瞬间进入了警戒状态，拽着唐智安，把她护到了身后。

　　“掉坑里了啊？！”

　　他们在卫生间里待得太久，酒吧的厕所少，需求又多，等得不耐烦的人大吼大叫地砸着门。

　　“别砸了！这个坑坏了，还在抢修！”唐智安推着江逐浪的肩膀，大声喊道。

　　虚惊一场，唐智安大概猜到了是这个结果，没受到什么惊吓，可江逐浪却满脑子都是唐智安被人绑着，丢到面包车后备箱的画面。

　　“不行。你不要，不要参与什么计划。我们没有计划。”

　　“你这是……什么意思？”唐智安听到他言语中的退却，皱了皱眉。

　　“不，你别多想，没有别的意思。你以后别再发那些定位了。那些人阴魂不散的，你要保护好自己。”

　　“那我以后还想见你呢？”

　　“不行，你不能想。我看了你发的那些朋友圈，你的生活……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如果我……如果我没有放纵自己给你点赞，你今天也不会。”

　　唐智安泄了气，他爱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江逐浪好像忽然不见了。

　　到底是什么带走了那个人，是精神压力，是被害妄想症吗？

　　“我就要想。”最后一次了，她想。最后一次，如果他还是这副样子的话，她就要放手了。

　　之所以还给他这最后一次机会，是她听见他说，“放纵自己”。

　　很放纵的一句话，好像让自己脱光了站在唐智安面前一样。

　　“我就要想。江逐浪。我要想你，要想见你，还要想和你一起计划，计划未来。”

　　“为什么？你离我越远，就越安全，知道吗？”

　　“因为没有你，就没有那些朋友圈。我那些很好的很美的样子，都是装给你看的。我过得不好，很不好。我每天都在想你，都在想着，怎么发出好看的朋友圈给你看。你看到的很多美好生活，吃喝玩乐，都是我偷的。”

　　“偷的？”

　　“偷的。从别人的朋友圈里偷的。因为我知道，你看到我发的那些，你会很开心。”

　　所以江逐浪那时，常常订那间房去泡澡。去沾她的光，分享一点点的快乐。

　　眼睛一眨，眼泪就滚了下来。在这场你追我逃的对抗赛里，在所有的猜心求生的游戏里，唐智安永远赢他，永远跑在他的前面，然后停下来等他。

　　“如果让我安全的前提是没有你，那我宁愿不要。我是个成年人了，请让我自己做选择。”

　　她的声音一哑，眼泪也不值钱地滚了满脸。

　　“你傻不傻，问我为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听完这一席话，江逐浪很是动容，他终于不再忍耐，把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揽进了怀里。

　　力气比往常要大一些，不知道是太想念了，还是想到刚刚的那个男大竟然也揽过她，太吃醋了。

　　“所以，我也要计划。三个月的时间，我等等你，你也等等我。”

　　“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