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败》枝恒相烈

57、残花之约（下）

　　今日，总算是到了岑雨喃口中“带我去京城”的日子。

　　不知是过去了多久，日复一日，一如往常的日子让我分不清，也记不住。

　　她终于带着我下了山，上了马车。远处的几座山逐渐远去，我看向她：“浅柏不去吗？”

　　岑雨喃轻轻瞥我一眼：“她为何要来？”

　　我一直搞不明白，在岑雨喃眼中，浅柏到底是什么。

　　她对于浅柏的态度，是我一直不能理解的。岑雨喃总是对浅柏爱答不理，像是有意无视她一般。浅柏似乎也并不在意，总是说：“我本就是一个丫鬟，不需要什么关注。”

　　我总是欲言又止，浅柏不愿继续跟我说下去，便起身离去，做自己的事情。

　　岑雨喃带我来到了我跌下来的那里。那片湖水清澈见底，有鱼在里面游。

　　我咬着唇看鱼，盯着鱼游走的动向。

　　这是我陪着余欢杏出来时，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爱来到这样的湖边，或是写生，或是拍照。我作为保护她的人物，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做的于是我只能蹲坐在一旁，盯着湖中的小鱼。

　　余欢杏看到了，总是轻笑一声：“余唤棠，你真的很无聊。”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自找乐趣。

　　虽说我是在那里跌下去的，可是对我跌过的地方却没有一点印象。

　　岑雨喃看着我，抬了抬下巴：“如何？”

　　“啊？”我愣了一下：“什么如何？”

　　岑雨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看吗？”

　　我用力点头：“好看，很好看。”

　　就是身体隐隐约约的有点疼。

　　不等我继续观察下去，岑雨喃忽然拉着我起身。

　　“哎--干什么去啊？”

　　岑雨喃拖着长调子：“很快你便知道了。”

　　她带我来了京城最大的美食街，有许多的美食是我没有见过的。我瞪大眼睛，像个饿死鬼一样盯着那些食物。岑雨喃嫌弃的看了我一眼，将她的荷包丢给我：“拿去。”

　　我“嘿嘿”一笑：“谢谢雨喃！”

　　岑雨喃似乎不喜欢人挤人的地方，一直紧皱着眉头，与其他人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好在此时人并不多，不然按照我对她的了解，若是人太多，她会毫不留情的留我一人退出美食街。

　　我买了很多东西，几乎是眼睛扫过去的都要买下来。

　　走到一处桌子，我将怀中揣着的地方都放下来，拿起一串糖葫芦转身递给岑雨喃：“你尝一尝！”

　　糖葫芦，是我来到这里之前最喜欢吃的东西。只不过，我只吃过一颗。

　　那时，我还没有为余欢杏裆下那场车祸，也还是个正常孩子。妈妈像对待余欢杏那样对待我，为我们二人买了一模一样的糖葫芦。

　　余欢杏拿着糖葫芦跑了很远，似乎是怕我抢了她的一样。

　　我盯着手中的糖葫芦，刚咬下去一颗，便被身后忽然撞过来的余欢杏撞在了地上。

　　她一脸无辜：“啊，不好意思啊妹妹，我没有看到你。”

　　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看不惯我了。

　　所以说人的险恶是天生的。只是五岁的孩子，便懂了怎样剥夺他人所爱，怎样污蔑我，颠倒是非。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吃过糖葫芦。她撞掉的不止是一串糖葫芦，也是我唯一的童年。

　　岑雨喃看着我手中拿着的那串糖葫芦，犹豫了很久，还是接了过去。

　　“怎么样？”我看着她咬下一颗，便很是期待的问。

　　岑雨喃的眉毛舒展开来，朝着我微微点头：“不错。”

　　看起来，岑雨喃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

　　“这是你第一次来这里吗？”我问她。

　　岑雨喃轻应了一声：“是。”

　　我没有说话，撑着头拿出了自己的那串糖葫芦，还没咬下去，就被直冲着我而来的孩子撞掉，一个抛物线准确落到了一个人的脚底下。那人疑惑的低头看着踩到的东西，一脸嫌弃的走开。

　　我：“......”

　　我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孩子。

　　“对不起！”他一个劲的道歉，还要跪下给我磕头。我忙将他拉起来，冲着他摆摆手：“你快走吧。”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眉眼间的失落，岑雨喃挑了挑眉，将她的糖葫芦递了过来：“喏。”

　　我看着她：“你不吃吗？”

　　岑雨喃手腕的铃铛作响。她垂眸眨眼：“我不喜爱甜食。”

　　我遗憾的“啊”了一声：“那很多好吃的你都吃不到了。”

　　岑雨喃伸出左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你呀。”

　　我被她的动作搞得发愣，好半晌才接过她的糖葫芦，冲着她咧了一个很大的笑脸。

　　我从来没有这样真诚的笑过。

　　要说“笑”，我笑过很多次。在客人面前的微笑，在父母面前的傻笑，在余欢杏面前的假笑，全部是被迫，是我无法拒绝的笑。

　　在我心里，“笑”早已是一件很麻木的事情了。

　　岑雨喃说：“你的笑很傻。”

　　我说：“但是很真。”

　　她搞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傻。至少，我只是在学习上有那么一点的不聪明。父母从来不会培养我，因为他们认定了我就是一个傻子，一个吃白饭的废-物。

　　岑雨喃并没有问我买这些东西能不能吃的完。她只是问我：“好吃吗？”

　　我一个劲的点头，将手中的东西递出去。她总是拒绝，道自己不爱吃。

　　我有些疑惑：“那你喜欢吃什么？”

　　岑雨喃摇了摇头：“我没有喜欢吃的东西。”

　　“没有喜欢吃的东西，那样活着好没意思哦。”我认真的看着她：“我有喜欢吃的东西，所以我每天都盼着吃。”

　　岑雨喃好像很感兴趣：“那你吃到了吗？”

　　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现在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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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午时，人渐渐多了起来。岑雨喃拉着我快步远离，到了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

　　这里跟山上没有区别，甚至比山上还要好看一点。

　　京城这样的地方，我只在历史书上见过。我从来没有想到能真正的来到这里看上一看。

　　“这里是北国。”岑雨喃忽然道：“这里的战争不断，这是唯一安定的几年。”

　　“我总是躲在山里，看着京城战乱。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自保。”

　　岑雨喃带着我上了草船。下了雨，更带了幽静。然而我却很害怕这样的情景。

　　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这样的船。

　　我和余欢杏被父母送在了一处游玩的船只。

　　船行驶到了湖中央，下了雨，没有任何预告的，船只侧翻，我与余欢杏一同落入了水中。

　　不断的湖水涌入我的口腔。这里的湖很深，我不会游泳。

　　雨水打在了我的脸上，我拼命呼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余欢杏被救上去。父母抱着她痛哭，却忘了我还在湖中挣扎。

　　另一只船上的女人慌张的将我拉了起来。我的脸上是肮脏的湖水，大雨落在我的脸上，冲刷了难闻的气味。

　　上岸的那一刻，我想，我或许不应该活下来。

　　妈妈以一种很遗憾的眼神看着我，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起身带着余欢杏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身上湿掉的衣服让我感到很冷。救我上来的女人用她的围巾擦拭着我的头发。

　　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虽然上了年纪，却还风韵犹在。

　　“可怜的孩子。”她一遍遍的重复，怜爱的看着我。“如果可以，我想成为你的母亲。”

　　我还是被妈妈接走了。

　　她恶狠狠的盯着女人：“你想抢走我的孩子？”

　　女人无奈叹息，只能看着妈妈将我暴力拽走。

　　我在想，如果我不是为了余欢杏而出生就好了。如果我也是我就好了。

　　看出了我的出神，岑雨喃拍了我一下：“可是怎了？”

　　我迟缓的摇了摇头，眼神空洞的望着天上的乌云，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使得我喘不过气。

　　我好像又落入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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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岑雨喃拉着我在今逢湖边放花灯。她蹲下了身，将花灯放在了湖面。花灯顺着湖水飘向远方，岑雨喃却忽然站起了身。

　　有很多的孔明灯在空中飘远，岑雨喃靠着我，道出了今逢湖名字的由来。

　　“前世朝暮若相忘，今生岁月定相逢。”

　　“这句诗流传了很久，但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岑雨喃悠悠道：“我生来便独自一人，孑然一身。”

　　“原本我想，这样一直下去，倒也挺好。”

　　她靠在我的肩头绕着我的发丝，声音很小。

　　“你出现的很意外，意外到让我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岑雨喃闭上了眼睛。

　　我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只是后来，她忽然抬起了我的下巴，挑着眉毛凑近了我。
　　我愣了一下：“你干什么？”
　　她没有给我后退的余地，将我压在了船只上，身边就是缓缓的湖水，时不时有几尾鱼儿打乱湖面的平静。
　　“岑雨喃，你要亲我......”
　　我话还没说完，她便轻笑一声，咬了咬我的下唇。像小猫咬人那样轻轻一下。
　　“是要亲你，所以......你愿不愿意？”
　　“......”
　　我望着她琥珀般的眼睛，四目相对，惊慌失措的心跳声打乱了我们二人的呼吸。
　　“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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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瞧见你，我觉得你这个小丫头太笨了。”
　　我：“......”
　　她又道：“但是看着你笨拙的样子，还挺惹人喜欢的。”
　　我继续：“......”
　　“我教你读书，喜欢你这个笨呆子。”
　　最后，岑雨喃终于拐回了正题：“我的小呆子，和我共赏繁华天下吧。”
　　“我.......”
　　“嘘，听我说。”
　　岑雨喃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的呼吸开始平缓。

　　睡着了。

　　我微微笑了笑，垂眸看着岑雨喃。

　　她是很孤傲的女子，从未染上任何烟火气息。

　　她一步步的走出大山，走向繁华世间。

　　我也愿跟在她身后，永远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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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的低语她似乎并没有听见，依旧照常教我念书，依旧是很平淡的生活。我永远也不想回去。

　　但是那一天，岑雨喃倏忽坐在了我的身前。她十分认真的看着我：“余唤棠。”

　　我愣了一下。

　　岑雨喃从没有这样严肃的叫过我的名字。她总是叫我呆子，或是笨呆子。

　　我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她，也严肃起来：“怎么了？”

　　只是她接下来的话，让我再也没有了任何自己的想法。

　　“余唤棠，你该回去了。”

　　耳边嗡嗡作响，我听不清岑雨喃说的话。

　　她说：“你与浅柏都是假的。你们只不过是我臆想出来的人物，仅此而已。”

　　我极力争辩：“不可能！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思想，为何会是你所臆想出来的？”

　　然而她只不过是伸手擦拭了纸上我的名字，我便虚空了一遍，看不清自己的身体。

　　我像是一个隐形人。

　　我木讷的盯着她，似乎真的没了自己的思想。

　　岑雨喃再次提笔写了我的名字。她含泪，看着我的身体逐渐恢复，转过身，似乎有些泣不成声。

　　“那......浅柏呢？”我看向她，还是有些不甘心：“浅柏呢？”

　　“她彻底消失了。”

　　“被遗忘的人，彻底的消失了。”

　　曾经的种种灰飞烟灭，我与她的一整年好似是一场如今支离破碎的梦境。我不愿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却又不得不相信，她是创造我的人。

　　“岑雨喃......”

　　“不要让我消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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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眯着眼看向远方，似乎有不小的洪水朝着这边扑来。

　　我慌忙逃命，也不顾脚下的泥泞。

　　只是我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场死亡。

　　风雨中，散落呢喃。残花凋零，她有了约定。

　　岑雨喃望着桃花树，抱着胳膊接下掉落的残花。

　　她说：“来年春，残花落之时，我想告诉你我的心语。”

　　春花残落，春天衰败。桃枝枯萎，忘了来时路，逝去心事处。

　　故人如许，才见春生落飞舞，又得秋来满花枯。

　　近冬时期，只留我心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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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前桃花生出，那块没有相片的相框，一直在她的桌前放着。

　　如今五年而过，她有了自己的屋子，也有了一只叫玉涟的白猫儿。

　　它很粘人，却又经常朝着无人的空气喵喵叫。

　　她并不觉得慌张。她看不见的影子，是她。

　　一声短促的尖叫响起，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落入她的怀抱，如同约定，散如一片飞花。

　　“好久不见。”

　　她平静的看着她，轻声说。

　　她俯身轻附她的唇角，渡入那片桃花醉酒。

　　旧年今时，往日故人。竹影簌簌，她影翩翩。

　　她指尖飞过彩蝶，离开她后碎如破影。

　　她说：“这便是我主宰的生命。”

　　她轻笑一声：“我也由你而主宰。”

　　这是她的世界，却是她的常见。

　　她只留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驻足在花丛间的她，用着自己的方式永生，新生，却依旧是孤身一人。

　　她创造出各种各样的生物，却依旧不满意。

　　她其实不属于她的手下，却依旧愿意永随于她。

　　两个世界的重合，叫她难以分辨，究竟是自己，还是她，改变了一切。

　　只是这约定，她算是，赴约了。

　　她的身体变成了片片桃花花瓣，留在她的身边，永远停留。

　　风起雨落，就由我来为你许诺，你的停泊，是我的过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