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心蛋》鸽巢

5、第 5 章

　　于白沙规矩敲几声办公室的门，张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请进。”

　　办公室内老师很少，只有一两台电脑亮着。见是于白沙进来了，楠姐拉开隔壁办公桌空着的椅子：“来坐吧。”

　　于白沙从善如流，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低眉顺眼，一副乖孩子样。

　　楠姐翻着手里成绩分析报告，“白沙，我之前就知道你，你的成绩一直很好。”

　　于白沙心想，嚯，这是要给颗甜枣再打一巴掌么。他谦逊地笑了笑：“还好，还要多努力。”

　　这是他的真心话，于白沙对标的是稳坐第一的澈然，要求摆在那里，自己便多有不足。

　　楠姐倒是讶然地笑了：“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嘛。这次的成绩你有些退步，不过我知道你发烧了，所以没必要往心里去。”

　　于白沙这才真心实意地惊讶了：“楠姐，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考试那天澈然来找我批假条，他中午不是去给你带药了吗？”楠姐说。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于白沙的意料。

　　他怔愣片刻，倏地回想起来某些细节——考试当天，澈然回班时间那么早，还有他漫不经心把退烧药搁在桌上的动作，胡说八道讲这只是自己备在教室的药，神情真挚得叫人完全无法怀疑。

　　骗子。

　　林林总总的囫囵事情算下来，既要给于白沙带饭，又拐去了医务室一趟。

　　澈然那天中午根本没有吃饭的时间。

　　于白沙心口酸涩暖涨，被湿润的水浸透了。他艰涩地开口：“这样啊，我还不知道呢。”

　　楠姐打趣道：“那可要好好谢谢澈然了。”

　　于白沙木木点头。

　　“我这次找你呢，是要说点别的，”楠姐用笔圈点着于白沙的成绩分析，温和笑了笑，“你看，你的语文一直是短板，从高一就是这样。”

　　这张表格上汇总了一溜儿成绩——于白沙升入高中以来，每一次的语文成绩都在这儿，看出楠姐必定费了很大心思。

　　于白沙诚恳道：“老师，您辛苦了，我肯定会好好学语文的。”

　　身旁的一个黑眼睛框的男老师抬起头来。

　　他从高一起就带于白沙的语文，听着于白沙胡乱保证一起，这鬼话他听了有一百遍。

　　“你给我保证过多少次了，嗯？你记得数得清么？”南乔敲了敲办公桌，“语文什么时候能赶上数学让我看看？”

　　于白沙木了。

　　一打眼没看见语文老师杵在这里，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拆台的程咬金。

　　平心而论他的语文不算差，基础打底分是有了，可想要再进一步却好生费劲儿，对比几近满分的理科就显得可怜巴巴的。

　　他脑子里面大概缺根高中语文的弦，真是分析不来弯弯绕绕的要点，自己答题的思路总是信马由缰偏到十里开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阅读题经常拿零蛋，要给他本人气晕了。

　　语文的性价比实在太低了！

　　“好好给你们张老师反省一下吧，“南乔幸灾乐祸，又转椅子面向张楠，“这小子还想糊弄你呢，建议严刑拷打。”

　　于白沙纳了闷了，南乔看起来相当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明明脸蛋和身形也称上风流倜傥，怎么讲话这样小肚鸡肠，一点不光明磊落。

　　“我跟你们南老师了解过情况，你的阅读理解和诗词鉴赏部分是薄弱项。字倒是可以，细看之后写得一窍不通。“楠姐皮笑肉不笑，她自然看出于白沙擅长阳奉阴违，“南老师的评价是，你的语文试卷就像漂亮废物。”

　　于白沙乖乖低头挨骂。

　　楠姐沉吟了一下，“老师希望你今后将学习重心倾斜一下，每天多做一套语文练习给南老师看，不难吧？”

　　南乔在旁边添油加醋，语重心长道：“数学卷子做累了，就做套语文卷子放松一下。”

　　于白沙乖巧地笑一笑，咬牙切齿道：“好啊。”

　　只不过他现在有些心不在焉，一半的注意力还在教室里的退烧药盒——原来那是澈然请假买的啊，那为什么不说实话？

　　他云游天外，好巧不巧，主人公抱着一大摞卷子进来了。

　　于白沙捧着南乔给的语文习题，稍稍侧面过去，澈然在楠姐面前站定，身形笔挺，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澈然把卷子摊在办公桌上：“老师，咱们要发哪几张卷子啊？”

　　楠姐勾头看去，点出来了几张培优卷。她还想说什么，见于白沙原地罚站，就摆摆手让于白沙回班。

　　他如获大赦。

　　于白沙听了一耳朵，站在澈然身边实在煎熬，正准备抬腿溜之大吉。

　　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忽然听见张楠提到了位置安排的事情：“咱班要重新排座位了。”

　　澈然：“嗯。”

　　于白沙放缓脚步，留了一只耳朵在身后。

　　“你现在的位置太角落了，还想坐上学期的位置吗？”张楠问，“和贺知挨在一起？”

　　澈然说：“也可以。”

　　刚刚胸口涌动的复杂情绪在那一瞬间都凉透了。

　　室外夏末温度分明干燥炽热，柳条都被晒得渴水发蔫，于白沙却觉得手脚霎时冰得发木，温度骤降，空洞的心脏张着大嘴吐冷气。

　　他开始后悔自己多听了一耳朵，急匆匆地退出了办公室。

　　澈然抬眼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微微皱了皱眉。

　　张楠叹了一口气：“我正想跟你说，老师看你这段时间和于白沙还比较熟悉，你们关系怎么样？”

　　澈然收回视线：“还不错。”

　　“于白沙这个孩子家里有点特殊，”张楠犹豫着开口，“他是个好苗子，老师其实有些担心，他不太爱说话，转班生又不容易融入进来。我看这段时间，你、贺知，你们与他关系都不错，是吗？”

　　澈然垂下眼睛，脑中却回想刚刚那人出门的神情。

　　面色发白，眼底似乎氤氲着水汽。如果他想要再探寻一些细节时，却如同雾里探花一样看不真切。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于白沙似乎有些奇怪。

　　但那一刻，他确实不再想看见这种神情——尤其是出现在于白沙脸上。

　　“老师，不用变了，我们三个这么坐挺好的，”澈然终于开口，他补充道，“贺知还蛮想坐最后一排的，我可以和于白沙同桌。”

　　正中张楠下怀，她心口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楠姐欣慰地笑道：“那老师就放心多了。”

　　澈然临走时，张楠又圈点了几个人名出来，让他带话过去叫人出来。他走出办公室，轻轻把门带上。

　　转过走廊转角，他意外看见了杵在栏杆旁的于白沙。

　　于白沙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见澈然。在一瞬间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

　　他自然而然道：“这么快啊，我以为你们会说很久呢。”

　　他不再看澈然，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头往教室的方向一侧：“那一起回去吧。”

　　澈然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于白沙大跨步走得很急，只好慢跑几步跟上去。

　　进教室后他通知了被点去办公室的几个人，终于能安定下来，上课铃就响了。

　　众人簇拥着围了成绩表一圈叽叽喳喳，看见英语老师慢悠悠地走进教室，都迅速滚回位置，大气不敢喘一声。

　　“嗯？不知道的以为你们考得多好呢，”英语老师慢条斯理道，“那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我说谁呢陈越宇。”

　　被点名的这位是七班班长，他的座位离成绩表成对角线，于是撤退的时候尤为狼狈，刚好被抓了个正着。

　　班长嘿嘿一笑，装傻充愣，想糊弄过去。

　　英语老师叫岑肖肖，长了张可爱娃娃脸，却最擅长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

　　她从国内top2大学本硕连读，是南乔大两届的师姐。学霸毕业教书后人生观受到了洗礼——怎么会有人将这么简单的题错到如此离谱，她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肖姐开口嘲讽，简直是学霸对于学渣是大写藐视。

　　陈越宇倒霉，这次英语没过班里平均分，虽然他的英语本来就不太好，这回的分数也着实太离谱了。

　　原本看到英语成绩的时候，他心里就咯噔一下。这下倒好，直撞老师枪口上了。

　　“你英语考多少分来着，一百零九？ ”岑肖肖冷笑一声，“考这鬼样子也好意思上蹿下跳？。”

　　众人哄笑起来。

　　“老师我真是发挥失常了，”陈越宇厚脸皮，这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早练就了强大的免疫力，“下次，下次您看我的成绩，保准儿给您大大的惊喜。”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哪次发挥正常过？”岑肖肖气笑了。

　　“我说你们放个假给脑子放丢了吗？”肖姐看着这群低眉顺眼的小兔崽子，直觉得心口疼，“英语平均分比隔壁六班还低三分，人家六班英语老师脸都快笑烂了。”

　　众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被揪出来示众。

　　“我一个个看了你们所有人的成绩。除了澈然之外，其他人都给我好好反思——看什么？”岑肖肖下讲台逡巡踱步，“人家英语年级第一，你们也考一个试试？”

　　这时，她转悠到了澈然身边，瞟了一眼澈然没停的笔尖，差点呕出一口血：

　　“澈然！谁让你上我的课写物理去了？给我站起来！”

　　贺知在前面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喜欢笑是吧，你也给我站起来，”岑肖肖回头，给贺知一记眼刀，“继续笑啊。”

　　一节课时间，岑肖肖给七班训了个狗血淋头，放学铃响十分钟后，她才心满意足地走出教室。

　　七班一众蔫得如同霜打的茄子，都伏在课桌上半死不活。

　　好在课后就放学，补课期间没有晚自习，撒欢儿的心冲散了死亡英语课的阴影。

　　不料，楠姐紧跟着进来，拦住了蓄势待发想要跑路的众人：“今天大家晚点走啊，我们先把座位换了。”

　　于白沙脑袋嗡一声。

　　张楠很熟练地把座位表投影到白板上，各种小声议论弥漫在教室每个角落。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分到心仪座位的喜不自胜，也有不胜意的小可怜垂头丧气。

　　当然，这些都与于白沙没什么关系，他垂着头，很机械地收拾书包，给予了自己一百二十分的勇气，才深吸一口气抬起眼。

　　他静静地逐块看过去，终于在角落里捕捉到自己的名字。

　　那一瞬间他实在很意外。

　　“于白沙”的位置不变，而他右侧紧挨的是“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