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总是办案中》清风乱舞

49、扬州 十二

　　被赶出来的秦治摸着下巴看向一边坐在寝居外的石凳上念经的一元，再回头看了看那个属于一元的寝居，“我说，我出来就算了，你不是这里的住持吗？怎么你也被赶出来了？”
　　他姐夫把他赶出来秦治能理解，但一元作为主人家也被丢出来，他就觉得有点诡异了。而一元居然也那般自然地出来了。
　　“这都是红尘之事，贫僧已非红尘之人，不听也罢。”一元眼也没张开地回道。迫不得已借出寝居就算了，他可没兴趣去管那些官场混事。当然，这跟大隐寺的香火也有不少来自官员内眷这点无关。
　　他是方外之人，钱财于他如浮云。
　　“一元大师清风朗月啊……”秦治扯了扯唇角，给他一个假笑。能得他，今年的香油钱减一百两看看。
　　忽然，嗙啷一声从院子拱门处传来，一元警惕地张眼看过去。
　　拱门处，宋大娘满脸惊诧地看着院中端坐在石凳上的僧人，眼眶微红，“虎……虎子？”
　　秦治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一元，只见他神情不变地站了起来，合掌施礼，“施主，此处是寺中寝居，不对外。若是迷路了，贫僧可让人带你回正殿。”
　　“不，你，你是……”宋大娘声音嘶哑，眼中已含了泪，哽咽着颤步走过来，想要伸手触碰他。
　　一元脸色平静，眼中带着几近淡漠的慈悲，不闪也不避地轻轻躬身道，“贫僧法号一元，是大隐寺的代住持。”
　　宋大娘脸色一白，颤巍巍的手悬在半空，在那种冷静的目光下始终不敢触碰眼前人，“住持……你，你是和尚？怎么会……不对，你明明就是虎子，虎子，我，我是娘啊……”
　　“施主，你是认错人了吧。贫僧打小出家，红尘中已无父母牵挂。”一元神情不变地回道。
　　“不，不可能……我，我……”宋大娘眼神慌乱，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看着大娘激动的神情，秦治眨了眨眼，他看得出一元眼底并无任何情绪波动，似乎真的与眼前人毫不相识。他底下的人曾汇报过宋大娘寻子的事，只是他听说一元跟阿若是从小认识的，若她真的是一元的生母，阿若怎么可能不知道？
　　“宋大娘，一元大师从小跟我们相识，许是你真的认错人了。”眼看大娘脸色越来越白，秦治不忍地上前扶着，“你别急，我已派人帮你寻孩子下落，相信不久就会有回音的。”
　　宋大娘望向一元，眼底犹带惊疑，“你，你当真不是……”
　　“贫僧确不是虎子。”一元轻点头，神情有着僧侣惯有的慈和。
　　宋大娘怔怔地看着那张有着儿子影子的脸，那双带着淡漠怜悯的狭眸让她心头钝痛，颤着唇低喃，“怎么会……”
　　秦治看她这模样也有点难受，他娘去得早，是秦霜把他带大，亲娘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但那种母子之间的天性却依然牵扯。
　　“讲经时辰已到，贫僧便先行一步了。”给了秦治一个眼神，一元恭身施礼后便转身离开。
　　“一元大师，”宋大娘忽然唤道，“大师佛理高深，能问问老身与吾儿可有相逢一日？”
　　脚步微顿，一元回过身合掌，“佛曰，缘深则聚，缘浅则分，万法随缘，不求则不苦。”
　　说罢，离开的步伐没再停留。
　　宋大娘眼一合，两行清泪无声地落下，整个人颤抖不已。
　　秦治扶着宋大娘走出寝居，他没什么哄女人的经验，家中几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彪悍不需要他哄，此刻也只能装作看不到大娘的眼泪，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寻到的线索安她的心。
　　才刚走出院落没多久，一道身影唰地窜了出来，吓得秦治一个激灵退后一步护着宋大娘。骤不及防间，一双手探了过来，直直地捧着他的脸蛋。
　　愣愣地盯着眼前发髻微乱的中年妇人，秦治转了转眼珠子，不太敢乱动，“这，这位夫人，请，请问有事吗？”
　　在亲姐的教导下，他洁身自好，从没乱惹女人，年轻和年老的都没有！
　　“阿娘！”未几，程盛从另一个院子里头匆匆跑了出来，伸手把那名妇人搂紧怀中，“不是他，他不是阿妹。”
　　“不，他长得好看，像你爹，都说女生肖父……”妇人推开他，又捧着秦治的脸，温柔地笑了。
　　秦治弯着身子翻了个白眼给程盛，到底不好推开妇人。
　　“阿娘，他除了身材哪里像爹了。”莫非他爹死太久他娘忘了长啥样？程盛羞愧地拉开妇人，朝秦治抱拳，“对不住了，秦少帮主，我娘思女心切，误会了……她总觉得我长得像她，妹妹必然长得跟爹像。”
　　秦治讪讪地摆摆手，细细看了眼那不时看过来的妇人，“你跟你娘……也挺不像的。”
　　程盛魁梧高大，大胡子挡了三分之二的脸，但那一双眼型偏长，跟这位妇人的圆润杏眸哪里像了？现在不但文官，连武将都这么睁眼说瞎话的吗？
　　程夫人忽然红了眼，“你也不像你爹，那如果柔儿不像我和你爹，我怎么知道她就是柔儿……我，我是不是就找不到了……我，我……”
　　越想越难过，程夫人脸色霎时一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地跌入儿子怀中。
　　“娘！”程盛吓得手忙脚乱地把亲娘抱起。
　　“别动，”宋大娘被这样一打岔，那些哀伤的思绪反而消散了些。探手过去给程夫人把了下脉，“她不过一时激动而已，只是脉象堵塞，似有顽疾，还需细看。”
　　程盛警惕地看着她，“这位夫人是……”
　　“宋大娘她是大夫。”秦治挑了最适合的字眼。
　　“先带她回去，若不介意，我可以细看一下。”宋大娘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收拾心情道。
　　“那……”程盛犹疑一下，但亲娘这两天确实有点反常，只能点头应下，“有劳宋大夫了。”
　　秦治看着他们拐进别院的身影，松了口气，“今天还真热闹。”

　　“这大隐寺还真热闹……”
　　男子擦了擦额际的汗，若有所思地回望身后的大殿，苦笑着揉了揉发酸的双腿。爬上九百九十九个台阶，还要路过所有殿门，看尽世间众生求神百态，好不容易来到后殿，还要遇到一幅幅人生画卷，这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所以他才不喜欢寺庙，那么平静的地方掩藏了多少秘密与欲念，还不如明晃晃的地方……
　　“景大人？”
　　忽然，诧异的嗓音从前方传来，男子抬头，微微一笑，温文尔雅，“秦少帮主，久违了。”
　　秦治目瞪口呆地望向闲庭信步而来的男子，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定北侯来这了，他怎么也来？
　　男子一身青色长袍，干净舒爽，长相算不上出众，五官却非常秀气，整体带着浓浓的书生气，通身的气度沉稳悠然。
　　景澜好笑地看着秦治傻气的样子，刚想说些什么，旁边便传来一声大吼。
　　“三当家！”
　　秦治两人望过去，只见一白色僧袍的男子神情激动地看着景澜。
　　今天果然热闹。秦治脑海里莫名其妙地闪过这句话。
　　“玄清，别胡说，这位是福田知县景澜景大人。”秦治知道玄清是阿若和一元收编的人，以前是混道上的，连忙提醒道。
　　玄清不理会他的话，径直地冲过来跪倒在景澜面前，“三当家，没想到你还活着，我是白勇啊，我太高兴了，我在这里每天都给你念经……”
　　景澜噗嗤一笑，眉眼俱弯，伸手扶起玄清，“那就多谢了。我也没想到居然还能再遇上，果真是有缘呢。你……出家了？”
　　八年前放走的孩子也就五个，人海茫茫，本以为是永别，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景澜看到当年的小子如今长得壮硕，甚是欣慰。虽然皈依佛门，但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三当家，我愧对你，这些年我本是混迹赌场的混人，做了些不好的事。还好遇到了猛虎寨出来的小姑娘，还有一元大师，他们让我皈依佛门赎罪。”玄清如今想起之前，还觉得羞愧。
　　三当家当年冒险放走他们是为了让他们这些可怜人有条生路，是他辜负了这份心意。还好他们当中有人不忘初衷，带着他回归正路。
　　“姑娘？”景澜脸色微变，眼底滑过一抹暗沉。
　　不可能，当年屠寨，他只放走了五个小子，何来姑娘？当年的情况，以那人的愤恨和血腥手段，根本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抬眸看着脸色激动的玄清时，景澜已敛起所有暗涌，目露赞许地道，“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了，你说的那小姑娘……亦是猛虎寨出来？我认识吗？”
　　玄清没发现他的异样，满心欢喜于他的赞扬，咧开嘴笑道，“也不知道三当家是否认得，她是二当家下属，如今叫阿若姑娘，要不是她，我已经被刑部的苏大人宰了。”
　　“咳咳咳……”话音刚落，秦治便吓得剧烈咳了起来。他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了吗？不可能啊，阿若出身岐山沈家，是他姐夫的妹子，甚至于……秦治顺着气望向景澜，眼前的人四年前还为了阿若得罪了定北侯，怎么可能……
　　景澜这些年下来已经很难有事让他震惊了，但此刻他确实愣是反应不过来。
　　三人之中，只有玄清心无杂念地合掌，“阿弥陀佛，阿若姑娘虽是二当家下属，但年岁尚小，又是姑娘家，从猛虎寨出来后便找到家人了，还有一元师傅，他好像也是猛虎寨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二当家那边的。”
　　二当家孟霸海？不可能……当年那少年屠寨专门逮着二当家的人杀。那时他们动手的契机是孟家两兄弟反目，孟霸天被亲弟禁锢，要说大当家孟霸天送走了余孽还有些可能，但二当家……
　　景澜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脸色却依然平静，只眼中越发凝重，轻柔地道，“好了，你已脱离红尘，以前种种便莫要再跟别人提了。以免让其他人陷于危险中。”
　　玄清谨慎的张望一下，“知道的，就是见到了三当家……不，景大人，一时激动才会失言。秦少帮主跟阿若姑娘和师傅都是故交，贫僧才诳语了。”
　　“好了，玄清，你师父都去讲经了，你还在这偷懒吗？”秦治怕死了这家伙再爆什么大料，连忙把人支开。毕竟，姓程的和姓苏的还在这附近呢。他暗自决定，等姐夫交代完，他要马上杀回家把那丫头逼供一番。
　　玄清连忙看了下天色，躬身施礼，“那景大人，贫僧先告辞了。”
　　景澜颔首，等他远去了，才慢慢地回身看向寝居，“这下可热闹了。”
　　没理会秦治探究的目光，景澜负手漫步走向寝居，“别看了，跟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