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败》枝恒相烈

58、 只是有风（一）

　　从五中转到三中的那天，是阴天。
　　父母都在三中，因此我转过来很方便。按照我的休学时长，并没有到能上学的时候。
　　一年没有上学，让我对学校充满了陌生与恐惧。我跟着父母从教师停车库出来。我低着头，尽量无视周围异样的眼光。
　　风很大，沙尘也不小。学生基本都戴着围巾，穿的跟个粽子一样。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薄毛衣，面无表情的抬头。
　　真的很冷。
　　还好戴着口罩，不然嘴里满是沙尘。
　　爸妈将我放在了他们看来很好的高一十班，虽然对我来说，好不好都无所谓了。
　　之前五中留给我的阴影很大，我不想再去想这十班究竟是怎么个很好。
　　我见到了十班的班主任。妈妈说，这是个很好的班主任。看着很年轻，笑意盈盈。
　　班主任教英语，听父母说，是三中教的最好的几位老师之一。
　　她烫着不算很卷的卷发，穿着毛衣，揽着我的肩膀。
　　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的眼睛真漂亮。”
　　我弯着眼睛笑了笑，跟着她从后门进了教室。
　　因为我是半途插-进去的，所以暂时我只能坐在最后一排。这倒是令我很舒心的事情，我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
　　进教室的前一秒，我紧张到甚至抗拒。
　　然而我终究还是进去了。
　　妈妈在门外冲着我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
　　同桌的女生低着头没有看我。我想象中异样的眼光并没有出现。像往常一样，他们好似原本便认识我，没有转过头，将那打探性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学着他们的模样，将书包放在了底下的框里，慌忙掏出英语书开始随着他们早读。
　　与五中不同，他们的早读不用站着，诵读方式也不同，我时常读错，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十分钟之后，我们要听写第四单元的内容。”班主任站在台上，将挡在眼睛前的发梢往旁边撩了撩。
　　我心里扑通一下，抬起头。
　　这对一个一年半没有上学的人来说是很恐怖的事情。
　　她的视线与我对上，话锋一转：“因为单词比较多，所以我们分为两次听写。”
　　“对了，我们新来了一位外地实习的老师，跟着我们下半个学期。”
　　她这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的身上。我紧紧攥着手中的笔，将头埋的不能再低，却还是能用余光看得见他们转过来的头。
　　我不明白。明明知道我不会是什么实习老师，为什么还是要看着我？
　　我心里对班主任有些不满。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场景下说出这句话，却又知道她并不会是故意的。
　　那些目光终于过去。我松了口气，紧紧盯着单词表被她划分的内容，却一个单词也记不进去。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才这么说。
　　看似记下来了，一合书，都忘了。
　　一直磨蹭到时间到，我拿出崭新的英语本，绝望的翻开了第一页。
　　听写的速度快到我跟不上，好不容易把上一个想起来了，却已经跳到下下一个了。
　　我的面前并没有坐人。于是在传递本子的时候，我微微起身，才将本子丢到了前面人的手中。
　　那是个小胖子，长得很可爱。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因为我并不敢抬头看向任何一个人。
　　我只想把屁股焊死在椅子上。
　　刚才的起身，也耗费了我大量的勇气。
　　下早读的铃声响起，我闭了闭眼，做好了心理准备，正要起身去向班主任报告我的情况----我并不能长时间的跑步，休学了一年多，也是因为腿摔断了的缘故，却见身边的同学一个也没有要出门站队的动作。他们在教室打闹，就像正常的下课时间一般。
　　正疑惑，上课铃声又打了起来。
　　提前看了课表，这节课依旧是英语课。
　　我打开了课本，却见班主任放开了一个思政教育的课件。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同桌。她并没有打开课本。于是我也合上了课本，一边思考究竟是怎么一个上课方式。
　　课件放完了之后，她拿起了英语书：“好啦，我们将英语书打到第五十八页，来看今天的新内容。”
　　我稀里糊涂的再次打开了课本，拿出了一支笔，尽力的跟着班主任的教学速度，依旧有些吃力。即便是上了第二次高一，我依旧跟不上学习的内容。
　　终于再次等到了下课铃声，我瘫软在了椅子上，又见身边人一个个起身出门。同桌的女生小声提醒我：“要去上-操了。”
　　我正想说话，她已经出去了。
　　原来三中是上了第一节后，才会出去上早操。
　　班主任冲着我笑了笑，出了门整队。
　　我低头看着桌上的书本，有一瞬间的愣神。
　　一切都来的那么快。我并不能如此快速的适应上学，酸涩感涌上心头。我揉了揉眼睛，撑着头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
　　是我最惧怕的数学课。
　　五中时，我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她将我原本垃-圾的数学提到了122分。我很感谢她，却在看到他人几乎都是一百三往上的成绩后，又默默收回了笑容与喜悦。
　　高一下半学期，因为流感严重，我们改上了网课。那半学期，我并没有认真听课。我的自控力不强，也并不会在无人的情况下还能做到认真听课。
　　于是，下半学期的内容，我一点也没听。
　　如今再次上了下半学期，虽然是有些印象，依旧不是很多。
　　网课时期，因为数学课总是被安排在第一节课，晚上睡不着早上打瞌睡的我总是听不去一点东西，一到下课前几分钟，我才能清醒过来。
　　时针指向了八点二十五，学生陆续的回来。我继续低着头，数着课桌上的洞。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学长学姐留下来的，一写字便能在纸上戳下几个洞。
　　一只手重重的拍在了我的肩膀。我僵硬的只起了身子，并没有扭头。
　　“你就是思政老师说的那个姐们儿？”
　　妈妈教我们的思政。早在我没来之前，班主任便在班里说了我的事情。他们知道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她说话的语气，让我很不喜欢。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我就是你-妈昨天说的那个姐们儿。”
　　......又是姐们，很幼稚的叫法。
　　我怎么不记得我妈妈昨天说了什么女生？我眯了眯眼睛，在脑袋里思索她的存在。
　　似乎，妈妈确实说过她。
　　她说，十班有一个她很喜欢的姑娘，叫邹梦辰，性格很开朗，跟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就算是不认识的老师，她也能瞬间搭上话。
　　然而这对于我来说，可不是一个好事。
　　见我没有说话，邹梦辰撇了撇嘴：“下节课再跟你说啊！我先回座位了。”
　　她的座位是在我同桌的同桌。三中布置的课桌，是左右边各两排，中间三排。左右不靠墙，这也是我不喜欢的一点。
　　我喜欢靠着墙，很有安全感。
　　因为三中是最近新装修的，所以他们禁止学生靠近墙，以免把墙皮扣下来。
　　学生要是要使坏，哪里是他们能拦得住的。
　　我心里想着，一个人跨在了我面前的椅子上。她笑着朝我伸出手：“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我知道她。她是妈妈的课代表，张艺唐。
　　我尴尬的笑了笑，伸出了手，握住张艺唐温热的掌心。还好戴着口罩，不然被她看见的，可不是很美的笑容。
　　我自知他们看不见，也不再笑，只是小声回答着一些问题。
　　似乎是知道我不会说什么，大多数人都是直接将我的书拿了过去，看着上面的名字贴。
　　倒是令我受宠若惊。这是我在五中没有的待遇。回想起那段经历，只是噩梦。
　　他们将我围了个圈，嘈杂的声音让我不习惯。
　　不过......倒也挺好。
　　在这之前，我想过很多。比如他们会以异样的眼光一直看着我，就连下课也不意外。
　　上课铃救了我的命。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数学老师是一位年长一些的女老师，板着脸站上了讲台：“上课。”
　　我跟着起身，俯身，再坐下。心里跳个不停。
　　数学老师姓王。说起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班主任的名字。父母从来没有说过，我也没有问过。之所以知道数学老师，还是要靠她与妈妈是多年的好友。
　　即便是多年的好友，面对“数学老师”这个充满窒息感的身份，我依旧是笑不出来。
　　王老师并没有急着讲课。她顿了顿，别过头看着我这里：“最后一排，那是谁？”
　　“是今天新来的同学，思政老师的女儿！”邹梦辰抢着回答道。
　　“就你话多！”
　　前面不知道是哪个男生喊了一声。王老师摆了摆手：“好了，别说了。”
　　还好，下半学期的第一节课，并没有那么难。我上的还算轻松。
　　王老师走出教室后，学生再一次围了过来。我很喜欢他们对我的友善，却又有些不知所措。邹梦辰将他们拨了过去：“行了行了，围在一起干什么呢！”
　　“你管我们做什么？”
　　我已经能看出来，班里人并不喜欢邹梦辰。那时天真的我，还在为他们的态度而为邹梦辰打抱不平。
　　邹梦辰并不在意他们，而是坐在了我身边的位置：“数学课你有没有听不懂的？”
　　“......”我面无表情的扔下笔。邹梦辰的成绩差到不能再差，已经到了拉班级平均分的程度。我并不知道她说出这话的自信感究竟从何而来。
　　听妈妈说，她在办公室为我看作文书时，邹梦辰曾凑上来，道：“老师，你不用买作文书了，我教她作文！”
　　就冲着这句话，我对她的不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三十。
　　从小到大，我的写作便是长项。不论是小学还是初中，只要是作文比赛，推了我上去，第一名总是我的。
　　五中时，“作家”的称号依旧冠名在我的头上。她来挑战我，我自然是不乐意的。然而我并不能那么小心眼，所以内心表面不满，我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没有。”我淡淡丢下两个字，将课本收回桌洞。
　　语文课的老师与妈妈的关系并不好。妈妈早早便提醒了我，不要管语文老师说过的任何话。
　　虽然我很喜欢语文，但是小学初中到高中，我的语文老师都是对我有意见的。
　　小学的语文老师是班主任。那时妈妈在兼职卖童装。
　　儿童节表演节目，老师向妈妈借表演服装。妈妈很欣然的答应了，转而向老师发送服装图片，却没有一个语文老师能看上的。
　　她没有再回话，从那之后，便对我处处有了针对。
　　“只因为她认为我们是故意不借给她衣服的吗？”我问妈妈。
　　妈妈说：“是的。只因为这个。”
　　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明里暗里道我的作文是抄写而来。
　　看着“95”分的作文成绩，我很是满意。所以即便是被老师叫起来念作文，对于我一个不愿说话的人来说也是很愿意的。
　　就在我念下最后一个字时，语文老师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嗯，看来我们柏同学是借阅了不少资料啊。”
　　“......”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坐了下来后便对着作文本发呆。
　　这件事情，我谁都没有告诉。任何人都认为我是抄的，也对我连续的“一等奖”产生了质疑：“你该不会一直是抄写别人的作品吧？”
　　对此，我极力辩驳。但是我忘了，对于一群心里早有了自己答案的人，任何事实摆在他们面前，都是没有用的。
　　没有人信我的话，也没有人愿意接近我。
　　我独自一人过了孤独的三年。
　　高一的语文老师，倒是也对我没有那么多的恶意。只是我单方面，对他不满。
　　上课叫人回答问题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语文老师叫了我的同桌：“你来说说，这句话可以看出了作者是怎样的一个人？”
　　同桌是一个学霸。他扶了扶鼻梁的眼镜，道：“作者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听着他的答复，语文老师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道：“你旁边的女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抽了抽嘴角，迅速看了看文中原本便有的答案，并中和了自己的答案，站起身回答，正巧夹杂了同桌那一句“心胸宽广”。
　　语文老师冷哼一声：“赵渊博同学刚才已经说过了，你是在重复他的话语吗？我可不心胸宽广！”
　　身边哄笑起来，像一把把尖刀，无形的刺进我的心里。
　　这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情。然而对于我一个小心眼的人来说，却记了很久很久。
　　如今的语文老师，一进门便注意到了我：“新来的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站起身报了自己的名字：“老师，我叫柏云祁。”
　　语文老师很慈祥，声音也温柔。我对她有了些好感。
　　只是在语文老师的一句话中，过于敏感的我再次捕捉到了。
　　“......我们班一共四十六位同学，该跟着我一起努力啊！”
　　加上我，该是有四十七位才对。在这之前，语文老师明明早已知道我是新来了，为何还要将我踢出去？
　　我控制不住自己乱想，心里逐渐不安与急躁。
　　这样的性格使得我无法正常生活，一件小事便能让我思考很久很久。
　　----
　　一上午的课结束，我飞速远离了教室，虚脱般靠在了妈妈身上。
　　我很想哭，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哭些什么，说些什么。
　　中午，我一言不发的吃完饭，进了屋朝着小学的同学发牢骚。
　　她安慰我道：“哎呀，没事没事，很快就习惯了。”
　　我与她约定了下午大课间见面，便躺在床上睡去。
　　下午我到的很早，班里并没有多少人。前面依旧没有人，或许根本没有人坐在这里吧。
　　这样想着，一个身影忽然朝着这里走了过来，将书包放在了桌子上。
　　“嘿，魏哥，来新同学了！”
　　我下意识微微抬头，被称为魏哥的人轻飘飘看了我一眼，便拉开了桌子坐了下去。
　　很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