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渡人不渡己(一) ...
-
屋里的人还没有醒。
方锦文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伸手将客厅的窗帘拉开让新鲜空气透进来,又将手里的餐盒放入微波中去加热,做完这些,才犹豫着要不要将人叫醒。
叶怀瑾昨晚整夜都没有睡,今天清晨她走的时候情况才稍微好了一些,他疲惫地将自己埋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但此刻看来似乎情况又有一些不妙了,额前黑色短发被汗水浸透了,整个人俨然已经被梦魇牢牢纠缠住,紧紧皱着眉头,嘴里则低不可闻地喃喃喊着什么。
她迟疑地俯下身,没有听错,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但只有在梦里,他才会毫无顾忌地喊出她的名字。但凡有一丝清醒,他的自尊决定不允许自己去提到这两个字。方锦文只觉得那种令人厌恶的无力感再次从身体的最深处涌了出来。她稳了稳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蹲下身,握住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然后小心地贴到了自己的脸上。他似在梦里也有所觉察到一般,放松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也慢慢松懈地下来,
靠得近,听得自然也就更清楚了。
这个一开始她认为不值一提的名字,明明就是个掉进了泥潭里的人,如今却依然还是立在她和叶怀瑾之间一道不可见的沟壑。她尝试着跨越了这么多年,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办法渡过去彼岸。不是没有想过放手一搏的,可以想尽办法彻底将他心里的刺拔去,或者不择手段将那道沟壑填平。在那个人失去容嵊保护的几年里,她明明是有机会的。讨厌那个人的人可不少,随随便便用点小心思,便可以将那个人逼上绝路。
归根到底,她是不敢。
她根本不敢承担万一这些手段和心思被叶怀瑾知道的后果。尽管方辉对她再三保证万无一失,她依然不为所动,哪怕最后换得方辉一顿威逼利诱失败之后暴跳如雷的打骂。方辉总是说,这世上的东西只要花心思用手段,总归是会得到的。可后来她却明白他的话也不全对,就像现在,她明明成了如愿以偿的赢家,叶怀瑾也待她非常好,偏偏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心里的那种恍惚和不安却越来越深。
面前的拥有的一切,极少又真实的感觉。
她仿佛只是沉浸在自己亲手打造的海市蜃楼里,稍不留神就会摔得万劫不复。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眼前的人有时会主动伸出手抱着她,当他叹息着亲吻她时,那种从心底然而生的战栗和满足也是真实的。但是,这样的时候太少了。这些年来几乎屈指可数。回国之后,他除了工作,便是躲在S大旁边的这栋旧楼发呆。
她当然清楚为什么他当初人在国外,却偏偏要执意找人买下了这间房子。
但是,不能点破。只有她在对一切装聋作哑的时候,甚至露出一丝脆弱的时候,他才会在无意望向她的时候,多了一层比勉强接纳更深沉一些的东西。她从一开始就看懂了他的勉强,他却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在国外常年留学的人,多少都会有几本风流账。唯独他,干净得让人觉得另类。外头都道他对她情深所以才洁身自好,只有她明白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一直都弄不明白,她比那个人更早地陪在他身边,究竟是哪里抵不过他?
这个问题他也早就回答过她了。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恨。如果当年在方家见到那个人第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她赶出去,那么,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方锦文望着面前的人出神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摇醒了他。
“怀瑾,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面前的人在外界的干扰下睁开了眼睛,那个令人讨厌的名字就从她的耳边消失。但是他的眼里大雾却似乎还没有立刻散去,迷迷蒙蒙般,“是啊,我又做噩梦了,吵到你了对不对?”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更柔声地问:“你这回又梦到什么了?”
“我梦见,”他似乎努力回想着梦里的每一个画面,最后脸上却只浮现一丝迷茫,“这一回,我手里多了一把刀,还拿着他捅伤了人……然后,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一直在我的耳边哭,哭得很伤心。我想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子,却怎么也看不清......”
“做梦而已,当不得真,不要放在心上。”
“为什么我总是反复做这个梦?”他认真地看着她,英俊的脸色有疑惑的影子,“你说会不会那个医生说的是对的,我真的在那一天忘记了一些事情?”
“你找的那个医生也就是个普通三甲医院的大夫。比起专业性能,还是你妈给你找的那个德国医生强一些。不要胡思乱想,起来吃点东西。”
“我吃不下。”
“这回不一样,你一定爱吃。”
她把那个微波炉里拿出来的食盒递给他:“尝尝看,我亲自下厨做的。”
他其实真的没有什么胃口,也不能拂了对方的好意,简单洗漱后便强打起精神打开了那个食盒。这回还真不是母亲指定的那些药膳。里面只摆一小碟酱香的酿豆腐,外加几根青翠欲滴的菜心配着白米饭。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做了噩梦的原因,第一口竟然品出了某种熟悉的感觉,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停止了一般,缓缓地又夹加了一块。
还真是,那个味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端起碗缓缓地吃了起来。
方锦文终于如释重负,只觉得一连紧绷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更加放低了姿态,“觉得有胃口就多吃一点,下次还想吃我再给你做。”
他点点头,吃桌饭,并没有多疑心其他。
他吃得很慢,也很难得将那些都吃完了。方锦文便赶紧端过碗筷想拿去清洗,他却制止了她的动作,又问:“你的婚纱看得怎么样了?”
方锦文心里一跳,“你不是一直没空么,我一个人挑也没意思,就暂时让人放了放。”
“不要弄得太仓促,婚纱也需要工期和调整尺寸的,明天我陪你去。”他用手摸着她的长发,叹了一口气,“这几天你受委屈了,但是我既然定了主意跟你结婚,也希望你能相信我,不要再做那些小动作了。”
她赶紧拉住他的手,“不会的,我绝对不会的。”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倒没有再说其他。
方锦文自然也不敢问他什么时候搬回去住,自从他看到那个视频后便沉了脸,又一言不发地搬到了这个破房子里住。也不知道是谁多事,明明都过去一段时间了,叶家和方家却突然人手一份地收到了那天在大堂里的视频。视频里玻璃渣子四处溅射,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女人额头迅速留下的血,以及,她故意将自己摔到在地上。
这个是可以做狡辩的。
她一口咬定自己脚滑,慌乱中弄错了以为有人推她。
叶家待她向来亲厚,对此说话自然深信不疑,可叶怀瑾太了解她了。两个人大小一起长大,他如何会不知道她骄纵起来肆无忌惮的样子。好在她向来在叶怀瑾面前姿态放得够低,这一次自然也不列外。眼下,他又开始心软了。
果然,今天早上这一步棋还是走对了。
这段时间叶怀瑾的睡眠障碍突然犯了,又一直不肯好好吃东西。她自然不情愿但也毫无办法,只能拉下面子去问那个女人,毕竟,她亲自照顾过他那样长一段时间,总有些法子的。反正只要为了他,她总是什么都可以做。试一试而已,原本以为大概率是徒劳无功的,没想到对方只是沉默了一下,便开口说让她做这道菜。
方锦文靠在叶怀瑾的怀里,抬起头看着他英俊且安静专注的侧脸,一时间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可下一秒,她又突然想起早上那个女人从包里掏出笔和纸,将这个菜谱写给她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如出一辙的安静和专注。她微微愣了愣,一时间又恍惚回忆到在多年之前这个场景似乎也见过,这个女人用过同样的姿势和神态,给她仔细写下来照顾他的种种注意事项。
她一直觉得那个女人心肠狠毒更甚于她。
叶怀瑾当初那样不顾一切,上刀山下火海的热烈,可那个女人居然说抛下就抛下。换着是她,恐怕只恨不得用死来回报。她当时也曾恨恨地想过,也是,那容嵊是什么人物,家族背景强大,有权势又多金,岂是一个小小的叶家可以比的。甚至老天还十分不公平,锦上添花地给那容嵊又加了一副赛过明星的好皮相。
她本就厌恶极了那个女人,她和她那个狐狸精的母亲一样,无非就是想找个长期饭票生活而已。好在自己那个爸狡猾,愣是一分钱的便宜都没有让她们赚到。
可在今天,她却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那个女人了。
为了达到目的,其实她故意将叶怀瑾的情况讲得更严重了一些。而那个女人握笔时,面上毫无表情,要不是她正好离得近,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个女人的指尖竟然在细微颤抖。
放下笔后,说出来的话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我知道你为什么每次见我跟叶怀瑾在一起就气急败坏,无非就是怕我跟他说出当年的事情。可是你想想,如果不是我心甘情愿配合叶怀瑾的母亲,当初怎么可能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所以,你也不必杞人忧天,好好待他就行了。”
那个女人在说这些的时候,简直轻描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