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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唐门言论 ...

  •   寅时刚过,天边还是一片沉沉的靛青色,青硕镇却已有了苏醒的迹象。

      云初沉睁开眼时,窗外还是一片朦胧。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远处传来鸡鸣声,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

      来自于大自然的生生不息。

      然后是开门声,吱呀吱呀的,镇上的人家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有妇人泼水的声音,哗啦啦的,大概是在清洗院子。
      还有早起的小贩推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嘎吱嘎吱的,往集市上去。
      集市好不热闹。

      她又在床上躺了一刻钟,这才起身。

      推开窗,晨风带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凉丝丝的。
      江面上笼着一层薄雾,雾里隐约能看见几条早出的渔船,船头点着小小的灯火,在雾里像萤火虫一样飘忽。

      空气里有股清新的味道,混着泥土,竹叶和远处飘来的炊烟气息。
      远方的烟火气。

      云初沉深吸一口气,觉得神清气爽。

      她换上前一天买的另一套衣裳。
      那套鹅黄色的,绣着小迎春花的。
      头发还是松松地披着,只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髻,插上那支芙蓉花金簪。
      看着镜子里那张温婉清秀的脸,她微微挑了挑眉。

      这张脸,她自己看着都有些陌生。
      但又熟悉。
      其实和原本的面貌大差不差。

      收拾妥当,她背起药箱下了楼。

      客栈大堂里已经有人了。
      几个行商打扮的汉子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吃早饭,桌上摆着稀饭,馒头和几碟小菜。
      他们低声交谈着,说的是江南一带的方言,云初沉听不太真切。

      柜台后头,账房先生已经在了,正打着哈欠翻账簿。

      小二看见云初沉下楼,立刻笑着迎上来:
      “姑娘起得真早,早饭已经备好了,姑娘是在这儿吃,还是给您送到房里去?”

      “就在这儿吃吧。”
      云初沉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好嘞!”小二麻利地去准备了。

      不多时,早饭端了上来。

      一碗白粥,熬得糯糯的,上面浮着一层米油。
      一碟泡菜,萝卜、白菜,辣椒腌在一起,红红白白的,看着就开胃。
      是别有的想恋的味道。
      两个小笼包,皮薄馅大,冒着热气。
      还有一小碟红糖糍粑,炸得金黄酥脆。

      挺实惠的。

      “姑娘尝尝,这都是咱们蜀地特色的早饭。”
      小二殷勤地说,“粥是加了薏米熬的,养胃。泡菜是自家腌的,脆得很。小笼包是猪肉馅的,加了点花椒,香。糍粑是现打的,沾红糖吃,甜而不腻。”
      小二的话语很多。

      云初沉道了声谢,拿起筷子。

      粥确实香,米油滑润,薏米软糯。
      泡菜酸辣爽口,正好解了粥的清淡。
      小笼包一口咬下去,汤汁鲜香,肉馅里确实有花椒的麻味,但不多,只是提个味。糍粑外酥里糯,红糖的甜味恰到好处。
      实在是人间美味。

      她吃得慢,一边吃一边听着大堂里的动静。

      那几个行商已经吃完,结账准备走了。
      其中一人说:“……唐门这几日怕是又要闹了,咱们的货得赶紧运出去,别被牵连了。”

      另一人压低声音:“听说唐青严要跟江南那边做生意,这几日就在醉仙楼谈事。”

      “醉仙楼?那不是……”

      “嘘,少说为妙。”

      几人匆匆结了账,出了客栈。

      云初沉垂下眼,继续喝粥。

      唐青严在醉仙楼谈生意。
      这消息倒是对得上。
      看来云湛给的情报无误。

      吃完早饭,她结了账,背起药箱出了客栈。

      清晨的青石板路上,露水还没干,踩上去湿漉漉的。两旁的店铺陆陆续续开了门,伙计们正在卸门板,打扫店面。

      卖早点的摊子已经支起来了,热气腾腾的。

      “豆花儿,热豆花儿……”

      “油条,刚炸的油条……”

      “醪糟汤圆,甜甜的醪糟汤圆嘞……”

      吆喝声此起彼伏,蜀地口音软软的,听着亲切。

      云初沉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眼睛不动声色地扫着四周。

      药铺、布庄、铁匠铺、茶馆……
      她在一家药铺前停下脚步。

      铺子门脸儿不大,招牌上写着“回春堂”三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斑驳。
      门开着,里头传来捣药的声音,咚咚咚的,很有节奏。

      她迈步进去。

      铺子里光线有些暗,靠墙立着一排排药柜,柜子上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药名。
      柜台后头,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大夫正在称药,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姑娘抓药?”老大夫问。

      “不抓药,看看。”云初沉说,目光在那些药柜上扫过。

      老大夫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背着药箱,问道:“姑娘是同行?”

      “略懂些医术。”云初沉淡淡地说。

      “那姑娘随便看。”老大夫又低下头继续称药。

      云初沉在铺子里转了转,看了看那些药材。
      当归、黄芪、党参、枸杞……都是些寻常药材,成色倒是不错。
      她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都是些医理箴言,字写得一般。

      “老伯,您这儿可有蜀地特有的药材?”她问。

      老大夫抬起头:“姑娘想要什么?”

      “比如……蜀地的天麻,川芎,还有……七叶一枝花。”云初沉说。

      老大夫眼神动了动:“七叶一枝花可不常见,那是唐门……咳咳,那是山里才有的药材,我这小铺子没有。”

      云初沉听出他话里的停顿,也不追问,只点点头:“那就算了。天麻和川芎呢?”

      “这两样倒是有。”老大夫从药柜里取出两个纸包,“姑娘要多少?”

      “各要半斤。”云初沉说。

      老大夫称了药,包好,递给她:“一共三两银子。”

      云初沉付了钱,接过药包,却没有立刻走。
      她看着老大夫,忽然问:“老伯,您在这儿开药铺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咯。”老大夫说,“这青硕镇,我熟得很。”

      “那您可知道,镇上有没有……擅长治毒伤的大夫?”

      老大夫手里的秤砣顿了顿。

      “姑娘问这个做什么?”他抬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随便问问。”云初沉笑了笑,“我听说蜀地多毒物,想着若是遇到中了毒的人,也好知道该找谁。”

      老大夫沉默片刻,缓缓道:“治毒伤……唐门的人最擅长。不过姑娘若是真遇到,还是送去唐门吧,我们这些小大夫,治不了。”

      “唐门离这儿远吗?”

      “不远,出了镇往西走三十里,就是唐家堡。”老大夫说,“不过这几日唐门内斗,乱得很,姑娘最好别去。”

      “多谢老伯提醒。”云初沉道了谢,提着药包出了药铺。

      她在街上又逛了一会儿,买了些零碎的东西。
      几包点心,一把油纸伞,还有一些针线布料。看起来就像个普通姑娘在采买东西。

      快到午时,日头渐渐高了。

      云初沉走进一家茶馆。

      茶馆里人不少,有喝茶的,有听书的,有下棋的,闹哄哄的。
      她在角落里找了张空桌坐下,要了一壶碧潭飘雪,又点了两样茶点。绿豆糕和龙眼酥。

      茶很快端上来,青瓷茶碗,茶汤清亮,茶叶在碗底舒展,像一朵朵小白花,湛开,漂亮极了。她端起茶碗,吹了吹,抿了一口。

      茶香清雅,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很浓郁。

      这时,说书先生上了台。

      那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先生,穿着灰色长衫,手里拿着醒木。他在台上一站,清了清嗓子,醒木一拍。

      “啪!”

      茶馆里顿时安静下来。

      “今日咱们不说三国,不说水浒,说一段咱们蜀地自己的故事——”老先生声音洪亮,“说那二十多年前,唐门与清剑派结盟的旧事。”

      云初沉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她垂下眼,继续喝茶,耳朵却竖了起来。

      “话说当年,唐门掌门唐在天,与清剑派掌门莫长风,那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两人少年时便相识,曾一同闯荡江湖,有过命的交情。后来各自接掌门户,便定下了‘攻守盟约’,约定互寄嫡子,以示信任。”

      老先生说得绘声绘色,台下的人都听得入神。

      “唐门的,是掌门之女,那时才刚满周岁,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取名唐初沉。清剑派送去的,是少主莫事水,那年七岁,已是剑法初成,天赋异禀,英气逼人。”

      云初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边缘,心里有些复杂。

      “这两个孩子,这一住就是三年。云初沉从小便喜欢粘着莫事水,莫事水也宠着她,练剑时就把她放在竹筐里,让她在旁边瞧。那三年,是唐门与清剑派关系最好的时候。”

      老先生叹了口气:“可惜啊,好景不长。三年后,唐门内斗愈加惨烈,云在天夫妇惨死,那才四岁的小娃娃,也不知所踪。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被送走了,众说纷纭。自那以后,唐门与清剑派的盟约也就名存实亡了。”

      台下有人问:“那云初沉到底还活着吗?”

      “这谁知道呢?”
      老先生摇摇头,“若是活着,也该二十多岁了。不过唐门这些年从未停止寻找,想来是活着的可能性大些。”

      又有人问:“那莫事水呢?他现在可是清剑派掌门了。”

      “莫掌门啊……”
      老先生捋了捋胡子,“那可是个人物。十四岁就单剑挑了黑风寨,如今三十三岁,江南七省的镖局生意,他说整顿就整顿,没人敢说个不字。不过听说他至今未娶,有人说他是在等什么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台下响起一片议论声。

      云初沉放下茶碗,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了茶馆。

      走出茶馆,阳光有些刺眼。

      她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从说书先生嘴里说出来,就像别人的故事。

      那些模糊的记忆,光里的少年。在这一刻忽然清晰了一些。

      但也只是清晰了一些而已。

      她摇摇头,把这些思绪甩开。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在镇上又逛了一会儿,买了些吃的用的,然后回了客栈。

      午饭是在房里吃的,小二送来了几样菜。
      回锅肉,宫保鸡丁,酸菜鱼,还有一盆米饭。
      她慢慢吃着,一边吃一边整理思绪。

      离刺杀还有四天。

      四天。可以做些什么。

      可以回忆曾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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