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殊》冷水小猫

6、知府

　　虽说要走，到底是牵挂两个小孩。左寻今要再交代一些事情才能放心。
　　两小孩不敢多疯玩，半个时辰后，他们风尘仆仆回来了。两人具是灰头土脸，像是要饭去了。
　　“谢哥哥，左哥哥！”韩榆跑近，后面领着傻笑的韩柳。
　　没一会，听说左寻今要走，韩榆便抱上了左寻今大腿，死也不松开，再一看，眼泪已有波波水光。
　　“臭小鬼，不要碍你左哥哥事。”谢观殊抱臂站在一旁，说着轻轻弹了一下韩榆的脑袋。
　　韩榆低下头，不想让人发现他在哭，可眼泪裹着鼻涕却一起不争气地流下。
　　除非倒立，不然很难不被发现。
　　左寻今掏出手帕，蹲下身来，左腿膝盖撑地。
　　他耐心地擦去韩榆的泪水和鼻涕，低声嘱咐了一遍又一遍。
　　待韩榆不再哭时，左寻今收了手帕，掏出另一个小物件。
　　一枚玉佩，刻的是祥云。
　　“你们若是想我了，就拿着这个去青云左家找我。”
　　韩榆点点头，一下一下的抽噎，断断续续地说：“谢、谢哥哥……没有……遗物吗……”
　　谢观殊很狠揉了揉韩榆脑袋，笑说：“说什么呢？我们这可不是遗物啊，这是送别礼。”
　　说完，也掏了个东西扔给韩榆。东西有点重，砸得他一踉跄。站稳后，韩榆拆开布包，举起里面的物品，嘴巴张得能装鸡蛋。
　　两把真正开过刃的短剑。
　　“你和你姐一人一把。我们走了之后，各自保护好自己。”
　　刚止住眼泪的韩榆将短剑递给韩柳一把，顿时又眼泪汪汪了。
　　谢观殊也蹲下，朝韩榆韩柳张开手臂，两个小孩红着眼眶扑进他怀里。

　　左寻今还是不放心，又在韩府待了两天，无事发生。最于，左家也来信要他尽早回青云，这下不启程也得启程了。
　　临走，他又去了趟宁府，对宁扬武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保护好韩家。
　　“好啦好啦。九尺男儿整天被你这个小鬼头安排！我们宁家没入道是不差，但就是拼兵器也能拼过那几个黑心入道的！你就放心回去吧，啊。”
　　每郡都有几户名门，基本上是入道的。其中最大的家族要担起护佑整个郡的职责，几代也不会更改。
　　赤阳是个例外。
　　半年前，赤阳最大的正道家族薛家一夜人间蒸发，下仆一个不剩，只余空荡荡的房子。
　　连留守原都的薛家人也消失了。
　　原都联合其他郡的正道调查良久，最终也未找到薛家上下一百口人的行踪。
　　没办法，只能扶新的家族了，然郡里其他修正道的小家族都烂泥扶不上墙，担当不起这份重任。最后是宁扬武顶上，半年以来治理的也颇为尽职，百姓纠纷也少了很多。
　　但招魂阵这种东西确实很难为宁扬武，打走尸他在行，可是他不会也不懂怎么除根。
　　宁扬武自知不懂道会拖后腿，好在他一直养着许多精锐士兵，整日在府里舞刀弄枪，半年来杀尸灭鬼的事没少干，好好护佑住了赤阳。
　　再说修道的基本不报团，这也给了他很多底气。
　　管他道不道的，我人数压你一头。
　　左寻今告别宁扬武，临行前看了一眼韩府，韩榆正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眼泪鼻涕横流。
　　他轻轻招了招手。
　　谢观殊要与他一起出城，也跟着对韩榆招招手，喊道，“走啦！别想我！”
　　二人于南山林辞别。
　　谢观殊向北去原都，左寻今则向西回青云。
　　左家玉佩没了，他还有一块自己的，于是他把这最后一块玉佩掏出来，想送给谢观殊。
　　“我跟你都整日都四处跑，一定会再见，我不要这送别礼。”谢观殊语气很坚定，不容置喙，“而且这是你自己的玉佩吧？我就更不能收了。”
　　“嗯。那就待下次再见，我送你‘朋友礼’？”
　　“这是什么礼？”谢观殊嘴角扬起，眼形弯弯：“不过，我记下了。”
　　此去或经年，二人告别，不再回头，走着各自的路。
　　天下很大，可冥冥之中，二人的路总有汇合。

　　左寻今穿过南山林，来时是这片林子，回去还是这片林子，不过却也改变了许多。
　　有很多人死去，魂魄被收集到原都城，难以安稳。
　　他提了提速，脚步不停也未曾休息，最终于隔日到达青云。
　　他先去会见了知府柳然。
　　柳然是今年才上任的，年纪不大，甚至小时候还和左寻今一起玩过，如今在知府的位子上坐的很稳，颇得民心。
　　“左公子！稍等，我去报告柳知府。”
　　侍卫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柳然的大嗓门。
　　“不用！快进来！”
　　左寻今对那名震惊之余带着麻木的侍卫轻轻一笑，点了点头，进了府里。
　　柳然伏在案上，右手拿着毛笔写字。
　　他写字速度太快，一句话都是一笔写成，跟鬼画符一样。
　　柳然听到左寻今进来了，头也没抬，拿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寻今啊！你终于来了！最近可把我忙死了，你也是整天整日待在你家也不出来找我！我真的要疯了！”柳然加快手中写字速度，像是画画。
　　“阿然，知府新任，我不能来打搅你。”左寻今拍拍柳然的肩膀，笑说。
　　“柳知府柳知府！我听到知府两个字就头大！什么事都要上书，我以前怎么还这么想当这破知府！”柳然声音缓减，“唉小六，把门关上！”
　　左寻今站在案前，盯着柳然的鬼画符看：“柳知府，你在写什么？”
　　“唉……”柳然叹了口气，放下笔，抬起头来。
　　“寻今呐！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现在有多苦吗？每天想方设法解决居民委托想的我头都要炸了！咱青云郡每天要丢十几只猫猫狗狗！到底哪来这么多猫狗！
　　“我不能叫左大哥去找吧？安排给别家族的人他们又过来质疑我！赵家那个毛头小子，昨天过来找事叫我给他安排杀走尸的委托，说什么‘难道我们赵家就是专门给青云找猫狗的家族吗’。
　　“我让他去跟你打一顿，他要是赢了，咱青云第一大家族就不是左家而是你赵家了。他一甩袖子走了！
　　柳然彻底崩溃，抱住左寻今嚎啕。
　　“我命怎么这么苦！”
　　“阿然……”左寻今伸手拍了拍柳然的背以示安慰，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你怎么这样！”

　　柳然坐回位置，揉揉眉心，正色道：“走尸的事解决好了？怎么样，受伤没有？”
　　“尚能解决。”
　　柳然指了指旁边的小木凳，“坐吧坐吧。小六！给左公子倒水来！”
　　“有人以阵吸魂，南山林全部农户猎户都成了走尸。”
　　“吸魂阵？”
　　“是。且林中不只有吸魂阵，我未察觉，与我同行的公子发现在阵内侧还绕了一圈献魂阵的阵法。而其目的地是原都。”
　　“待会我书信一封送到你姐那里，叫你姐开大会的时候提一提这件事。这事不能耽搁，听你们最近几年清剿禁道，这画的阵是不就是禁道的？”
　　左寻今点点头。
　　“伤天害理啊！这么多人的性命！”柳然愤恨地捶桌，“我要上书要求加大清剿力度！必须对禁道赶尽杀绝！”
　　房间氛围肃静极了，倒水的小六终于姗姗来迟。
　　“谢谢。”
　　“公子不必客气。”
　　柳然摆摆手，把小六招呼下去。
　　“寻今，你也清楚，近来青云郡非常不安宁，走尸和死鬼大规模出现在青云四周，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针对了……”柳然捏捏额角，抿了口清茶，“威胁小的安排别的家族去处理，威胁大的就都交给左大哥了。不过这边还有个事情要麻烦你……”
　　“左家的职责所在，不是麻烦。”
　　小时候我就说，你跟左大哥真像，说的话都一模一样……不扯了。是这样，青云最北边有个比较孤立的县，名叔山县，可有印象？”
　　“叔山县夹处叔山山谷之中，北临渏江，地上有走尸聚集，水里有游尸。以前我常见哥哥去叔山。”
　　“嗯对，不过这次不是安排你除什么尸，只是纳税时候到了，叔山县拖了半月了，上月也根本不够。
　　“念在叔山常有灾害又不算富庶本没想多下命令……不过五日前我派人去询问情况，至今未归，这时候也派不出别人，刚好你回来了，今天你先休息一下，明日去看看情况吧。
　　“辛苦你刚办事回来却又要出发，这样，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吧，咱们好久不叙了。”
　　左寻今笑笑，“不辛苦。那我先回去跟父亲……”
　　“哎等等！”柳然开始在乱成鸡窝的木桌上找东西，“叔山地形特殊，老是招走尸，所以平时大城门不常开，非本县人进出得开进城令，我已经给你开好了……叫我放哪了？”
　　又翻了三四次，终于在手边发现了那张进城令。
　　左寻今接过那张纸，“柳知府……”
　　“打住！我懂你想说什么，小六平时负责给我整理文书，不过现在又乱了——小六！”
　　“帮我整理一下。”柳然指了指木案桌，“另外，你明天骑我的马送寻今到叔山！”
　　“知府，我不会骑马……”小六整理的速度叫人眼花缭乱。
　　“今晚回去学！”
　　”叔山附近可有驿站？我自己骑马去便好。”
　　”暂时没修，不过南边的县有，那只能辛苦你多走几步路了。”
　　左寻今摇摇头，道：“分内之事。”
　　柳然看着面前工整的案桌，给小六伸了个大拇指。
　　“那我不耽误你回家了。小六！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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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
　　“你寄来的信我已阅。初次出任务，自我感觉如何？”
　　“尚有不足。”
　　“哪里不足？”
　　“未能发现隐秘的阵法。”
　　“其他？”
　　左寻今低着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眉紧蹙着。
　　“……我用时太长。”
　　左家主抿一口茶，却未放下，下一秒猛然将茶杯摔碎在左寻今面前。
　　茶水飞溅，茶叶也悉数粘在左寻今衣服上。茶杯磕在地上，碎成数片。
　　“跪下！”
　　左寻今并未犹豫，也没往后退，径直跪在了茶杯碎片上。
　　“你与不知道哪来的半吊子修士结伴同行，读过几本书就能发现献魂阵，那你呢？传出去简直叫人笑话！”
　　左寻今唇紧抿着，后牙紧咬。
　　“游厄当初出第一个任务，自己一个入深山的狼巢虎穴，完满完成，你呢？！
　　“罚跪一个时辰，好好想想你的不足！”左家主站起身，拂袖而去。
　　碎瓷片很锋利，即便是有几层衣服隔着也扎的膝盖痛。
　　血星星点点地透过衣服。
　　痛吗？
　　也许吧。
　　“公子，时间到了。”月桂提醒。
　　左寻今闻言只是点点头，支撑着站起来。跪的时间太久，险些站不稳。
　　月桂想上前扶，却被左寻今伸手阻挡了。
　　“快些回去吧，让父亲看见又会罚你的。”
　　月桂犹豫地点点头，注意到左寻今白色衣物上透出的血迹，怎么也走不动了。
　　“公子……”
　　“月桂。”
　　月桂只得红着眼眶回去了。
　　当初月桂刚进左府时，也是这样的情景。
　　左府几乎不招侍奉的丫鬟，除去做饭的丫鬟，只有一个月桂平时负责清扫之类的杂活。
　　月桂不清楚这位小公子干了什么被家主罚的那么重，腊月里跪在覆雪的石子路上，只着单衣。
　　左寻今跪了很久。
　　月桂所有房间都快扫完了他还在跪着。
　　她看不下去，去左寻今房里找了件厚衣服悄悄给他披上了。
　　或许是冷的没知觉了，他一动也没动。
　　后来左家主看到了，左寻今又多跪一个时辰，月桂也被罚着扫了一个月的厚雪，手上每天都是血泡。
　　后来每次看到左寻今受罚，月桂只能干巴巴站在一旁，眼眶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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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寻今回到自己房里，还没及躺下休息，又有人敲门。
　　月桂拿着一小瓶药膏站在门口，心虚道：“这是左家主吩咐的。”
　　左寻今没接，心下了然，只道：“大哥回来了？”
　　“刚刚回来的。”
　　“代我谢谢大哥。”左寻今伸手将药接过，很勉强的笑笑，语气却有些冷：“大哥……不必以父亲的名义给我送药。”
　　每次被体罚完，月桂总来替家主送药，再转述几句话。
　　开始时左寻今真以为是父亲安排的，可后来他试探几次却发现并不是父亲。
　　这些药并不便宜，月桂不可能，府里其他人更不可能，只可能是左游厄。
　　月桂果然尴尬地低下头。
　　“替我向大哥问好。”
　　“是。”
　　次日左寻今休息好准备出发，左游厄早早便出任务去了，两人见面的次数甚至比不上左寻今跟柳然见面的次数。
　　左寻今更多是从别人嘴里听到有关自己哥哥的消息。
　　“咱青云有左游厄公子真是三生有幸啊！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走尸呢！”
　　“是啊！没有左公子我们怎么可能过得这么平稳！不谈首府，哪个郡不羡慕咱青云！”
　　“左公子又去清剿走尸了，也太辛苦了。”
　　“左家不是有个二公子吗，还没见过他呢！毕竟是清岩小姐和游厄公子的弟弟，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
　　左寻今走出青云城门，到不远处的驿站租了匹马，终于正式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