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教不改》面日数星

1、第 1 章

　　　　今年难得能赶在除夕夜回家，进门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太冷，我手抖个不停，钥匙好几次才终于对准锁孔。

　　刚进门眼镜就起了一层雾，摘下后胡乱用脖子上的羊毛围巾擦拭，镜框重回它得位置时才发觉老爸一直站在自己面前。

　　小老头很吃惊的样子，我挑了挑眉朝他吹了个痞气十足的口哨“爸，我回来了。”才让他回过神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爸嘴里嘟囔着，却没再和我对视，只是接过了我手上大包小包的行李，朝客厅里正在看跨年晚会的老妈吼了一嗓子“小卓回来了！”

　　“小卓回来了？！”伴着声激动的回应和吨吨的脚步声许久不见的小程女士闪亮登场。

　　“妈，你在家踩个小高跟干嘛呢？”看着自家程女士踩着高跟鞋 一身可以直接打车去参加晚宴的搭配，卓屿程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

　　“那又怎么了嘛，老公你看你儿子笑话我。”程女士撅着嘴委屈巴巴的看着老爸等着句公道话。

　　这招百试百灵，在程女士的撒娇攻势下老爸向来是没有任何原则的，这不开始帮着老妈说我了“小卓，妈妈这样多好看，过年就应该都穿好看点才有那个气氛。”

　　我双手举在耳边作投降态，这么多年来程女士的家庭帝位始终高我一头。

　　长不大的程佳程女士朝我吐了吐舌头比了个鬼脸，又美滋滋的坐回她专属的贵妃椅上继续看春晚小品了。

　　我无奈的笑着叹了口气，跟老爸一起去把带回来的行李托到房间里放好。

　　“爸，新年快乐。”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个板砖一般厚的红包递到老爸手里。他愣住了一下，可能实在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能收到儿子给的红包，开心的脸上的皱纹都跟着展开了，弹了我个脑瓜崩说“行了你，这心意我领了，出门在外的这钱自己留着吃点好的，瞧瞧你，是不是又瘦了。”

　　就知道他不会收，我便先拿了回来，打算离开家前再找个时机偷偷塞到他枕头底下。

　　“没瘦，单位伙食很好。”我揉了揉被弹红了的脑门解释道。

　　“雪莱莪那边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还上赶着去了个环境最差的医院，处处为别人考虑，怎么不多想想自己。”老爸表情和三年前我决定出国援助时如出一辙，还是那股子不理解，但好在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不再强迫我回国了。

　　三年前的六月份，正是蝉鸣最燥的时候，医院领导从每个部门选人去马来西亚援助，同事们一听是又远条件又差的东南亚基本上没人想去，按理说那时的卓屿程才刚过实习期没多久，是不应该被选去的，不过同科室被挑中的那个小姑娘临走前查出了怀孕，于是卓屿程自告奋勇的顶了上去。过一周就要走，也没提前和老卓商量，这一下让父子俩的聊天框冷的好久。

　　我打开行李箱往地上一敞，就推着老爸的背往楼下客厅走，“时代在进步嘛老卓同学，现在那边条件好多了。行了，不说这了，坐了七个小时的飞机你亲儿子我都快饿死了，走走快去吃饭。”

　　“你啊你。”老卓同学也拿我没办法，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呗。

　　今天除夕，老爸老妈给孙阿姨提前放了假，好让她能回家去跟子女们团聚过个好年，于是乎做顿饭能把厨房烧了的老卓和程小姐提前预约了朋友家酒店的年夜饭套餐。

　　瞅着那一看就出自米其林师傅之手的十菜一汤，我肚子叫的更狠了，坐下来就开始往嘴里塞东西。

　　呼，活过来了。

　　马印廉价航空的航空餐看着实在难让人有食欲，一路上加上去机场的车程我已经将近十个小时没有进食。

　　想了大半年的中餐，真正吃到嘴里的那一刻口水都差点从眼里掉出来。

　　老爸老妈看着我狼吞虎咽，跟八百年没吃过饭的样子直乐，程女士还直拍了段我的吃播发到了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家族群里。

　　【视频】看我家饭桶小卓

　　大姨：诶哟孩子是不是又瘦了，看着可怜人。

　　三姑：真是，要我说留在国内工作多好，哪用遭这罪啊。

　　三姑夫：人小卓那可是为国家做贡献。不懂别乱说。

　　三姑：行啊你，都开始跟我顶嘴了是吧！

　　婶婶：哈哈^_^，小卓新年快乐【小卓专属红包】

　　婶婶一打头群里一连串的开始发起了红包，我边扒着饭边抢的不亦乐乎。配上电视里吃饺子咯的吆喝声，年味浓浓好不热闹。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年年春节无论票再难抢，哪怕骑车骑个几天几夜 人们都要回家去的原因。

　　我吃到第十个饺子的时候，牙齿突然被吤了一下，吐出来看是个一元硬币。

　　老爸老妈恭喜我说今年一定会发大财，我抽了张纸巾擦干净那枚硬币，妥帖的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收好。

　　风卷云涌吃完了年夜饭撑得肚子滚圆，躺在沙发上不肯起来，最终还是在程女士的和尚念经中起了身，跟着他们一起去小区门口放烟花。

　　瞬息万变的烟花，曼妙地展开了一张张浅黄银白洗绿淡紫清蓝粉红的笑脸。当烟花在寂静的夜空中爆开时，绽放出七彩的魅力，让人们忘记了它在爆发时吓人的巨大声响，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夜空中那一朵朵限量款的花，试图不要忘记。

　　新年快乐。我看着漫天烟花默念道。

　　这句祝福送给自己也送给好久不见的他。

　　不知道汪尧最近怎么样了。

　　汪尧作为我的青梅竹马的邻居兼从小到大的白月光，几乎充斥了我上半生的大部分时光，比我小一届的他永远是那样优秀，往那一站就能吸引不少女孩的目光，就连身为男生的我也被迷得死死的，在第一次听到万人迷这个词的时候，我想汪尧大概就是那样的存在吧。

　　生活在单亲家庭，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汪尧，从幼儿园起就经常会放学后待在我家等他妈妈下班回来，一来二往下让我这个迷弟每天都有和偶像贴贴的机会，起初年纪还小对他还只是崇拜，但青春期的一个梦让我清楚了自己对汪尧的真正感情，现在仍然记得那天早晨我鬼鬼祟祟拎着小裤衩快速扔到楼下垃圾桶毁尸灭迹的窘迫。

　　还好没人看到不然可太尴尬了。

　　不过我这点小心思 恐怕早被纯爱小说十年爱好者的程女士估摸出个大概了。只是尚且还没彻底点破。

　　我喜欢了汪尧十几年，却一直打着朋友的名号在他身边，原因无他，据乡里乡亲所知汪尧的亲生父亲是因为在外面找了个男小三被他妈妈发现后离婚的。

　　汪尧肯定贼恶心同性恋。

　　再之后这段感情也就随着汪尧考中外省名牌大学搬走了之后戛然而止了。

　　现在我们只是好友列表里节假日会互道祝福的网友。

　　我叹了口气暗道自己的不争气，七年过去了怎么还贼心不死呢，整的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是母胎单身。唉年少时见过的人太惊艳以至于之后再难爱上别人。

　　掐着点，在秒针转完最后一圈带动分针走完一年里的最后一刻，我伪装成群发消息给汪尧发送了新年祝福。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急躁的在老爸刚铺好松软的床上攥着手机滚来滚去，汪尧怎么还不回复，难到已经睡着了？

　　不可能吧，真会有人跨年夜睡这么早。

　　比起已经睡了我更怀疑是万人迷汪先生，收到太多人的祝福，以至于我的信息石沉大海。

　　往上扒拉着两人这三年来少得可怜的聊天记录，不过是些毫无营养的对话

　　汪尧：中秋节快乐，吃月饼了么？小困卓：正吃着呢，咸蛋黄芋泥口味YYDS。汪尧：【微信自带表情包大拇指】

　　小困卓：新年快乐！ 汪尧：同乐同乐。

　　小困卓：元旦快乐！ 汪尧：记得煮元宵。小困卓：包ok的。

　　再后来的清明节就没什么好祝福了，总而言之每次聊天都像人机触发自动回复一样，不过现在连应付回他都没有了。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我生气的蹬了下厚实的被子发泄着无名之火。

　　有种爱上渣男无可自拔的无力感，我索性把手机开了免打扰，扔到床脚泄愤，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小困卓是学生时期同学们给我起的外号，因为每当轮到上语文课的时候 我总会拖着下巴假装看黑板，实则张着嘴呼呼大睡，语文老师一个粉笔头砸过来都不见醒。

　　入睡快睡眠质量好向来是我的一大绝技。这个名号一出来自此成了我这么多年都没再改过的微信昵称。

　　再恢复意识已是第二天的大中午，一上午不间断的鞭炮声都没能把我从睡梦中吵醒。

　　我贪恋被窝里的温暖，磨磨蹭蹭的发呆也不愿起床，最后还是败于咕咕抗议的肚子只得爬起来洗漱。

　　一只手吭哧吭哧的刷着牙，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单手打字回复着同事朋友们的新年祝福。

　　点开下个聊天框我手一抖愣在了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刚醒眼睛出现了什么问题。

　　昨晚等了半天汪尧的人机回复还是没能如愿收到，取而代之的是一则像恶作剧一般的语音消息。

　　顶着汪尧那个高中学校里流浪猫舔爪子的头像，在今早七点二十五发送过来。

　　60s的超长语音条，我没敢直接点开听，咕咚一声把一嘴牙膏沫咽下了肚，颤抖着双手把语音转文字。

　　小卓你好，我是汪尧的妈妈汪初礼，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阿姨。

　　我那时候工作忙，经常会拜托你妈妈帮忙照顾小尧。诶呀，你瞧我这又扯远了。

　　是这样的，小尧前几天最后一次手术很成功，再过半个月就能看到东西了。想约你见一面吃顿饭，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时间？

　　他一直让我瞒着你，小尧大一入学体检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视网膜癌变，之后就没再读书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这么多年来其实是阿姨我转述你的信息代小尧打字回复的。你说说他也真是，你俩之前关系多好的朋友啊，这么大事都要瞒着，阿姨劝他好多次结果这死小子就是不肯跟你说真话，也可能是怕你知道伤心吧。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七年来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也只有你了，他有自己的难处，阿姨希望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手术、癌症、辍学、隐瞒、转述........

　　一瞬间过大的信息量让我的脑子有点发蒙，这次点开语音认真的听了一遍。临到结尾处阿姨说完最后一句话，再熟悉不过的属于汪尧的声音不好意思的叫了句妈。

　　像是有点嗔怪自家老妈无情揭短。

　　我甚至都无法准确描述自己此刻是种怎样的心情，是怪汪尧对自己的隐瞒，还是为心上人原来对自己也是特殊的欣喜，又或者说夹杂着聊天信息都是在汪尧妈妈的转述下被回复的羞耻。

　　这种突然舞到正主妈妈面前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我捂住心口砰砰直跳的起伏，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脑里一团乱麻，为什么偏偏瞒着我，要是手术失败了他是不是就想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了，我发疯了般的从与汪尧大学一别的聊天记录开始翻起，这些年来每次清空手机内存之前我都会把和汪尧的聊天记录留下来，就算换了新手机也会特意转存以便时不时能解几分单恋的相思之苦。

　　怪不得明明暑假的时候两人还时不时地分享日常，汪尧还约他开学之后一起逛校园，可真到开学却没再提这件事，聊天频率越来越少，语气越来越生疏。

　　一切的一切在此时有了解答。

　　大概是因为视力受视网膜癌变的影响越来越大，我心想身边做了近视手术的同学都被医生要求最好不要总看手机，那这么严重的汪尧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回复他信息的呢。

　　也许一开始视物不清的时候偷偷背着阿姨和医生回复，再到后来什么都看不到了就求着老妈帮忙转述，回想起自己平时的聊天风格和奔放的朋友圈，我不觉脸红，阿姨不会连我的朋友圈也转述给汪尧吧，我吓得赶紧把朋友圈隐藏掉，欲盖弥彰以求点心理安慰。

　　隔了这么久才回复阿姨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爱睡懒觉的坏孩子，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我顶着红透冒烟的脸回复阿姨的那条语音。

　　怎么会怪！手术顺利就好QAQ，我最近都有时间，随时可以，现在也可以！阿姨找个地方吧在家里吃顿便饭就行。

　　看着自己发出的信息，是不是表现的有点太急切了，赶着上人家里是不是也不太好。

　　我火速撤回准备重新编辑信息，那边已经有回复了。

　　又是一条语音。手一抖听筒里传来了汪尧变得有些低沉的嗓音。

　　我想单独和你吃饭谢罪，不带我妈妈，可以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天啊，谁懂白月光对自己说出这种话的杀伤力！

　　单独约饭，吃完饭就背着阿姨私奔么。

　　好的老公。

　　啪的一声，我干脆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打断了一系列浮想联翩。

　　矜持矜持。

　　我连忙打下字回复道 。

　　好啊。

　　我妈问我怎么看不到你的朋友圈了，你是把我屏蔽了么？

　　汪尧的语气委屈巴巴的，像只被主人丢在路边呜呜哼叫的的小狗。

　　我一慌连忙发语音解释道，朋友圈发言太抽象了，害怕吓到阿姨.....

　　听到我的语音汪尧情绪好像开心了点，他发来一家饭店的地址，我一看这不是之前我俩经常逃掉晚自习，翻墙出去吃的那家拉面馆么。

　　闲聊几句约好时间之后，心里的粉红泡泡又一发不可收拾的疯狂往外冒。

　　见面的时间约在明天中午，我和汪尧道别之后意识渐渐回笼，蹲在地上发麻了的腿站都站不起来，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厕所的地板上，爆发了比今天鞭炮声还要响亮几分的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