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心蛋》鸽巢

8、第 8 章

　　于白沙返回礼堂教室时，就看见澈然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的语文小测。

　　他身体反应比脑子快，饿虎扑食一样窜过来把纸张压下，又试图圆滑自己的动作，欲盖弥彰道：

　　“你醒了？我……语文写得不太好，你先别看。”

　　他简直不忍细想——做这卷子时反射弧全挂在澈然身上，写下的答案多惨不忍睹。

　　这些暴露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唯独面对澈然，于白沙总是赧于裸露出不太完美的一面。

　　澈然相当贴心，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装作睡眼惺忪：“刚醒。”

　　“这几天有点睡不好，”他又很苦恼地抓抓头发，“今天的作业都没来得及写，怎么办啊。”

　　于白沙很果断地把理智抛到九霄云外，他扒拉出来中午刚解决的几门作业：“你要……看看吗？”

　　澈然低下头，阳光落在他立挺的眉骨上，勾勒出眼窝深邃的阴影。

　　他的眼神很难言，于白沙根本不敢与他对视。澈然揉揉手腕，声音很小，所以很像透露点委屈一样：

　　“一会儿再看吧，手睡麻了，没有力气。”

　　于白沙用非常大的勇气才把一句“我也可以帮你抄一遍”咽回肚子里。

　　预备铃打响了，提示走读生该回各自班级的教室。于白沙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贺知：马上回教室。

　　于白沙讶异道：“贺知去干嘛了？”

　　澈然才注意到，有些意外：“他一个中午都不在吗？”

　　于白沙摇摇头：“没见到他人，可能有什么其他事情。”

　　回教室后，贺知趴桌上睡得昏天黑地，于白沙轻拍他的肩膀：“马上上课了，快醒醒。”

　　贺知仿佛被强力胶水黏在了课桌上，嘴上嗯嗯应着，身子倒是没半点起来的动静。

　　于白沙疑窦丛生，看他困得神志不清，有些心软，心道不如要他多睡一会儿。

　　这时，陈越宇从教室后门进来，他手欠得很，一巴掌拍在了贺知的背后大嗓门嚷嚷道：“还不起呢，肖姐马上过来听写。”

　　贺知呲牙咧嘴地爬起来，表情相当不美妙，看样子特别想给陈越宇来一拳。

　　不过事情分个轻重缓急，来不及解决这一巴掌，贺知倏地想起自己确实没看肖姐留的听写内容，只好半路急刹车，匆忙挤出一个笑容。

　　他弓着身，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进桌肚，翻出来了英语听写讲义。

　　肖姐不太留情，用高难度词句扫射了所有摸鱼的小孩，写得贺知一脸苦瓜菜色。

　　果不其然，下午第二节课间，贺知和陈越宇双双被拎过去喝茶。

　　两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贺知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回教室懒叽叽地往位置上一瘫：“我忘记今天要听写这个了。”

　　于白沙有些疑惑，和贺知相处一段时日，他从未出现过这种很马虎的纰漏，何况今天贺知又很不对劲，中午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于是他转身很认真地询问：“你没事儿吧？”

　　“当然有事，”贺知用很可怜的眼神望向于白沙，“肖姐让我把错的单词抄二十遍，我抄不完啊抄不完啊抄不完——”

　　于白沙和澈然同时叹了一口气。

　　鉴于贺知需要恶补两天的作业，英语单词就由澈然和于白沙代劳了。

　　终于捱到放学，贺知恶狠狠地往桌子上一趴：“撑过明天就放假了！”

　　周六下午就可以离校了，于白沙心里惦念起另外一件事。

　　晚间等到澈明朗一起回家，贺知突然问：“明朗，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澈明朗非常警惕，用眼珠子去斜这只大尾巴狼，撅起嘴巴：“你要干嘛？”

　　“明天你生日的时候，可不可以让另外一个哥哥一起来玩呀，”贺知好声好气，“是我一个朋友，他不爱说话。”

　　贺知夸张道：“长得特别特别帅。”

　　澈明朗思考一会儿，他认生，本来不太乐意，只不过架不住贺知软磨硬泡，贺知又允诺给澈明朗不少好处，小孩才勉强高贵地答应了。

　　于白沙心里的大石头稍微放下了一些，有更多的人在，就意味着自己的局促可以削减一分。

　　明天也能见到澈然，闭眼就是美梦。

　　他们在岔路口分别，于白沙并没有立刻回家。他绕到另外一个方向，路边有几家小店，能挑选给澈明朗的生日礼物。

　　澈明朗很好懂，喜欢零食、哥哥和帅气手办模型。于白沙提前跟澈然打听过一些，于是很快选中了一款乐高赛车模型。

　　回家路上，于白沙发觉一家未曾留意的书屋，于是顺便进去逛了逛，居然发现了几本心仪已久的全英浮世绘插画册。

　　他欣喜若狂，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爱不释手地翻看着。

　　于白沙疑心自己怎么从来没发现这家书店，也许是因为门头招牌过于晦涩，暗淡无光，门庭前人影寥寥，不引人注意，以至于他从未发觉这家小店。

　　书店老板是个花白胡子的老爷爷，身形瘦小，鼻尖上支着一副老花镜。他看着于白沙挑选好要带走的几本画册，语调懒洋洋的：“学画画呀？”

　　于白沙愣了一下，摇头道：“不学，就是自己挺有兴趣。”

　　老板很利落地扫了于白沙的收款码，用袋子把几本书装起来递给他：“常来啊小伙子。”

　　于白沙点头：“会的。”

　　外婆不在家，桌上的饭菜被保温盖罩着，于白沙不太放心地看了眼时间，给外婆拨电话过去。

　　铃声还没响，房门就被打开了，杨非晚悠悠哉哉地迈着小碎步进来。

　　“怎么还没吃饭呢？”杨非晚嗔怪道，“刚刚回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于白沙松了一口气，他笑着卖乖，想接过外婆手里的小布袋，却被外婆躲过去了。

　　他只好指指手里面的书袋子：“我去买了点书呢，没来得及吃饭，现在就吃。”

　　外婆满意点头：“看书哦，看书蛮好的。”

　　“你去哪里啦？”于白沙将保温罩一个个掀开，“有没有吃过晚饭？”

　　外婆背过身去，小布袋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零碎物件儿，她拾掇片刻，转身飘飘然回房间了：“我就不吃啦。”

　　老太太古灵精怪！于白沙有时并不能琢磨透她的意思。

　　于白沙喊：“外婆！你不饿吗？”

　　外婆的声音从里边飘了出来，指使道：“你先吃吧，吃完给外婆带份酒酿圆子。”

　　于白沙一一应着，他快快把桌子上的食物一扫而光，又心满意足地把画册收好，披上外套出了门，从夜色中卷起了一身落拓的寒气。

　　于白沙不特别爱吃甜食，绕过门口的琥珀街，里头有盘根错节的几条巷子，其中一间窄巷的尽头里，有外婆最爱吃的酒酿。

　　这里有很多糕点铺子，于白沙瞟到旁边热气腾腾的梅花糕，倏地想到：“澈然会喜欢这个”。

　　悄悄观察澈然许久，他才发现这人对糖的摄取需求量简直到达了恐怖的地步——番茄鸡蛋面需要佐以两勺糖，麻辣烫更需要大刀阔斧拌进一盒麻酱拌糖。澈然尤其爱甜口的菜色，比如食堂三楼的糖醋里脊和鱼香肉丝。

　　于白沙也是后来才发现，这人就算是吃番茄鱼汤，也要在里边放进致死量白糖。

　　总之，在澈然的世界，大概甜食就是世界真理。

　　梅花糕被热乎乎揣进手里面，于白沙稍稍低头，慢慢地咬了一口。

　　他不太爱吃甜，而甜蜜蜜的食物总让他想起澈然。

　　如果这种行为不算唐突，他很愿意给澈然带一份梅花糕，因为澈然一定喜欢吃这个。

　　于白沙呵出了一口稀薄的白雾。

　　他突然很想见澈然。

　　-

　　于白沙招呼外婆来吃酒酿圆子，又捎了一份红豆双皮奶。

　　他转头就猫进了屋子里。

　　耳机里面播放着轻柔的英文歌曲，于白沙找出素描纸，细心勾勒出一小片影子——澈然融入午后那片金色阳光。

　　涂抹了一半，闹钟滴滴响起来，提示到已是深夜一点了，需要加快入睡进度。

　　于白沙把画暂时搁置在一边，匆忙洗漱一番，躺进冰凉的被褥阖了眼。

　　他没有看见，枕头旁边的手机亮了几下，连缀出一小片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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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澈然搁下笔，写下今天预备的最后一道拓展习题，桌子上胡乱放着交叠的作业纸——上课时顺手就把今天的作业搞定了。

　　他一心三用，注意力分成三份儿——一份给老师的声音，一份给笔尖的习题，最后一份给了歪头认真听讲的同桌。

　　钟表指针刚转过凌晨一点，澈然却没有多大困意。躺在床上翻了几个来回，很罕见地失眠了。

　　从小到大，他得到过很多溢美之词——澈然很聪明，也足够成熟稳重。

　　他很善于把控自己的情绪，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对待所有人都足够温和礼貌，偶尔也会表露出一些嚣张肆意的少年气，每一处都优秀、耀眼。

　　所以澈然有些不太明白。

　　为什么自己的视线在追逐于白沙的这件事情上非常顽固？

　　澈然想了片刻，排列组合了许多理由，他觉得也许是于白沙睁大眼睛的样子稚气又讨喜，很有边界感，又很能在乎人。

　　他很像一只葡萄眼睛小猫一样，总是睁着很漂亮的、水晶一样的眼睛注视着澈然，所以很容易让人起一些逗弄的心思。

　　小事一桩，不必在意，澈然心道。

　　他准备强迫自己闭眼睡觉。

　　过了半晌，澈然摸出手机，点进了某个他多次打开的对话框，打字道：

　　“作业要写不完了。”

　　“你还能给我看作业吗？”

　　消息发送成功。

　　对方的头像是一片很明朗的色块，点进去才发现是一幅厚涂的油画，色彩交织中显得很清丽舒适。

　　这人的微信名称是很简单的“sand”，澈然不太满意，把备注修改了几次，都觉得差点什么。

　　他又想起于白沙那双圆润无辜的杏眼。

　　澈然动动手指，对方的备注变为“小猫”。

　　只是对面迟迟没有回复，澈然拨弄了一下屏幕，光点映在他的眼睛里，叫他的心思显得不太光明正大。

　　他斟酌一下，补了一句。

　　r：你不会在骗我吧？

　　-

　　阴沉的天气连绵许多天，周六终于异常晴朗起来。

　　于白沙在闹铃响起的前两分钟睁眼，把整张脸埋进被子里面磨蹭了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床上直起来，脑袋上顶立着一撮炸起的呆毛。

　　杨非晚喜欢大晴天，心情肉眼可见的好，见于白沙从房间里出来，想要把换季被子晒起来。一床被子压在她老人家单薄干瘦的身躯，显得杨非晚颤颤巍巍的。

　　于白沙不由分说地抢过来：“我来吧，您可快歇着吧。”

　　杨非晚背过手去，有些满意，但是又有些难言的酸涩，于是嘟嘟囔囔着：“臭小子，我还没老呢。”

　　于白沙嗯嗯应着，拿袋甜面包权作早饭，乒乒乓乓地收拾好书包，这才舍得瞧了手机一眼。

　　这一看了不得，发件人的头像他再熟悉不过，而发来的内容更是让他天旋地转，整个人像冰块儿一样呆立在了门槛旁。

　　凌晨1：26

　　澈然：作业要写不完了

　　澈然：你还能给我看作业吗

　　凌晨1：31

　　澈然：你不会在骗我吧？

　　于白沙下意识打出一行字，又迅速地删除掉，如此往复几次，怎么也编辑不出一条完整信息，手指抖得戳不动键盘。

　　杨非晚见他杵在门口，诧异提醒道：“你要迟到了。”

　　于白沙这才回过神来。

　　他将手机收进口袋里，抓紧书包带，欲言又止地看了外婆一眼，含糊打了声招呼，立刻迅速地跑掉了。

　　杨非晚：“？”

　　这孩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