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败》枝恒相烈

66、抚柳吟燕（下）

　　虽不知楚岁初跟风重凌有什么仇，但是他也并不打算了解。正巧风重凌就在身旁跟着，他要杀岂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偏头看了一眼还在勾唇笑的风重凌，他眯着眼依旧犹豫。
　　会不会风重凌也是楚岁初的手下，他楚岁初下这个任务怕是要除了他？虽说鱼听凭此时的功夫数十个人来都没问题，然而按照风重凌的伸手，若是来数十个这样的人，他怕是也招架不住。
　　心中的疑惑实在太多，于是鱼听凭不打算立马动手。
　　“鱼听凭，你平常住在哪里啊？”风重凌问他，手里多了一根带了些泥土的野花。鱼听凭瞥了他一眼：“露宿街头。”
　　风重凌愣了一下：“啊？”
　　“待不住就走”这句话被鱼听凭愣生生吞了回去。有了这个任务，鱼听凭不能再赶他走，相反，必须要他留在身边才好下一次动手。于是鱼听凭抢先一步道：“......有房子，你跟不跟我住？”
　　风重凌眨眨眼：“鱼杀手也会住房子啊？我还以为你是随便找个山头歇息呢----”
　　“你住不住？”鱼听凭下一秒就忘了自己的任务，烦躁的开口就想打发他。风重凌连连三个“住住住”，跟在了鱼听凭的身边。
　　“鱼听凭，你知道什么花跟你最像吗？”
　　鱼听凭心里盘算着到哪里去找个房子，随意敷衍：“嗯。”
　　“真的啊？”风重凌有些意外：“那你觉得是什么花？”
　　鱼听凭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想了想方才的对话：“无名野花。”
　　马上要到行人满大街的时候，鱼听凭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拉着风重凌的胳膊飞到了楼顶。风重凌被突然的动作吓得将话憋了回去：“......鱼听凭你！”
　　他立马放弃“你像什么花”的话题：“鱼听凭你飞檐走壁的功夫是跟谁学的啊？”
　　这个问题，鱼听凭当真没有想过。好像打他十岁被父母抛在寒冬雪月时，鱼听凭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的时候，他便学会了上墙爬树，顺着一个东西就能到处飞，到后面孰能生巧逐渐演变成不用实物就能飞，自然，要找个着脚的地儿。与其说是无师自通，不如说......
　　风重凌小心翼翼的偏头看他的眼睛：“你是不是......上辈子没忘干净？”
　　鱼听凭斜眼，就差把“你是不是有病”六个字说出来。但是他又顺着风重凌这句话，想了许多。这世界已经多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他又反人类的当上了一个在现代新社会的杀-手，又有何事是不可能的？
　　倒是风重凌这句话，虽然有些玄幻，但是貌似也有些理在里头。
　　鱼听凭垂着眸思索许久，脚下的动作一直没停。正巧先前办任务的时候看到了一处售房的小区。凭借着记忆，他很快穿梭行人车辆来到了那个小区。这是一个刚建成的小区，一切看起来都很新，风重凌不禁“哇”了一声：“鱼听凭，你竟然住这么好的地方？”
　　鱼听凭轻应一声。他忽然松开了风重凌，瞧着他：“你先等一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先等一等，但是风重凌秉着“他让我等肯定有他的道理”这句话，还是点点头，停在了原地，看着鱼听凭的身影消失。
　　“这栋多少钱？”鱼听凭找到了物业处售楼的那个女人，指了指物业处旁边的那栋楼。女人换上了一副职业假笑：“先生，你要看几楼？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房子......”
　　女人话还没说完，鱼听凭便打断她：“我问你这栋楼多少钱？”
　　注意到他的“栋”，女人愣了一下：“先生，你确定要......”
　　“别废话了。”鱼听凭拍出早就准备好的黑卡到桌子上：“要多少，扣就行。”
　　这张黑卡是楚岁初提起要办的。他懂什么黑卡白卡，说黑卡是最高级之类的，鱼听凭一句没记下。女人两眼放光，立马将整栋楼的钥匙都给了他，拿着黑卡就跑出了门，一边道：“先生我马上回来把黑卡交给你----”
　　鱼听凭对黑卡没兴趣，正好这钱花完了一身轻，但是想到还要之后办任务的时候打钱，他看了一眼周围，加上了方才女人的联系方式，转身走出去。
　　找到风重凌后，鱼听凭眼神示意他：“走吧。”
　　虽然说是新小区，但是每栋楼只有五楼，一楼两户。这也是鱼听凭为什么那么果断确认自己钱够的原因。一楼一楼的买太麻烦，干脆包下整栋楼好了。他事先了解过房子的行价，黑卡里面的钱就算买了整栋楼还会剩下很多。更何况，他还有另一张，根本不用怕不够。
　　不过对鱼听凭来说，钱够不够的都无所谓，没了正好，反正还会再有。只是家具这事，该如何是好......钱倒是小事，到时候跟风重凌对着一间空房子大眼瞪小眼，他已经在想要用个什么借口了。
　　心事重重的带着风重凌走到他买下的那栋楼，鱼听凭转身问他：“你想住几楼？”
　　风重凌愣了一下：“啊？”
　　“你要住几楼？”鱼听凭重复。竟然如今有了一栋楼，不妨叫他这个任务对象自己选选，也好让他放松警惕。
　　风重凌挑眉：“我想住几楼就能住几楼？”
　　鱼听凭点头。
　　虽然是有些意外和怀疑，风重凌还是开口：“我要住三楼。”
　　鱼听凭道出一个“行”字，就上楼带路。一层楼梯只有九阶，还不如田园小区那个老破旧。只是外表鲜艳华美罢了。
　　上了三楼，鱼听凭再次把选择权交给了他：“住左边还是右边？”
　　风重凌：“左边。”
　　鱼听凭从那一大堆钥匙中找到了301的钥匙，看着他的动作，风重凌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么多一模一样的钥匙？你配了这么多啊？”
　　“......”鱼听凭闭了闭眼，无话可说。
　　钥匙拧转了几下，鱼听凭已经做好了面对空屋的感觉，却发现里面已经装修好了，布局简单舒适，墙面是天蓝色的，还有几只蝴蝶画在上面。他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风重凌就走了进去：“鱼听凭你这屋子装修的也太好了吧？”
　　鱼听凭眯着眼睛，掏出手机找到刚加上的【物业售楼】：为什么家里装修好了？
　　那边很快回复：是这样的，先生，这是我们小区的特色，每间房子装修的都不一样，如果不满意我们提供拆除费用哦。
　　鱼听凭：哦。
　　他正要收回手机，那边又道：先生，你的卡什么时候还给你？
　　鱼听凭捏了捏鼻梁，回道：等会我过去。
　　再抬眼，风重凌已经摊到了沙发上。他无奈的走过去坐下，满面愁容。
　　注意到他皱着的眉头，风重凌起身看着他：“怎么了？”
　　鱼听凭没有说话。
　　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夏慧明，是你杀-的吧？”
　　风重凌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看见你的花了。”
　　那时，夏慧明头边有多粉色的花，有几片已经被血染红。
　　风重凌咳嗽一声：“只是花而已，你为什么会认为那是我的花？人又为什么是我杀-的？”
　　他面色镇定，实则怕是早就在心中尖叫了。鱼听凭并没有急着反驳，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复杂，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你每一次，都会在旁边放一朵花的。”
　　------
　　“风重凌，你又在......”
　　风重凌起身打断他的话：“最后！最后一次。”
　　“你每次都说最后一次。”鱼听凭别过头，有些不满的小声道。
　　风重凌本是五峰令弟子，小时候跟着师父在山上同其他弟子习武。风重凌没有亲人，只有同门的师兄师姐。因为她是最小的那个，其他人对他视如珍宝，生怕把他伤了。自小便被好好保护着，风重凌并没有好好练武，只是偶尔被师姐许满花和师兄许未迟抓住练一些简单的入门功夫。许满花和许未迟二人是除了师父对他最好的人，以至于到如今，风重凌依旧无法忘记他们的脸，和二人为了保护他死在剑之下的画面。
　　他十岁那年，整个山上的弟子与长老都被一个叫【邪心署】的组织灭了。
　　邪心署屠他满门灭他亲人。那时许满花正和他从村中打鱼上来，就看到了这幅场面。有人注意到了他，举着剑就往二人这边跑来。为了保护他，许满花拔出剑孤身一人与数十人相斗，结果可想而知。他调头跑时，被一个人拽住了衣袖，飞刀就要擦上他时，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许未迟踉跄着站起身，拔出原本插-在自己身上的刀，与那人同归于尽。年岁还小的风重凌虽然腿软的不成样，却还是连滚带爬下了山。然而邪心署的人早已做足了准备，风重凌一个冒失踩上了陷阱，正要抱着头去见师父等人，一双手忽然将他拉了过来。
　　他长衣飘飘，丹蓝色的袍子正巧将风重凌幼小的身躯包了起来。他将风重凌送到了一处还算安宁的村庄，便转身。
　　“我只能帮你到这。”
　　后来的风重凌想，那是鱼听凭与他的第一次相遇。
　　作为早已修行成功的鱼听凭，不会变老，所有后来与风重凌幼年童年少年青年的每一次相遇，他都是一个样子。
　　鱼听凭遇见已经成年的风重凌时，就撞见他正在杀-一个额头有烙痕迹的人。听到身后有动静，风重凌下意识转身将剑对准他，看到是鱼听凭后，风重凌这才松了口气：“你来了。”
　　“好久不见。”鱼听凭轻声道。
　　他与每个阶段的风重凌都只有一次相遇，所以每一次都隔了很长时间。
　　彻底了结了面前的人后，风重凌站起了人。他向来杀-人都会在旁边放一朵花。瞥见那朵花，鱼听凭道：“你哪来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花？”
　　风重凌笑着：“自己种的野花。”
　　鱼听凭没再追问。
　　后来风重凌成了杀手，报仇雪恨的同时，也会游走四方帮助其他人完成心愿。鱼听凭叹了口气，他想过风重凌会变成这样，却并不想他变成这样。然而作为一个无关人士，鱼听凭没资格插-话，他只能站在一边看着。
　　后来躺在桃花树下时，风重凌问他：“我们是如何相遇的？”
　　与风重凌的相遇，是鱼听凭的歪打正着。原本按照命运，他救的该是许祁，许满花的师妹，风重凌的师姐，却阴差阳错与风重凌发生了之后的很多事情。
　　听完后，风重凌问：那你，后不后悔？
　　鱼听凭奇怪：我为何要后悔？
　　虽然偏离了命运，之后发生的鱼听凭都无法预知，但他从不后悔，救下了风重凌。
　　而鱼听凭本便是预知命运的黑暗先知，他知晓自己会救谁，又怎可能会救错人？
　　只是这个秘密，他从未告诉过风重凌。
　　风重凌忽然转过头，直直的看着他。
　　鱼听凭被他望的发麻：做什么？
　　风重凌问：你喜不喜欢我？
　　他一个挺坐起来望着他，有些难以置信。而风重凌却依旧如此看着他，二人无言，只留风过。
　　好半晌，鱼听凭起身离去。而后，再无一面。
　　风重凌不知生死的消失，鱼听凭无法找寻。
　　鱼听凭从未想到，会为了一个人，断了灵根。
　　春风千山鸢不渡，独留花一簇。桃源荒处尽陌路，燕吟逢柳抚。
　　-----
　　风重凌垂眸看他：鱼听凭，那这次呢？
　　那时，他逃避了他。
　　鱼听凭淡淡勾笑。
　　这一次，不会错过了。
　　当年万里影缠绵，半柳风榭，怜青天。

　　楚岁初一直催个不停，在他印象中，鱼听凭办事一般只要一天而已，而这次，却是足足拖到了三天。鱼听凭懒懒抱着胳膊，随意找到了之前拍的不知道哪个倒霉蛋的尸-体发了过去，结束了任务。
　　“这样的话，他不会发现吗？”
　　鱼听凭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要真死？”
　　风重凌闭嘴不说话了。
　　“这次过后，你能不能不再接单了？”风重凌问。
　　其实鱼听凭也正巧有这个打算。他与风重凌出了楼门，风重凌忽然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鱼听凭疑惑的看着他，手腕已被人拉起，风重凌步子很快很急，像是这件事很要紧一般。
　　二人一直走了很久，鱼听凭头一次在大街上如此光明的行走。虽说还是有些不安，却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行人都走的匆匆，无人注意逆着人流行走的二人。
　　不知多久，风重凌终于停了下来。这是一片很大的空地，上面种满了粉色的花。这不是普通的野花，像是兰夜香。当然，也是前世的东西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
　　鱼听凭话还没说完，风重凌忽然将他拉到了旁边：“有人。”
　　听到风重凌这两个字，鱼听凭也眯着眼警惕起来。然而四周无人，连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鱼听凭正奇怪，风重凌却忽然附上了他的唇。他的目光柔和的望着他，鱼听凭心中知晓，无奈的抱住他。
　　跟前世一样的机灵。
　　而风重凌忽然瘫软，整个人趴在了鱼听凭身上。鱼听凭皱了皱眉要说话，就看见了风重凌身后站着的楚岁初。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偏，就看到了风重凌身后的箭。
　　“楚岁初似乎有些遗憾：“原以为风重凌已经忘了那些事，甘愿为我效劳了。”
　　鱼听凭冷着脸：“楚岁初，你当年屠他满门，为何如今依旧不放过他？”
　　“我刚才原本想杀-你的。”他答非所问，倒是有些无辜，“谁想风重凌早已注意到我，要替你赴死呢。”
　　鱼听凭微微眯着眼，抬起持刀的手。
　　楚岁初很配合他，死-的时候甚至是笑着的。鱼听凭依旧搞不懂楚岁初为何要这样做。谜团好像再也解不开，鱼听凭也无法再猜。
　　或许，还有下一辈子。
　　能让他纠错。
　　-----
　　夜晚的南城很热闹，远处喧嚣灯火通明，星星点点铺满人间。鱼听凭坐在风重凌身边，看着放起的烟花。
　　“鱼听凭，我想看烟火。”
　　少年的风重凌扯了扯鱼听凭的袍子。
　　鱼听凭面无表情的拉住他的手：“以后。”
　　而这“以后”却持续了一辈子。到如今，风重凌死-了两世，依旧看不到他的心愿。
　　鱼听凭躺在了花中。风重凌曾说过，会为他种满一整片的花。而兰夜香有一个特殊的含义。
　　心之所愿，无能以圆。
　　黑暗的山头，无以照明之处。
　　若非孤雁落春霞，怎料故人栖满花。
　　愿君忘忧愁，而风声依旧，只再无牵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