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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杜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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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不断下沉,苏棠依觉得自己像被拖进一片无光的弱水深处,四下里只有粘稠的黑暗。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仿佛有沙石摩擦,她吞咽了一下,想唤小元倒杯水来。可刚动了动唇,房门便“哐当”一声被推开,一股刺骨的寒风直灌而入,呛得她伏在床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她咳得整个人蜷缩起来,眼眶泛红,模糊的视线里,只瞥见几双青布鞋底踏进门内。她抬起头,几张刻薄而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为首的那个,正是前些日子被她一脚踹下马车的杜妈妈。
杜妈妈双手叉在浑圆的腰上,斜眼睨着床上面容憔悴的苏棠依,笑道:“给大小姐请安了。老奴也知道您正病着,本不该打扰,可偏偏三小姐的赤金点翠钗不见了。有人瞧见您最近在附近走动过,为了大小姐的清白着想,咱们只好来搜一搜,您多担待。”
苏棠依烧得满脸通红,每喘一口气都牵扯着肺腑生疼。她连抬眼都费力,更懒得去看杜妈妈那副假惺惺的嘴脸。
三小姐苏如月,姑母邱氏的女儿,自她进侯府她就没出过院子,何来去她院里偷东西?
摆明了是借题发挥,来报那日的一脚之仇了。
落井下石,她见得多了。
从前在平城,病得昏沉时,那些表姐妹不也是这样闯进来,笑她活不长,是个短命鬼。
可后来呢?她还不是从鬼门关回来了。
杜妈妈见苏棠依闭目不语,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猛地撸起袖子就朝床边扑来:“得罪了!三小姐吩咐了,角角落落都得搜干净,被子底下也得瞧!”
说罢,她竟一把将苏棠依身上裹着的棉被掀了个干净。寒意瞬间裹袭她全身,苏棠依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你们做什么!”小元张开双臂拦在床前,“搜屋子便搜屋子,凭什么掀被子!大小姐还病着,若再受了风寒更严重了,你们谁能担待?!”
杜妈妈早就探听得明白,侯爷和侯夫人是故意不回来见沈明雪,此刻正在城外庄子陪二小姐苏安禾在外玩呢。
侯府的主子都不在意她,她还怕这个有名无实的主子做什么。
她嗤笑一声,胸脯一挺,嗓门尖利:“三小姐那钗子是御赐之物!你这小蹄子百般阻挠,莫非是受了谁的指使真做了贼,把赃物藏在身上?”话音未落,她竟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小元细瘦的胳膊,粗暴地往外拖去。
杜妈妈一带头,后头几个粗壮婆子立刻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小元架到院中。杜妈妈回身,一双粗手竟径直朝小元衣襟里探去,要当众剥她的外衫。
“放开我!你们……你们无耻!”小元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羞又愤,挣扎间衣裳已被扯得凌乱,眼里全是止不住的泪水。
屋里,苏棠依听见小元的呜咽。咬牙撑起虚软的身子,连鞋也顾不上穿,赤足跌跌撞撞扑向门口。可高烧使她头晕目眩,眼前景象晃动重叠,才迈出两步,便险些软倒。她死死抓住门框,才没摔倒。
院中的哭喊一声声传进耳里。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就她现在这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即便冲过去,她也只能扑个空,也不解决眼下困境。
得想法子……把能人逼来。
风吹她衣衫呼呼作响,她像一株枯萎的藤蔓,软软倚着墙壁,一只手在身侧地面与墙根处摸索。指尖触到一块有棱有角的硬物,她悄悄握进掌心。
她调整呼吸,露出羸弱与哀求,望向杜妈妈的方向,声音细弱游丝:“杜妈妈……我、我实在难受得紧……求你……扶我进去,给我口水喝……行吗?”
杜妈妈闻声回头,只见苏棠依脸颊烧得绯红,眼瞳涣散无光,孱弱地倚着墙,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这副毫无威胁、任人拿捏的模样,大大取悦了杜妈妈。她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得意,拍了拍手,撇下小元,晃着膀子朝苏棠依走来。
“哟,大小姐这会儿知道求老奴了?”她嗓门尖刻,在寂静的院里格外刺耳,“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境况,还真端起侯府千金的架子呢?真正的主子可在城外庄子呢。”
苏棠依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杜妈妈走近了,发现苏棠依却在笑,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那笑容底下透着一股子冰冷的意味,让她肥硕的身躯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妈妈……求你了……”苏棠依气若游丝,又哀求了一句,手无力地垂着。
杜妈妈最后一点疑虑散去,心想这不过是个病鬼,又是个毛丫头,怕什么。她眼中凶光一闪,伸出手,打算对待小元般先来一巴掌将她制服再说。
就在那粗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苏棠依脸颊时,苏棠依一直低垂的眼睫倏然抬起精准地一把攥住了杜妈妈头顶的发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后一扯。
“啊——!”
杜妈妈猝不及防,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惨叫一声,上半身不由自主向后仰倒。
“让她们放开。”苏棠依冰冷的声音贴着她耳畔响起,不高,却字字清晰。
杜妈妈疼得涕泪横流,慌忙尖叫:“放开!放开那丫头!”
院中正压着小元的婆子们愕然停住。小元得了空隙,立刻挣开,踉跄着扑到苏棠依身边,头发散乱,衣襟半敞,脸上泪痕狼藉,满是惊恐与委屈:“小姐……”
“她刚才怎么打你、辱你的,”苏棠依的目光仍锁在杜妈妈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现在,打回来。”
小元浑身发抖,看看狼狈的杜妈妈,又看看面色苍白却眼神凌厉的小姐,扬起的手掌在空中剧烈颤抖,终究还是没敢落下。
她怕……怕这一巴掌下去,日后会招来更狠毒的报复,给小姐惹下无穷麻烦。
苏棠依瞥见小元悬着不敢落下的手,心中了然,轻叹一声。
这傻丫头……
也罢。
她扣着杜妈妈发髻的手猛然松开,在对发还未反应过来时,另一只手已扳住其厚实的肩膀,一个巧劲拧转,将比自己壮硕两圈的杜妈妈面朝下按倒在地。随即她屈起一膝,死死抵在杜妈妈的腹部,让她动弹不得。
高烧的虚浮感还在,但胸腔里那股熊熊燃烧的怒意,以及绝不能在此刻示弱倒下的念头,竟逼出了一股惊人的力气。压的杜妈妈一点都不能动弹。
“嗤啦”几声,杜妈妈衣衫碎片飞向了空中。
“你……你敢!小心我告诉夫人,告你以势欺人!”杜妈妈身上都紧紧地挤在一块,又惊又怒,杀猪般嚎叫起来。
“啪!啪!”
响亮的耳光截断了她的叫骂。苏棠依下手极重,两巴掌下去,杜妈妈脸颊立刻红肿起来,嘴角渗血。
“愣着干什么!都是死人吗!”杜妈妈终于想起自己带了人,朝那群呆若木鸡的婆子嘶吼,“快去禀报夫人!快去!把这疯妇拉开!救我啊!”
几个婆子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就要往外跑。
苏棠依听着身后仓促远去的脚步声,唇边缓缓勾起一丝冰凉的弧度。
很好。
如今闹成这般田地,她再想装聋作哑也没用了。
就在那群婆子即将冲出小院月洞门的刹那,脚步却猛然刹住,后退了两步。
门外。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朝着这走来。
来人一袭云纹宽袖大衫,外罩同色狐裘大氅,衣袂在寒风中微微拂动。他面容极为俊美,眉如墨,斜飞入鬓,一双眸子似敛尽天上星河,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周身气度清贵凛然,宛如青山孤松,明月高悬。饶是这些在侯府见惯了贵人的婆子,也从未见过这般惊人心魄的人物,一时俱被惊住,讷讷不敢言,慌忙垂首退至两旁。
“公子,里面住的可是位小姐。”
男子并未理会,目光径直落向院内,步伐沉稳,踏入这片混乱之中。
他身后跟着一名腰佩长刀的圆脸侍卫。侍卫瞥了一眼僵立的婆子们,喝道:“都瞎了么,往外走做什么?没看见里头要出人命了?”
听见这话那些婆子再次齐齐看向院内,不由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平日里横行霸道、力大如牛的杜妈妈,此刻像条死鱼般被那位病恹恹的大小姐压在冰冷的地上,左右开弓,耳光扇得又响又脆,竟毫无还手之力,连讨饶声都没。
哦,原来那位病的没力的大小姐不知何时找了一块又脏又黑的抹布堵住了杜妈妈的嘴。
这……这,不是说病的不能下床,不能说话嘛?打起来人怎么虎虎生风的?
苏棠依对身后或震惊或探究或畏惧的目光恍然不觉。她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眼前。
尽管额角一直突突地跳着,身上冷热交替着,视线已经模糊地快要不能视物了,手臂也越来越沉。但她心里清楚,此刻绝不能停。
一鼓作气,再而衰。
她若松了这口气,杜妈妈缓过劲来,反扑之下,她和小元只会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