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结》冷才怪

2、结

　　想起未来关于她与我的谣言，我不得不怀疑她问这些问题的动机。
　　说起来，上一世高考前，她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她问我要去哪所大学，她也想跟我考进同一所大学。
　　我其实并不知道我能去哪，只是我确定她考不上。
　　所以当时就笑笑，打趣她道：
　　“十几分还能说努努力，都这个时间了，两百分的差距那是要补天的能力，你以为你女娲吗。”
　　毫无意外，她当年只考上了专科，后来又复读一年，还是专科。
　　大学暑假的时候，她好像也找过我。
　　问我未来要在哪工作。
　　“如果我们能在那条长满枫树的街道上一起开个面包店就好了。”
　　我当然是对这个计划不感兴趣的。
　　在之后，我与她便再无联系了，甚至都快忘了这么一个人。
　　再次听到她的名字，还是新闻上说她为我殉情。
　　不管事情真假，我想我是应该跟她保持一点距离的。
　　“大概是南方吧。”我只是模糊地告诉她。
　　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一系列妥善的安排。
　　“南方哪里？”她继续追问。
　　可我并不打算解释。
　　“知道了又怎么样？”
　　说完我转身就走。
　　收拾好行李离家那天，路过赵晓楠家，我瞥见赵晓楠正弯着她纤弱的身板，背着一摞猪草回来。
　　她愣愣地看了眼我手里东西行李，而后快速跑回来了家。
　　我想这一世应该是我最后一次与她见面了吧。
　　我以后也不打算再回这个山村了。
　　关于我与她的谣言自然是不攻自破。
　　就在我走到村里唯一的一个公交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声音。
　　“我不想留在这里，带我走吧。”
　　赵晓楠拎着一个小包就跑过来。
　　我不曾料到她竟然如此大胆。
　　“你知道外面有什么？”我责问道。
　　可她只说，“可继续留在这里我会死。”
　　一句话让我无法反驳。
　　她家的情况我自然懂，上一世我虽然不了解她具体的生活，但大概也能想象到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说起来，谣言说她为我殉情，说不定是被她家里人逼得没办法，又找不到其他活路才轻生的。
　　只是无良媒体爱炒作罢了。
　　“如果你非要跟来，我只能告诉你，外面的风雨从来不会比家里少，但只要你相信我，我会让你活下去。”
　　她点点头跟着我上了公交。
　　又转了高铁，我帮她买了票，带着她上火车。
　　她确实是乡野丫头，像我上一世第一次坐火车一样，忐忑又期待。
　　她拉着我的衣角，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又掩饰不住眼里看到新世界的兴奋。
　　“朱朱你好厉害，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一路上都在夸我，连看个火车座位号都会对我发出赞叹。
　　我们到达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我上一世暑假打工挣学费最常去的工厂。
　　工作虽然很累，但是工钱高。
　　虽然现在的工价不高，但也有六七千，我的计划只是打工两年，存个十来万就行。
　　等成年正好直接开店。
　　这边工厂管的不严，以前也有未成年躲进来，只是自己聪明一点别对人说真实年龄就行，老板、中介一般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
　　宿舍是十人间的。
　　拥挤的上下床房间里有股排斥生人的霉味。
　　果然赵晓楠看一眼就被吓到了。
　　虽然老家的房子漏雨，但好歹还是单人间。
　　“将就一下吧，等第一个月工资到手，我们就搬出去租房住。”
　　她点点头，然后第二天就哭红了眼眶。
　　“那个大姐她总说我慢，一直催我，说什么我年纪轻轻手就残了。”
　　我当然懂她的感受，工厂里最不缺的就是倚老卖老的人。
　　这委屈我受够了。
　　所以当下我就让赵晓楠去辞职。
　　帮她重新找了个工作轻松的手工活，是和一群老婆婆一起做发夹。
　　活轻松，自然钱也少，一天估计就三十来块。
　　都是这附近老人打发时间干的活。
　　赵晓楠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我安慰道：“钱我来挣，房租和日常开销我来弄，你别担心，这里能够你平时自己用就行。”
　　“没事的，两年，等我两年时间，我存够了钱就带你离开这里。”
　　工厂的活我以前就干过，那群老人倒是挑不出我毛病，反而惊讶于我如此熟练。
　　由于我的工作量很重，几乎每天回去我都是倒头就睡。
　　但赵晓楠似乎有很多话想跟我说。
　　但我确实没有精力与她畅谈。
　　每次只是敷衍几句，嗯哈一下，便去洗漱后睡觉。
　　这样下去别说撑两年，我甚至怀疑我能不能撑两个月。
　　上一世哪怕失业到饥肠辘辘，我也只想，就算死也不会再进工厂。
　　没想到重来一世又不得不选，因为我急需要钱，我能看到最快捷的方式只有这个了。
　　如此日复一日，麻木的我被赵晓楠忽然点醒。
　　“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
　　我顿感晴天霹雳。
　　难道是被工厂里那么小混混缠上了？
　　她这个年纪谈什么恋爱！
　　“是谁？”
　　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丝猜测。
　　心想会不会在说我。
　　但她说是个住附近的男生后，我一下松了一口气又一下紧张起来。
　　“这附近能有什么好男生，你不要被他骗了。”
　　可她一副很笃定的样子，少女怀春。
　　含笑道：“他人很好。”
　　我立刻反驳道：
　　“他现在要追你当然对你好了，等把你追到手，可能就马上变脸了，你要知道这里多的是地痞无赖，你没看到上次那隔壁闹打胎的吗？”
　　“不是这样的，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哪怕是陌生人有困难，她也会是帮忙，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不会有那种事。”
　　赵晓楠一副着急证明的样子，可我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
　　“那不就是中央空调吗？又不是只喜欢你的感觉。”
　　我好言相劝。
　　“也许你应该回去，至少把职高读完。”
　　显然她很抗拒。
　　说实话，当时带她出来只是想帮她脱离她父亲，可是毕竟她不是和我一样重生，她对这个世界还有太多不了解。
　　我忙于工作又没办法很好的照看她。
　　我不禁反思我的错误，因为我让她跟着我过拮据的日子，才让她被陌生男人的一点点好给勾引到。
　　我想我是应该从存款里拿一部分给她当零花钱的，至少能让她有能力自己买她自己喜欢的，增强一点对外界诱惑的抵抗力。
　　只要我给她的比那男人给的多，她自然不会太沉迷才是。
　　“所以那个男人怎么对你好了？”
　　“下雨的时候会给我打伞，偶尔会给我带零食。”
　　我一听，更是觉得不靠谱，还以为会买什么LV呢。
　　“就这？我难道没有这样帮过你吗？昨天给你送伞的人难道不是我吗？不过是一些举手之劳的事情，也值得你喜欢，你要是喜欢他，难道你想在这工厂区待一辈子啊？”
　　她有些生气道：“他会离开这里的，他也只是暂时来这里挣点钱，等有了钱他会去找其他工作的。”
　　“所以说，他离开会带上你吗？等他离开后，你们不就异地吗？迟早也要分。”
　　被我的话堵住，她急得跳脚。
　　转头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我喜欢他，暗恋他，他不知道，我们就没在一起过。”
　　“那你还是趁早不要喜欢了，反正也没结果。”
　　这话一出，她顿时眼泪汪汪。
　　我最见不得别人哭了，但我懒得安慰恋爱脑，就扭头躲床上睡了。
　　这次之后，我每个月多给她五百的零花钱，一开始我还担心这钱会不会也不够。
　　但后来听见她换喜欢的人的速度，我也就安心了。
　　隔了不到两周，她就说她又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往后的日子里，我就经常听着她说她的暗恋对象，以及“我喜欢你。”
　　今天是穿黄衣服的，明天是穿蓝衣服的，总之一年下来换了七八个男人。
　　而我的工作也撑不住该换。
　　我决定提前一年去义乌。
　　“义乌是哪？”
　　我笑道：“国际化大都市。”
　　虽然上一世已经在那边摸爬过，但毕竟时代不一样。
　　打算先去那边当个买手助理档口小妹啥的，再把那边商品全摸爬一下，定好选品。
　　我们到那边搬进了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买电脑。
　　第二件事就是教赵晓楠用电脑和必要的英语口语。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她身边，她也能靠自己的能力守住店活下去。
　　“朱朱，你居然会这些，你什么时候学的？”
　　她看着键盘，还在迷茫的依照我的吩咐按着Ctrl+A。
　　我环在她的身后，有些尴尬地说道：“手机上看一些相关视频就会了。”
　　总不能说全是上一世的功底。
　　赵晓楠她学东西很慢，但总算在漫长的一年中学的有模有样，拿到她送我的18岁成年礼生日礼物的那天。
　　我开启了我们的第一家网店。
　　晓楠她作为女孩子，果然第一直觉是想要女装店的，但被我阻止了。
　　“如果第一家店成功了，第二家店随便你玩。”
　　老实说，我也是在赌，赌这个时代的风口。
　　可这阵风会不会助我，我其实心里还是后怕的，如果失败了，像上一世25岁时的失败一样呢。
　　也许一开始我的失败就不是风口原因，而是我自己呢？
　　哪怕提前七年布局，依旧也是相同的结局呢？
　　但看着电脑上节节攀升的数字，我知道，这次我赌赢。
　　第一个店铺进入正轨，我又接着开了其他品类的店，扔一家给赵晓楠独立运营。
　　说是独立运营，我也有在旁边出谋划策的。
　　虽然效果还不错，我以为赵晓楠和我一样热衷于白花花的钱化身数字流进银行卡，可没想到她热衷于恋爱。
　　在我想与她讨论店铺规划的时候，她冷不丁来一句她分手了。
　　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时间换男朋友。
　　但她总是这样，突然一天跟我说她新交了一个男朋友，又突然一天跟我说失恋了。
　　从一开始我担心她被男人骗，到现在我只可怜和她交往的男人。
　　“所以你又为什么甩了他？”我无聊地问道。
　　她看向我，有些幽怨道：
　　“他从来不会跟我说我爱你，可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了。”
　　我想想：“嗯确实。”
　　“朱朱，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
　　我想她只是想听这种肉麻的话而已，可明显那个男人不太会哄女人。
　　“朱朱，我爱你。”
　　“嗯……我爱你。”
　　我有些不太懂她执着于这种无聊的情话干嘛，为什么还要重复呢。
　　果不其然，她一开始重复就没完没了。
　　“朱朱，我爱你。”
　　“嗯，我知道了，再怎么样也不需要说那么多次吧。”
　　我想即刻打断她的施法，可她马上就气了。
　　“你不爱我，骗子！”
　　我觉得她有些难哄，也实在拿她这种阴晴不定的性格没办法。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们不是最好的闺蜜吗？”
　　即使我解释了，她也不打算听，扭头就走了。
　　若是在她向我一次次讲述她男朋友之前，我或许还会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爱我，作为恋人的那种爱。
　　但现在我确定她是个异性恋，上一世的殉情绝对纯属谣言。
　　我真的不想再费太多心思在安慰她失恋上。
　　我只想搞钱。
　　店铺扩大到一定规模我就注册了公司，除了公司这一部分，我知道有个老破小将会在未来被拆迁。
　　手上资金充裕后立马把地盘下。
　　我要用一百万撬动一千万。
　　赵晓楠终于找到像看傻子一样看我的机会。
　　我只解释道：“你等着看吧。”
　　因这事，赵晓楠每年都要嘲笑我一翻，可第三年收到消息的时候，她终于惊讶地说不出话。
　　大赚一笔后，望着银行卡上，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我对赵晓楠说：
　　“你去上个大学吧。”
　　“你没病吧？”她回道。
　　我只耐心劝道：“穷人上大学是为了赚钱，那富人为什么还要上大学呢？因为那里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你去看看吧，如果就这样错过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那你想去哪个大学？”
　　我摇头道：“你去替我看看吧，我还要经营公司。”
　　然后她犹犹豫豫，还是答应了，一番操作，进了个民办二本。
　　她上了一学期回来，我问她在学校里是不是很开心。
　　她说：
　　“也就那样，还是跟你一起跟开心。”
　　可我拿出她发的朋友圈，什么校运会，什么寝室大赛，绿荫上一张张笑容灿烂的脸。
　　“你明明乐在其中。”
　　她撅着嘴，有些不服气道：“那是因为你说你也想看，我才拍的，真是的，自己又不去，还麻烦我。”
　　她应该怎么也想不到，我只是不想我重来一世还拉低她学历，好歹上一世她也是个专科。
　　而我只是已经经历过了，所以厌了，并不是因为我是工作狂。
　　但我确实是一个工作狂，可能是我已经看到了结局吧。
　　我讨厌过生日，也不愿意过生日。
　　但这一点，赵晓楠跟我正好相反。
　　她总爱生气于我没有记住她生日。
　　并每每提醒我送她生日礼物。
　　“我连我自己生日都不会记，又怎么会记得你的呢？”
　　我嘴上如此辩驳，但生日礼物还是会给她准备起来的。
　　即使这样她并不满意。
　　“可我都记得你的生日，你却不记得我的。”
　　“那你也不要记我生日就好了。”
　　她生气归生气，只有我知道，生日是我的死亡倒计时。
　　为什么能确定，或许将死之人都会有这种预感吧。
　　我改变了赵晓楠的命运，也改变了我的，但唯有死亡不会变。
　　一想到这，我更加废寝忘食的工作，短视频一推出，我立马跟上开账号，做第一批直播带货主播。
　　“朱朱，你还没吃晚饭吧，先吃点吧。”
　　我知道赵晓楠是好心，可忍不住生气瞪了她一眼。
　　“等你毕业后，公司会全全交给你的，你倒是应该多学学。”
　　当然，我知道她不是什么都能学会的，哪怕学会了，那么大一个公司也绝对不会是她一个人能撑起来的，所以我在不断观察新人。
　　我希望哪怕我不在，也能有人成为赵晓楠的助力。
　　我明明一切都是为了她，可不知道怎么就和她陷入冷战了。
　　每次见面都互相冷着个脸。
　　再次开口说话，是在她毕业典礼上。
　　这个我总是应该参加的。
　　看到我捧了一束花，难得对我喜笑颜开，可一看我身后的男人又垮着一张脸。
　　冷嘲热讽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
　　我真是被她那嫉妒的酸味呛到了。
　　“是我司机，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有时间到处泡男人啊？”
　　她好像松了一口气，挽着我的手一起回家。
　　但我晚上没有太多时间陪她，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不能让别人去吗？”
　　她拉住我说。
　　我一下就灵光诈现。
　　“对，换你去。”
　　“啊？”
　　她一脸无措地看着我。
　　我只解释道：“我说过的，等你毕业会后会把公司交给你的。”
　　“为什么？那你呢？”她十分不解。
　　而我，“我累了，想去找些开心的事做。”
　　比如学跳舞，学唱歌，学弹琴，学雕刻，我其实有很多小爱好的，也是个喜欢蓬蓬裙少女心满满的女生，但在上一世都被困在钱里。
　　我现在可以安心的整天去做我任何想做的事。
　　赵晓楠嘴里嘟囔着可恶，可还是老老实实接手了公司。
　　而我则自己做个人账号，发疯专用。
　　这种快乐的日子里，我有时候也期待过我预感是不是错觉。
　　直到赵晓楠为我25岁的生日蛋糕点燃蜡烛。
　　“朱朱，生日快乐。”
　　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不是说过你不用记我生日的吗？”
　　赵晓楠一边拿出一块红色礼盒递给我，一边幸福得说道：“我会记得的，你往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的。”
　　我打开红色的礼盒，里面是一对戒指。
　　这年头，什么闺蜜戒，并不稀奇。
　　只是我有些后怕，我不禁再次想到上一世的谣言还有她对我的那句我爱你，和我从未见过她的男朋友。
　　“你有写日记吗？”我冷不丁地问道。
　　她也没想到我突然来这样一句，一下子懵了，而后笑笑道：
　　“你看我这种学习不好的人是会写日记的样子吗？”
　　“嗯。”
　　话题就这样翻篇了，可我心底的疑问仍然在。
　　我想到上一世的新闻介绍里说的，她写了关于爱我的日记。
　　毕竟我不是每时每刻都与她在一起，所以即使她写过，我不知道也正常。
　　我倒不是自恋，只是觉得应该确定一下。
　　第二天便趁她上班的时候去她卧室里查看。
　　枕头下果然有一本很厚的粉色本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手放在上面，但迟迟没有打开它。
　　纠结一翻，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日历上的数字，越发逼近我上一世的死亡时间。
　　那种死亡的感觉越发强烈。
　　而最近，我的身体也似乎在为终结做准备。
　　已经食不下咽。
　　吃什么都没有味。
　　赵晓楠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异常。
　　“朱朱，别总是想着你工作了，休息一下吃点吧。”
　　我只是叹了口气。
　　“今晚是最后一场表演。”
　　我将赵晓楠给我亲手带上的戒还给了她，我一眼便看到她震惊又沮丧的目光。
　　我解释道：“只是跳舞不方便，怕掉了而已，对了，戒指上我重新雕刻了几个字。”
　　我要站在光鲜亮丽的舞台上，即使累死饿死，我也不要像上辈子一样狼狈的死。
　　重活一世，只是为了杀死那个曾经二十五岁的自己，没有别的目的，仅此而已。
　　我，成功了。
　　在音乐停下的那一刻，我的眼前一片黑暗，然后是周围嘈杂的声音。
　　“朱朱……”
　　“叫救护车。”
　　“有人掉下来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时空似乎在这一刻重合。
　　我知道我的一切都结束了，只是我不确定我能不能让她继续走下去。
　　交还给她的戒指上刻着：“请带上她去看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