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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扬州 十三 ...

  •   把不相干的和相干的人都赶了出去,厢房内两人对峙而坐,冉冉的热气在他们之间弥漫,茶香幽幽。
      “大人来此地,不是为了那区区盐政吧。”齐绍真啜了口茶,半阖的眸底掠过一抹异色。这是上好的信阳毛尖,扬州富商虽多,但能品这等质量的不多……正好他家就有一些。
      “齐公子何出此言?”苏子锐散漫地扬眉,嗓音低沉,修长的指尖轻点桌面。
      “盐政要查绝对是大事,不可能只有刑部几个官员来暗访。而且这两天公文已出,定北侯亲临扬州复查盐政。洛子然是京城洛家这一代的主事人,能抛下京中事务来扬州,自然不会为了那油水丰富的盐政。” 只怕,跟眼前的人脱不开关系。
      齐绍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优雅清冷的男子,从眉眼到身形,寸寸计较。长相上佳,身材也不错,就是这眼神太冷了,看着有点凶,不是个体贴的人。
      被他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毛,苏子锐轻蹙眉心,“本官记得,定北侯是齐公子的妹夫。”
      “我妹死了,她的夫与我何干。”清眸划过一抹不虞,齐绍真淡道。“月前袭击你的人是从西北来的,相信大人心里有数。此人这般焦急要除掉你,甚至不惜对林家和秦家出手,是为了什么?”
      苏子锐眸色一厉,义正辞严,“官府办案,本官无可奉告。”
      齐绍真从不吃官府这一套,“你在司州查获的那批官银,是盐运使林大人被迫做的保,托我帮押运的。区区十万灾银还没那个价值让苏相以独子来涉险,灾银背后怕是有其他更大的诱惑。”
      抬手抿了口茶,苏子锐不意外秦家能查到官银的线,只是……这事太大,非一个民间帮派能游走其中。
      “最近盐政的人一直上门让我们向官府借银,官商勾结是名利场常事,但这般急迫地拉拢确实让人有点焦虑。”齐绍真略带不满,他家霜霜为了这些人都忙得要把他忘记了。“江淮地区富庶,暗地里一直有官府向商人放贷,数额比之国库也不差了。不过这些也算是约定俗成,我一直好奇,今上是否当真这般放任。毕竟,在这当中插一手,获得的利益可不少。”
      商人不一定缺钱,但一定不会拒绝官府的橄榄枝。有借贷,便有利息。利息银丰厚的程度连皇家都动心,何况其他人?盐运使和同知……可都是洛家的人。
      “洛尹人在凉州,却千里迢迢发狠追杀在江南的你……朝廷这一个月翻涌风云,不少官员都下马了,尤其是权贵一派被打压严重,苏大人父子好手段。”
      白焰帮统领运河一带的漕帮,消息灵通是自然,只是没想到连西北那头的动向也如此清楚。苏子锐暗暗惊讶。
      “西北不稳是长久之事,能让洛尹心急如焚的,必然不是小罪,若考虑到两地的特点,又跟银钱相关,那就只有……”齐绍真收回打量的目光,轻巧地打开折扇,“军饷。”
      “齐公子,此事关联重大,你确定要插手?”苏子锐打断他的话,沉声问道。以前只觉那丫头不安分可能是在外混迹多了的原因,如今看来倒是家学渊源。
      “别那么无情嘛,多个帮手不好么?”齐绍真戏谑般摇了摇折扇。
      “本官不需要拖后腿的。齐公子对当官有兴趣大可科考去。”反正都传言他吃软饭,闲得很。
      齐绍真以折扇挡去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狐狸眸,“我对官场没兴趣,但既然把手伸到我家,作为家长,我怎么也得护着妻儿弟妹。”
      儿女目前是还没有,但妻子和一双弟妹向来能惹事,他这苦命的老大怎么也得早早为他们谋算一下。洛尹敢动他师妹,不死怎能让他安心?更何况,洛尹的事,好歹能让洛子然没空关心他的妻妹。
      “你想如何?”苏子锐不意外他的话,目光沉稳,好整以暇地问道。
      他能想什么呢?齐绍真反而笑了起来,眼眸弯弯的,“我想问一下,苏大人接近阿若,是计划中还是意外?”
      秦家是扬州这事很好的合作对象,而阿若在司州与他有交集,那……阿若出个门恰好就救了他,是预计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苏子锐微愣,随即没好气地讽道,“本官被追杀的关头还能查探到她在哪里逍遥不成?”
      就算没有刺杀,他也是打算弄个意外出来失踪隐入暗处,只是没想到洛尹这么不耐耍,不过是挑破了官银跟西北的关系便吓得千里追杀,他便顺理成章地利用这个事坐实失踪的传闻。计划赶不上变化,受重伤是意外,遇到她也是。
      像是很满意他的答案,齐绍真轻语,“那果真是有缘。”
      “齐公子,本官再提醒一次,此事事关重大,你既然是良民,那做好本分即可。”如今情况在他掌握中,苏子锐不希望有任何多余的人入局。
      “说起来,还没谢你昨晚救了若若。”齐绍真没应下,反而提起那个如今还昏迷着的姑娘,“那丫头怕疼,要不是你当机立断拔了箭给她解了毒,她估计就熬不过来了。”
      心头一颤,苏子锐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试探,垂眸掩去思绪。心下却暗忖她之前可没这般娇气,先前跳下河还能拖着他爬上岸,如今才一箭便熬不过来?
      齐绍真不放过他任何的表情,见他眉目不动的冷然,挑眉一笑,“不过如今也不太好,伤在后肩,躺也躺不了,真让人忧心呐。”
      “既然如此,便歇着吧。正好别随便混进别人的事里头。”苏子锐冷漠地哼道。
      微讶地顿了一下,齐绍真扫了眼他不自觉攥起的拳头,笑了笑,“确实该养养。对了,福田知县景澜是我的旧识,昨夜他进了城,我既居于此地,自当一尽地主之谊。”
      截了他的人还这么好意思说么?
      苏子锐眸色转冷,“真巧,景大人也是本官故人,本官对扬州事务不太熟悉,还想着好好请教他。”
      齐绍真笑得狡黠而舒心,“算起来,他该到了。”
      话音一落,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景澜没好气地瞪了眼笑意盈盈的齐绍真,“你这地主之谊能不能有点始终,你来就顺便带上我啊,那九百九十九个台阶是人走的吗?”
      自己有轻功一出溜就上来了,他这个苦命的文人还得慢慢爬上来。
      “你不就爬上来了吗?佛祖会看在你虔诚的份上对你多多保护的。”齐绍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苏大人,我刚才的话一直算数,我等你。”
      说罢,便按着秦治的头离开。
      苏子锐看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说了那么多,谁知道是哪句?

      房内只剩下两个官员,气氛有些沉重。
      景澜借着喝茶的动作打量眼前的男子,昔日眉宇间的狠戾已转为冷然,那一身如出鞘寒剑的气势也变得沉稳内敛,若不是眼神过于冷凝,这外表算得上温润贵公子,芝兰玉树,甚至随便穿件得体的袍子就能出去秦淮两岸骗骗那些无知的小姑娘。
      唉,当年那个遭亲爹政敌算计沦落在山寨差点被毁掉的秀美少年,竟能克服心魔长成如此器宇轩昂的男子,景澜不得不敬佩京中名门对子嗣的教养确实有令人敬佩的地方。
      “再看就把你的眼珠挖出来。”苏子锐低头抿茶,森冷地道。
      “咳咳,苏大人,我年纪大,经不起吓。”景澜微笑着收回视线,识趣地转了话题,“你找我来,是因为玄清之事吧。”
      “你果然偷偷放走了那些余孽。”苏子锐眼底杀意盎然。
      他当日就不该跟这人合作,能潜伏于山寨这么久的人,怎么可能没半点心计?
      被那种眼神怒视着,景澜下意识打了个寒蝉,轻叹道,“我统共就放走了在我下面打杂的五个孩子,他们年岁不大,又都是刚被拐来,什么恶都没沾,实在是不忍心就这样葬送在那里。”
      “白勇是京郊赌坊的领头人,这叫没沾恶?他若死在当时……”
      “那只会多另一个人当那个赌坊的领头人。”景澜不知死活地接口道,迎上那道寒厉的目光,笑着安抚,“人性本来就复杂,人生也无常,他罪不至死,再说如今世间已无白勇,只有苦行僧玄清,够了。”
      白勇不过是一个引子,苏子锐在意的,是当年斩草未除根。他自小便知,若要除恶,须得让对方再无复仇还击的可能,方能了结。猛虎寨是他最大的噩梦,也是他亲自处理干净的,如今有遗漏一事让他分外不虞。
      “你当年放走了多少人?”苏子锐眸色暗沉,他要把这些余孽掌握在手,若确实回归正途他不会赶尽杀绝,但若有奸恶之人,他亦不介意手刃之。
      景澜一愣,脸色有些凝重,“我那日只放走了五个新招的书童,都是在我手下的……但,玄清方才说,除了这五个孩子,二当家那……也有两个逃了出来。”
      啪的一下,苏子锐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他脸色剧变,浑身杀意几乎压抑不住,“不可能,那人及手下是我肃清的,不可能有余孽能逃得了……”
      不对,还有一个可能……那年在火海里头有人声,那是关押大当家孟霸天的地方,但里头的哀鸣却不是孟霸天……他本想去看的,可为了杀尽孟霸海及他的手下,他放弃了折回,让那里头的人生生烧死……
      “不是娈童,但……”景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跟他说,如今形势紧迫,对方肩上的担子够重了,这事是他的首尾,合该他来处理。
      “那些放走的孩子,我可以通过白焰帮去查,至于玄清说的那两个,我也会查清源头。等你忙完了正事,我再跟你说。”
      景澜郑重地承诺,他们多年前就以命合作过,自然也是信任对方的。
      “你跟秦家……很熟?”苏子锐擦了擦手中的碎片,略带诧异。齐绍真出自蜀中齐家,跟景澜相熟不算突兀,景澜当年在那一带的官做得不错。但方才那般自然地说借白焰帮的势力去查,那就不是普通的相熟了。
      景澜没留意他语气的变化,自顾自地给他倒了杯茶,“扬州谁不知道他们?”
      眼尖地看到他脸色凛然,景澜叹口气坦白道,“四年前,齐绍真的师妹阿若姑娘被定北侯囚禁在凉州府邸命悬一线,齐绍真找上我,让我想办法把人偷运了出来……怎么了?脸色这么奇怪?”
      苏子锐一怔,手边的动作都停了,“洛子然囚禁她?为何?四年前不是他妻子刚死之时吗?”
      “我怎么知道?”阴私之事他也不好说,再说景澜为了这个人情,好不容易得来的仕途全毁了。
      想他这条人生路也走得崎岖,寒窗苦读多年,一朝被掳上山寨,因为读书多脑子也灵活混成了三当家,潜伏多时好不容易遇到个狠角色脱离了山寨,安心地当上官了,结果又因一时善意得罪了权贵。这一路走下来,心智不坚定些的都想哭了。
      “四年前她也不到十四,洛子然总不能看上她吧。”苏子锐轻蹙眉头,脸色冷凝。
      这个想法有点异想天开,毕竟洛子然他老婆是名动京城的沈家独女,姿容卓绝。景澜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年岁……你认识她?”
      “办案时遇过。”
      洛子然深情满京皆知,他不可能妻子方死就看上个小丫头,那四年前是为了什么囚了她?她这四年一直在外游荡,连秦家都不敢回,在京时听到定北侯回京便急匆匆混进戏班溜了,难道是怕被洛子然逮到?
      思及昨晚,苏子锐微微叹口气,这丫头真是哪哪都有她,怎么这么能惹麻烦……不放在眼底下,焉能安心?
      只是遇到过的关系?景澜质疑地瞥了他一眼。这脸色比刚才说起猛虎寨还冷,景澜霎时庆幸方才没轻率地把阿若很有可能是猛虎寨余孽的事如实相告。
      齐家在蜀中是大族,这姑娘是岐山沈老的弟子,跟前定北侯夫人是姐妹,怎么看也不可能跟猛虎寨搭上关系啊?
      两人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一时间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景澜打定主意去瞧瞧那个小姑娘,便放下这事,换了个官方话题,“你如今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苏子锐扬了扬眉,“无可奉告。”
      “多个人多份力啊,或许我能帮上忙。”秦家使了不少关系才洗掉他之前的事,让他爬上知县的位置,但景澜读书多年人也有野心,怎么可能只停步于此?这次能让苏子锐亲临扬州,他背后是苏清那个老狐狸,赢面不小,这等机会他可不想放过。
      “不需要。”景澜为人隐忍精明,又会审时度势,下黑手也够狠,这种人不能全信,作为伙伴太危险了。除非……洛家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然算不上可靠。
      景澜嗤了一声,“齐绍真这几年一直隐在秦霜身后,不代表他真的软弱,你自己当心吧。”
      面上没计较,但心思却灵活起来。齐绍真这人很少让人看出他动过手,若不是四年前他跟此人合作过,还真会走漏眼。看来秦府这趟,是非走不可了。
      苏子锐当然看得出他的心思,只是他阻止不了别人的想法,倒是……这里头应该能摸到不少他要的鱼儿。看来,北里是时候出现了。
      两人对视一笑,青衣温润,白衣清俊,好一幅久别重逢的画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扬州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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