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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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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折腾到很晚,程雪驰差点没听到闹钟铃声。
好在今天拍的剧情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不然真的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来。程雪驰想到自己离开前,林易还没醒,躺在床上一幅萎靡的样子。
昨晚两人的对谈毫无进展,互相提防互不妥协,恨不得把对方摁死在床上。
林易更狠,手指快把他后背挠出血来,现在穿着粗糙的戏服,后背还磨得隐隐发痛。
安叙给程雪驰送来咖啡,见他冷着一张脸,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以为他在为受伤的事情烦恼,便开口道:“那副导演已经被暂停拍摄了,新的负责导演正在赶来,你不用担心了。”
“今天是邵毅导演亲自把关,你也振作起来!”
程雪驰皱起眉头,淡淡道:“我在想的不是这个事情。”
不过安叙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如果不是林易到来,这件事情大概不会这么快解决。因为一个小演员“意外”受伤,而叫一个根基深厚的副导演立刻下台,如果没有林易,他大概率还要抱着受伤的肩膀去给副导演“道歉”。
想到这,程雪驰的内心很微妙。
场记在喊人上场,程雪驰也跟着走到镜头里,方云冉终于化好了妆,坐在马上,由驯马师牵着马带领着出场。
她的长发高高束起,缀满珠玉,眼线拉得有些长,使得她看向程雪驰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傲慢,程雪驰在马下抬头与她对望,她的眼里闪过一瞬笑意,旋即又被角色该有的情绪掩盖。
程雪驰其实很怕和方云冉对戏,不分角色大小,进了屏幕便要入戏,不能让观众看出你的拙劣,也不能被对手打压下去。而方云冉是一位太过出色的对手,她太擅长爆发式的情感宣泄,以至于程雪驰在她的表演面前逊色许多。
这本是一场对峙戏,硬是被方云冉演成了独角戏。
方云冉饰演的义成公主已经行至命运的结尾,君主被擒,故国已亡,新朝的使臣和铁骑一并来到了大草原,曾经被她伤害欺骗过的继子,从地狱里爬回来向她复仇。
但程雪驰感觉自己很崩溃,面对着方云冉却几次都无法入戏。邵毅导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受了伤的缘故,还是因为没有休息好,导致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
程雪驰觉得这个时候,作为继子的阿史那奥都应该流泪才对,可他干涩的眼眶里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能空洞滴望着方云冉,看着她身后的草原辽阔,有风绵延。
“停下,大家都休息一下吧。”方云冉朝导演喊了一声,“我觉得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休整调理一下!”
邵毅导演比了手势,方云冉便翻身下马,走到程雪驰面前,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林易在,你的心理压力很大吗?”
程雪驰抱着剧本,叹气道:“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是我自己状态不好。”
他们两个没有进帐篷,而是在草原上面对面地坐着,方云冉见程雪驰的衣领上沾了些草屑,本想指给程雪驰看,但下意识伸出了手,为他拂去那一片草叶。
程雪驰道了谢,“不用谢啊,我的好儿子。”方云冉用调侃的语气回应他。
“唉,我要是能像你一样收放自如就好了。”程雪驰揉了揉眉心,方云冉看着他在阳光下的侧脸,竟有片刻晃神。
银质弯刀悬于腰间轻晃,挂着狼牙珠玉的腰带束出劲瘦腰线,程雪驰躺在草丛里,极为优越的五官沐浴在阳光下。
方云冉刚要开口怪罪程雪驰的动作溅起了一地的草屑尘土,便见他忽然扭头,与她目光相撞。
原上的风微微撩动额前的头发,露出了那双清澈明朗的眼睛,唇角有小小的梨涡浮现,今天程雪驰的妆造其实并不少年,与她最开始看到的模样相去甚远,有些沉闷,脸上还做了特效疤。
方云冉向来能分清戏里戏外孰真孰假,但此刻也有些动摇,不过她很快稳住了表情,指着不远处的人群道:“你就当他们不存在,什么都不要想,只当你是你要饰演的角色就好。”
程雪驰慢慢坐起身来,“可是我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他捂住脸,声音里带着挫败,“明明台词背得滚瓜烂熟,看着你,便所有情绪都像被冻住了一样。”
“那你再想想,为什么你觉得阿史那奥都要哭呢?”方云冉眯起眼睛,伸手揪住了程雪驰的衣领,“是因为恨得不够深?还是因为看到仇人落魄又心软了?”
“他爱她,也恨她。”
她的指甲隔着戏服掐进他肩膀,“再好好想想,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拖着半条命走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雪驰被她掐得皱眉,但方云冉没有松手,只是眼神变了,原本还带着调侃的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义成公主的癫狂与悲怆。
“你怕我?”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狠戾,“怕就对了,我当年怎么把你丢下马的,这种痛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程雪驰几乎被她的气势压了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愤怒涌上心头,却又化作两行眼泪缓缓滑下。
他反手攥住方云冉的手腕,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你不会有好下场!”
远处传来导演要人员就位的喊声,方云冉却依然没松开手。
她盯着程雪驰发红的眼睛,淡淡笑了:“记住这种感觉,不是为了演好阿史那奥,是为了你自己。”
她终于松开衣领,指尖擦过程雪驰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等会儿开机,把林易、副导演,还有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当成我。”
“这样你就哭得出来了。”
火海连绵成片,城阙里满是奔逃的人。阿史那奥都单膝跪地,银质弯刀重重砸在沙土里,溅起的碎屑扑簌簌落在义成公主绣着金线的裙摆上。
他仰头时,疤痕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滚烫的热风吹散额前的头发,却掩不住那双眼里翻涌的恨意:“当年设计害我,可曾想过今日?”
义成公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象征旧朝身份的珠玉发饰在风中叮咚作响,她抬手,似乎是一个想要抚摸的动作,却在不过一尺之隔时骤然停滞:“不过是个杂种,也配与我谈报应?”
阿史那奥都的瞳孔骤缩,喉间溢出了压抑的呜咽。
“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爱的是你的大业,你的家国,你的王朝。”
“我不过是你棋盘上的弃子!”
他反手扣住方云冉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人碾碎。泪水砸落在义成公主的手背,滚烫又冰凉,他嘶哑着喊道:“我要你……血债血偿!”
义成公主被拽得微微踉跄,却很快稳住身形,垂眸看着面前绝望的孩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爱?在这乱世里,爱能换来半寸江山吗?爱能换回我的家人我的荣光吗?爱能换来我作为一个女人的尊严吗?”
“你母亲是我害死的,你大可以来要我的命,你知道此刻我不会再反抗。”
他嘶吼着拔出弯刀,刀刃却在距离义成公主咽喉半寸处顿住,“杀了我啊。”义成主动将脖颈贴上刀锋,发间珠玉随着动作轻晃。
“还是说你不敢杀我?阿史那奥都?”
那一滴坠在手背的眼泪还未干透,脖颈间的冰凉却已经离去,阿史那奥都放下了刀。
草原上永远吹荡着不止不休的风,风掠过草原,掠过逃难的人群,掠过严阵以待的军队,卷起他额前碎发,露出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
义成公主不会忘记这样一双眼睛,曾在王帐里怯怯地看着她,曾在战壕下绝望地怒视着他,曾在夜空下隐隐期盼地望着她。
还有此刻,那双眼睛正无悲无喜地望着她。
面前的男孩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风声显得格外凄厉,他弯腰捡起刀,却不是对着她,而是反手将刀刃抵在自己心口。
“你说我不敢杀你?”
刀尖刺破衣裳,渗出血珠,“我早就死在被你亲手毁掉的那个夜晚了。”
邵毅沉默地望着镜头,编剧在一旁不敢多言。
程雪驰演到一半竟然擅自改戏了,原本的剧情应该是阿史那奥都将刀捅入义成公主胸口,然后义成公主大笑着跳入火海。
但程雪驰反手把自己捅了,可是邵毅没有要喊停的意思,所有人也只能静静地观望。
林易站在并不显眼的地方,目光沉沉,望着镜头里程雪驰的模样,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方云冉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破绽,眼底恰好闪过一丝痛惜,但又迅速恢复了端庄冷艳的模样。
“你说得对,或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她踉跄着往后退,撞翻了一旁提前布置好的火盆。火苗顺着垂落的帷幔迅速蔓延,浓烟四起,模糊了绝代佳人的面容。
阿史那奥都挣扎着想要拉住她的裙摆,却什么也捉不住。
浓雾中那人回头,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我这一生,已为我的国家拼尽全力。”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她在烈焰中嘶吼,发丝被火舌舔舐,妆容被汗水晕染,却依然保持着义成公主最后的骄傲。
“咔!”邵毅终于喊停,特效组立刻冲上前灭火。
程雪驰拉着方云冉跑出火海,两人浑身是“血”地站在一旁,众人围绕,一时喧嚣不已,程雪驰只觉得耳鸣痛极了,根本听不见谁在说话。
林易不知何时已经冲到场边,他的眼神太过复杂,让人捉摸不透到底是何种情绪。而方云冉擦拭着脸上的灰尘,笑出了声:“好小子……临时改戏也不打声招呼,差点因为你,我都怀疑该怎么演戏了!”
她转头望向林易紧绷的脸,突然伸手比了个挑衅的手势,“林总,这小孩,翅膀是真的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