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雀》三足金喵

13、故事1

　　吴晴是大周第一个女少尹，虽然声名在外，但是鲜少有人知晓，她一个女子为什么要做这样辛苦又危险的差事。
　　她把身子往浴桶里缩，温热的水盖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还在水面上，紧紧盯着屏风上画得栩栩如生的野猎图，草丛中一条蛇露出尖牙紧紧盯着草地上圆滚滚的麻雀，它牙齿尖利，似乎对猎物势在必得，可在它看不见的地方，在密实的树冠上，还有一只亮出利爪的秃鹫。

　　服侍她的小丫鬟曾经笑问：“大人为何要在卧房放一块这样的屏风，看着怪吓人。”她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她不想做山雀，弱小、天真，毫无还手之力，但她也不想做蛇，自以为老谋深算，却也面临未知的危险，她要做那只秃鹫，静静等待时机，然后将猎物一击毙命。
　　她将这样一幅画放在卧房，是为了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弱小的结局只有灭亡。

　　她至今都还记得，昏暗中那把收割性命的长刀，闪烁着冷光，一刀贯穿了她母亲的胸膛，紧接着又向她劈来。最后，她被人救下，背后却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不要忘了那晚的仇恨，不要忘了母亲绝望的眼神。

　　她一定会抓到那个人，亲手把长刀送进那人的胸膛。

　　**

　　“可以说说了吗，吴晴背后的疤？”
　　辛昭和南楚已经离开了吴晴的住处，二人躲开打更人，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巷子中。
　　辛昭的声音不大，为了压低音量，甚至有些哑哑的，南楚伸手揉了揉耳朵，道：“殿下您别凑我耳朵跟前说话。”
　　辛昭轻笑一声：“那不然，你听不见怎么办？”
　　怎么还靠得更近了，南楚下意识缩紧了身子，甩了甩头，努力忽视掉这种奇怪的感觉，这才回答起了刚才的问题：“殿下您不知道吗，十年前著名的黑莲花案。”
　　“黑莲花案？”辛昭想了想，摇头，她的确不知道。
　　“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刑部竟然没有保留讯簿吗？我还以为殿下多少知道些。”

　　说到刑部讯簿，辛昭深深看了南楚一眼，可对方毫无察觉，继续解释着那著名的黑莲花案。

　　十年前的盛夏，王都城中接连发生了三起命案，每一起都是灭门惨案，死者皆是被一把长刀贯穿胸腹，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关凶手的痕迹，唯有一个幸存者，是一个少女，她看到了刀柄上的黑色莲花图案，于是这个案子便以黑莲花命名。
　　少女被救下时不过十五六岁，正是青春年纪，可是遭遇如此变故，她伤心过度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最后一个人跑上了山，不知所踪。
　　官府追查了整整三个月，只有一个边城小役在满是黄沙的莫月关看到了一个身背长刀的人，身形和少女说的凶手高度相似，那便是这个案子的最后消息。

　　“可这个案子，和吴晴有什么关系？”辛昭自己都未察觉，问出这句话时，自己的语气有多冰冷。
　　她在刑部主事一年多了，大大小小的讯簿她几乎翻了个遍，可她竟然不知道这起黑莲花案，她回忆了一下宇盛三年夏天的案件，确实没有南楚所说的黑莲花灭门案，她拧紧眉头，有些不悦。
　　南楚不知辛昭心里在想什么，她眼睛有些虚地看向远处，回忆起了好多年前的那一天：“殿下有所不知，这位跑上山的幸存者，我刚好见过。”
　　辛昭听了这话有些诧异地看过来，她惊讶于眼前的女子知道的东西竟如此多，也下意识开始回忆自己在那几年做了什么。

　　应该是宇盛四年的春天，那时候的南楚不过六七岁，小小的娃娃不懂，为何娘亲是一座坟冢，为何父亲不喜欢自己，只是每当和别的小朋友吵了架，她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郊外的山上去，爬到树上听一下午的鸟叫，直到府里的下人终于发现她不见了，来山里找她。
　　那一天，太阳并不算大，她在书院里玩石子的时候，又和别的小孩吵了架，小孩子拌嘴总是有很多奇怪的理由，可是那天她非常非常生气，因为对面那个双手叉腰的神气小姐说她：“外面都说你的娘亲是被你克死的，你是个野孩子。”

　　她不是野孩子，她有家。
　　这是一次很少见的，以小南楚被气哭为结尾的争吵。她哭着跑回南府，却在进门前犹豫了。她有家，可是她突然就很不想进去，她转身就从小路跑出了城，跑向了山里。
　　小南楚挑了一棵林子边缘的树，以免府里的下人找不到她，她爬上树干，在一个大的树杈上坐下来，看着远处天上的云。

　　云是很奇妙的东西，只要你想看，它就会在那里，不管白天黑夜，云总是在天上飘，她总是想，天空算不算云的家呢，还是说，云一直在找一个可以停下来休息的家。
　　她正想着，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人在跑的声音，她往树上又爬了一段，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她看到了那个人。那是一个少女，穿得很破旧，但是勉强还算干净，少女不停地往山上跑，像是力气用尽了似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还时不时往后看，像是身后有索命的厉鬼在追。
　　她想下树问问那个人，怎么了，可是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就有另一个嘈杂的声音传来，就在少女身后，竟然有个男人追了过来！

　　那个男人跑得很快，三两步就追到了少女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把人扑倒在地上。
　　“他娘的，让你跑！跑到哪儿老子都能找到你，然后弄死你！”
　　少女不住地挣扎，往男人身上又踢又挠，男人于是扯下少女的头巾塞进她嘴里，又抓住她的两只胳膊，一边说着一边往山上拖：“奶奶的，你这条命人就给了十两银子，还害得老子废了这么大力气，可不能让你死得太痛快。”
　　脏污不堪的话语不断从男人嘴里冒出来，少女被拖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呜咽声被淹没在风里，一下就吹散了。

　　小南楚在树上目睹这一切，她个子太小了，又没有发出声音，那人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她紧紧捏着拳头，悄悄从树上溜下来，跟了上去。
　　不过没走两步，她就被一双手从身后抱了起来，在那一瞬间还被捂住了嘴巴，她用力蹬腿，挣扎得太厉害了，身后人不轻不重往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安分点，小阿楚。”
　　一听到这声音，小南楚立马停止了挣扎，她指着前面不停地唔唔唔，试图告诉身后的人前面的事情。
　　尹姐无奈叹了口气，把人放下来，蹲下身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这才屈指弹了对方额头一下：“今天又是闹的哪门子脾气？”
　　“尹姐姐，尹姐姐，你快，救人！”
　　小南楚着急，三两句没能解释清楚发生了什么，好在尹姐智慧过人，勉强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情的始末，她凝眉，有几分不悦：“如果不是我在这边采药刚好遇到你，你打算怎么办？”
　　小南楚毫不犹豫地说：“跟上去，救人！”
　　“你拿什么救？就你这个小胳膊小腿儿，跟上去给人加道肉菜吗？”
　　尹姐此话一出，小南楚立马就想到了那个画面：那贼人把她绑起来，割她身上的肉下酒。她当即打了个寒颤。

　　“尹姐姐，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救救她？”
　　她道歉态度诚恳，又端了一副可怜样，尹姐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我欠你们家的。”

　　尹姐抱着小南楚飞快跟上去，走到林子深处后有些迷失了方向，就在她们不知道往哪儿走的时候，听到了凄厉的惨叫。二人跟着惨叫声一路找过去，就看到了十分血腥的一幕。
　　尹姐急忙抱着小南楚躲了起来，为了避免小孩子叫出声，她在看到血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捂住了小南楚的嘴巴。

　　只见几丈远的地方，空地上，一个少女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少女背侧对着这边，于是后背的刀疤便格外显眼，而在她面前，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尸体的另一边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长袍，戴了兜帽，看不清脸，还提着一把长剑指向少女。
　　“你杀了他？”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刻意压了嗓音，听起来有些浑厚。
　　少女仰起脸：“是我。”
　　“为何？”
　　“因为他想要我的命。”
　　男子继续问：“你是谁，他为什么要杀你？”
　　少女突然咧开嘴笑了，笑得眼泪流了满脸：“我是谁？”
　　她站起来看向男子，抬腿跨过尸体往前走了一步，胸口距离剑尖只有一步之遥，她说：“我是黑莲花案的幸存者，唯一一个从那把长刀下活下来的人，自然有人要灭我的口，可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你看他，愚蠢自大，狂妄至极！他活该死！”

　　小南楚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有点怕，怕地上的死人，也怕兜帽男人的长剑真的刺进少女的胸膛，可男人却收了剑，对着少女伸出手：“跟我回去吧，我帮你报仇。”
　　少女不知所措，却也别无选择，跟着男人离开了。

　　小南楚回头看着尹姐，慢慢平复着呼吸，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疑惑：“那我们，还要救她吗？”
　　尹姐摇了摇头：“她自己救了自己，只不过，后面这个男人是好是坏就不可知了。”

　　回到南府，因为小南楚一路上都表现得太平静了，尹姐以为她没什么大事，可谁知到了半夜，小南楚发起烧来，迷迷糊糊地一边哭一边喊娘亲。二夫人袁氏听到动静急忙赶来，又让丫鬟去请了府医尹姐，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小南楚才退了烧，沉沉睡了过去。
　　自那以后，南楚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总是反反复复生病，袁氏总觉得是被那天的血腥场面吓着了，便不再允许她独自一人出去玩耍，同时为了督促她强身健体，尹姐也开始私底下偷摸教她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