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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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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驰站在试镜间的玻璃前调整束腰,后颈处的伤口已经愈合,化妆师用遮瑕膏仔细遮盖,只留下一道几不可见的痕迹。
他伸手将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因为头发不够长,还是只能戴上发套,不过这次的假发不是先前用过的那种谦谦公子的头套,反而带点卷,有几分杂乱不受拘束的感觉。
镜中少年眉目清秀,鼻梁高挺,化妆师特意突出了他五官的优点,下颌线条干净利落,一双眼睛带着几分未褪的青涩,看人时有几分无辜,又藏着点狠厉。
腰间束着草原弯刀,胸前挂着狼牙吊坠,程雪驰还给自己挑了些叮叮当当的小玩意挂在腰带上,走起路来却不累赘,造型师夸赞道:“很有少年气。”
程雪驰对着造型师笑,眼尾上挑,站在一旁的助理小姑娘先红了脸。
“第一试镜室!程雪驰!”场务的声音从走廊传来,程雪驰深吸了一口气,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剧本。
《暗河》讲述的是隋朝宗室女杨氏被封为义成公主和亲突厥的故事。二十年间,她周旋于四任可汗之间,为了实现复国计划却最终惨烈失败。
程雪驰要争取的角色是义成公主的继子阿史那奥都一角,他因身份低微而渴望证明自己的机会,但继母义成公主为了完成复国大业,设计让他从马背上摔下导致他残疾,无法继承突厥王位,只能目睹继母在各方势力中周旋,最终在唐军破城时面临弑母救城的抉择。
刚推开门,程雪驰便见到了意料之外的熟人,方云冉一身白袍,乌发间缠着绣金抹额,她化了淡妆,五官凄清,和那一夜的张扬完全不同。
方云冉见程雪驰真的来了,打趣道:“演我儿子也不亏。”
程雪驰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礼:“见过阿母。”
邵毅坐在镜头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程雪驰意识到自己该即兴发挥,便又更顺从地跪下,声音却带着质问:“敢问阿母,处罗可汗到底因何而死?”
方云冉有些意外程雪驰会选这一段质问戏,义成公主为了保住实权,用五石散毒杀了处罗可汗,按照继承顺序,本该立阿史那奥都为新王,但义成公主设计让继子从马背上摔下导致残疾与毁容,从而顺利地改立处罗可汗的弟弟咄苾为颉利可汗,而自己则依然下嫁颉利可汗,继续担任可贺敦。
“处罗可汗本就身体抱恙,你这个做侄子的,未免太不关心他。”方云冉立刻进入状态,半支起下颌,状似伤心道:“奥都,你也要怨我吗?”
“我不怨阿母,我只怨你为何要用中原人的剑,斩断草原的根!”程雪驰突然暴起,腰间弯刀出鞘,定在方云冉脖间。
“父汗离世时,您说我还小,管不住突厥的豺狼虎豹,您要为我寻一个更有力的倚靠,等我长大了就把我的王座还给我,可是现在,我只看见了你的野心……”
刀刃往前送去一步,方云冉却半步不退,眼神镇定宛如漠视,看着那刀刃擦过脆弱的脖颈,却又在最后一刻收住力道。
“隋朝气数已尽,不要把我的族人拉去给你的故国殉葬。”
方云冉看向这个面前这个气愤的少年,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她的眼神像极了剧本里描绘的义成公主,在权力漩涡中挣扎沉浮,无数个日夜都在思虑这自己的家国的女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奥都。”义成公主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孩子,“你以为这把刀能改变什么呢?”
她的指尖轻轻拨开刀刃,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拂去衣摆上的灰尘。
“草原上的狼群,从来不会因为一只幼崽的愤怒而改变方向,正如你此刻的阻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程雪驰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他想起剧本里那个坠马的雨夜,阿史那奥都拖着残废的腿,在泥泞中爬向继母的帐篷。那时的他会不会想起,这样用刀指着义成公主的咽喉的瞬间。
就应该在那时将她扼杀的。奥都后悔地在雨夜中哀嚎。
“至少……”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刀尖也跟着颤抖,“至少让我知道真相。”少年的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您说过……您说过会把我当成亲生儿子……”
义成公主突然笑了,冰凉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怜悯,几分嘲讽,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她伸手抚过奥都的脸颊,指尖冰凉:“傻孩子,在我们中原,连亲生母亲都会为了利益抛弃自己的孩子,何况是继母?”
“你记住了,我永远都是隋朝的公主,流淌着杨家的血,即使在这片草原上蹉跎多久,我都不会忘记我的使命。”
奥都的刀终于垂了下来,无力地掉落在地,刀锋映照出少年人心碎的眼睛。
他的肩膀微微发抖,像是承受不住这个真相的重量。义成公主却在这时突然上前一步,捧起他的脸:“但是奥都,你知道吗?在所有继子中,我最疼爱的就是你。”
她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心碎,“因为你最像我,像极了当年那个……满怀理想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的我。”
监视器后的邵毅坐直了身子,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对戏,有些即兴发挥的桥段完全超出了剧本的范畴,但他不打算喊停。
奥都踉跄着后退一步,他的眼神从愤怒转为迷茫,最后化为火焰般的痛苦,几乎是野兽般向她质问:“所以你才会选择毁了我?因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义成公主没有回答。她转身走向帐篷的阴影处,背影孤寂:“回去吧,奥都。”
“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决定,不要阻拦我,否则我真的会毁了你。”
“奥都,不要再来找我。”
已经结束了试镜,程雪驰还有点恍惚,他苦练了一星期的刀法完全没有任何展示的机会。方云冉在和邵毅商量着什么,他站在一边听不太清,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方云冉扭头对他笑了一下,喊道:“就你演我儿子了。”
“武打戏。”程雪驰喊道,“我还没有试武打戏。”方云冉屈指弹了一下他的眉心,“导演说你不用试武戏了。”
她突然掀开他的衣袖,露出小臂虬结的肌肉线条,“陈震那家伙每天往剧组传你的训练视频,昨天那个鹞子翻身的劈砍。”
“还不错啦!”方云冉笑道,“看来大家都很关注你。”
程雪驰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他知道,陈震再怎么欣赏他,也不会这么直接地帮他。
“下月初,拍雪原围猎。”邵毅用钢笔敲了敲剧本,“你有三十七场戏,能快速进组吧?”
程雪驰忙点头,邵毅伸手按在他的肩胛骨,常年握着机器的虎口有层厚茧,有些意味深长道:“林易拉你过来时我还觉得这小子发什么疯了,居然会向我举荐人,我还记得你不太行。
“不过你这次很让我惊喜。”
“我要实景拍摄,不要替身。”邵毅的话语里带着不容抵抗的魄力,程雪驰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哪怕从马背上摔下来也无所谓,他露出一个感恩的笑:“谢谢导演选我。”
远处传来道具组搬运兵器的声响,程雪驰站在走廊处,下意识闻到自己后颈渗出淡淡的海盐气息。
他伸手向后颈摸去,发现阻隔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被撕去了一半。
有人在他身后淡淡开口:
“邵毅的剧组死过人,五年前拍《烽火狼烟》时,有个演员摔断了脊椎。”
程雪驰缓缓回头见方云冉亭亭而立,站在风口处,她还未换下戏服,宽大的衣袖随风舞摆,像被遗落在此世的魂魄。
“怕了?”方云冉走上前去,往他掌心塞了颗薄荷糖,“我第一次吊威亚吐得昏天黑地,林易那家伙还笑我,说我不行就滚回去继续做花瓶。”
她眨眨眼,意有所指地瞥向另一间屋子,“某些人从试镜开始就在监控室没挪过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