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劫是上上签(上) ...
-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戏楼。
正巧无事,经过戏楼,我循着婉转的声音往前走去,瞧见了戏台上的她。
烟雨朦胧,她穿着戏服唱戏。
我们江湖儿女,平日里自然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停留。然而我确是像中邪了一般,那样瞧了她很久。虽然我并不懂戏曲。
我远远的看着她,有些愣神。
为了近距离看着她,我只能交了铜币往前走去,找到了一个地方,看着她舞动身子,口中唱着戏曲。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难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直到她唱完,周围一阵欢呼声,我才回过神,后退一步准备走。无意间,她却往台下一悄。目光相对,我心头猛猛一跳。然而她并没有过多停留,方才那一眼也只是她随意瞥过罢了。
我望着她离去,低着头。心中犹豫着。
我想追过去看看她。
于是再三思索后,我还是趁着无人在意我时偷偷跟了过去,看见了她。
她正与另外一人说笑,并没有在意我。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她起身,朝着我走来。
“......”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与我擦肩而过,带了一阵柔和的风。
-----
离开戏楼,我前往了茶楼。
斗笠在与那些人打斗时折了个好,我毫不留念的将它丢了。那是我下山前,师父为我做的。如今可不能怪我了,我要带着这垃圾游走四方,那得有多麻烦?
“老板娘---”
我撑着头坐在桌前,看着老板娘为我端茶。她是我修行时的师姐,姜辞离,前些年下了山来京城做了生意。我此次来,也只是为了找她。
“师姐,师父说要你回去一趟。”趁着无人,我偷偷拉住姜辞离。
她愣了一下:“叫我去做什么?”
师姐离开前与师父大吵了一架,算是彻底决裂。然而我也不知师父要做什么,只能冲着她摇摇头。
我们师徒几人在那太平山住了很多年,师父教了我们许多。他告诉我们,这世间不止有凡人。
虽然我很期待见到那些凡人之外的东西,但若是真的放在我面前,我还真是下了个半死。
我十五岁那年,见到了师父口中的那些东西。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忽然破开了一道口子,飞出了许多黑鸟。师父不准我们看,将我们赶回了屋子。我睡了一觉醒来,便又重归安宁了。要不是有师兄师姐为我证明,我都要怀疑那是否为一场梦了。
据师父说,我是他在一个山洼里发现的。那时师姐八岁,师兄十岁。
他们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大师姐。她在多年前的一场变故中辞别,至今未归。
听师兄曾经说,大师姐是除师父外最厉害的那个,教他们练武比剑,虽说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琴画倒也懂得不少,常在空闲时期与二人同乐。
印象最深的是,师兄说,他约莫龆龀时,那日他夜未尽便去练武,却失足落入水中,惊慌失措下竟忘了如何游水,险些丧命时,是大师姐及时出现将他捞上了岸。自那时起,大师姐在师兄眼中更加敬重了些。
那二人说的神秘,叫我也有些好奇了。
师兄师姐走后,山上只剩下了我和师父。我曾经缠着师父问他那个大师姐,他每次都赶我去练功,不允许我打听一点。
只可惜直到我成年被师傅赶下山,我依旧没有见到他们口中的“大师姐”。
如今距我下山已然过了四年。这途中,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师父。他说,我们下山了,便不要再回来了。听闻师兄几次上山,未见到师父,便被他养的狐狸拦住,赶了下来。
原本我是并不相信有什么法术的,遇到了师父后,我才得知,这真是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我们的规矩便是下山后不能再上山,师父先前的几个徒弟也是这样。不知师父此次为何要叫师姐上山,又为何传信于我,要我来告诉师姐。
姜辞离蹙眉许久,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知晓了。”
我不知道她打不打算回去,总之我的话是带到了。于是我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后拍拍屁股走人。
师姐叫住了我:“净元,你可知你师兄去了何处?”
原先,我们在上山时,曾在很多个夜晚偷偷溜出去过,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听雨.......我们约定过,今后下山后要一起游走四方。然而师姐现如今却成了茶馆老板娘,或许她早就忘了我们几人一起的约定罢。
师兄不知去哪里高就,我这些年一边游历一边找他,依旧杳无音讯。
我摇摇头,眼皮跳跳,看向姜辞离,眼神中流露一丝悲伤。当然,这是我想象的:“如此久远,都没有他的音讯,他莫不是死了吧?”
姜辞离擦了擦手,给了我一个爆栗:“少乌鸦嘴。”
在山上时,师兄常常跟着师父一起罚我。我很讨厌他,然而碍着师姐的面子,我还是不好笑出来。
“师姐.......”我犹豫许久,还是抬眼看向她:“你与我一同去游历可好?我现在可厉害了,我们不会饿肚子,也不会死的.......”
没等我说完,师姜辞离便叹了口气,轻声道:“净元,你还年少,师姐老了,什么也做不成了。”
姜辞离并不老。然而这些年的风霜,让她看起来,确乎丑了很多。
山上时,姜辞离是很美的。她总是束着长发,与师兄在凌晨练剑,那时我还没有起。或许这也是他们二人为何高我一级的原因了。
如今姜辞离年过而立,眼神灰暗。她曾经说,就算当不了大侠,也不甘愿做那凡人。可她还是向这凡间屈服了。
我还要说什么,她就将我赶了出去:“行了,你走罢。若是有什么事,告诉师姐。”
这就急着赶我走了。我撇撇嘴,冲着她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这是我第一次来京城,对什么都很新奇。师父当年总说要我们见见世面,现在我是真的见到了。
山上枯燥的生活,我整日除了练功便是替可恨的师兄打杂。要是叫我找到他了,以现在的我,与他比武,他定是打不过我的!
我漫无目的的转了许久。华灯初上,我有些遗憾,这便要天黑了。师父说,夜晚不要随处乱逛,在这京城,究竟算不算得上乱逛?
正要坐上离去的马车,我倏忽瞧见了白日时经过的那戏楼里的女子。她此时身着一袭素白的衣裳,披着墨色的长发,独自一人在街铺走着。
京城最热闹的地儿就属这虹桥了。若是再不追,怕是一个转眼便丢了。我环着胸思量两秒,还是一个闪身闪过人群走到了她的身边,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有礼节的笑容。话到嘴边,我忽然住了嘴。我该叫她什么?
那女子许是被我惊了一跳,竟是怔在原地看着我,眼睛瞪的很圆。
她的双眸是浅白色的,看起来真是有些吓人。
我轻咳一声:“姑娘,本侠客......见你这印堂发黑,怕是有不好的征兆啊!”
我确实会看命,但是这姑娘气运好得很。虽然师父教我这门不是叫我来骗人,但我是为了交友,用一点点善意的谎言,应该也是无妨的。
她轻微蹙了蹙眉,似乎是在瞧我像不像江湖骗子。
师父下山前给了我一套青色罗裙,今日来见师姐,我特意换上的。虽然行动真的很不便,但是我现在,应该不像......骗子吧?
最终,这姑娘还是开了口:“那我该如何是好?”
嘿,成了。
我笑了笑,伸出手:“这个嘛,可要麻烦你与我一同待一会了。你我二人命中注定,我这印堂过于发亮,一起待的久了,与你正好相碰抵消你的劫难,你这祸患便会消失了!”
好吧,这个理由真的很蹩脚。
她半信半疑的看了看我,还是颔首:“......好。”
我很自然的拉上了她的胳膊。周围挂了很多灯笼,各种样式的都有。
我问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优伶名为常笙怯。”
我眼睛转了转。
师姐告诉我,“优伶”这名字可是有自贬的意思。我们唯一一次跟着师父下山,便是去看戏。师姐是在那时告诉我的。
见我没有说话,常笙怯微微笑笑,似乎有些苦涩。
“我叫柳净元,你唤我净元便可。”我偏头看着她。
这一圈很快转完了。月上柳梢,我摸着下巴思考。
我暂且还没有想好今后要怎样找借口与她独自出来。
常笙怯顿了许久,看向我:“优伶明日有事,要与姑娘告别了。”
“那个......”我叫住她,那个那个了好久:“你印堂还是在发黑!”
常笙怯张口“啊”了一声:“那我该如何是好?”
我“嘿嘿”一笑:“那自然是与我在一起抵消了。”
有了这约定,我便背着手又回到了姜辞离的茶馆。茶馆打了烊,她正在收拾桌子。
看到我,姜辞离似乎有些震惊:“净.......元?你还没走啊?”
我点头,在一边坐了下来:“来你这借宿,借宿一晚啊。”
姜辞离无奈,直起身为我收拾床铺。
不得不说,师姐对我很好。不论是在山上,还是如今的山下。
我与姜辞离一同躺在床榻上。这夜晚星星点点的,倒也漂亮。
.......等等,我为何会看到星星?
我坐了起来,面目扭曲:“师姐,你这.......还有个天窗?”
姜辞离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时间修补.......”
“这简单!”我打断她:“明早起来,我为你补!”
“你?”姜辞离失笑:“你还是算了吧。山上时,师父的屋顶破了个小洞。你自告奋勇要去修补,不还是把那个洞越搞越大,还掉了下来?”
我耸耸肩:“那是小时候!”
“好好好,那就让我看看我们净元有没有长进了。”
我与姜辞离聊了很多在山上时的趣事。聊着聊着,我又将话题拐到了那个神秘的大师姐身上:“师姐,你说的那个大师姐,你见过吗?”
姜辞离摇了摇头:“我并未,只见到过她的肖像。但是残情见过。”
“残情”便是我那失踪许久的师兄。他本命岑残情。师姐总跟我说,他这名字可真是没有起错。又残酷又无情,听说师姐小时候也被岑残情折磨过!
我们三人的名字都是师父起的。师姐的名字我不喜欢,不是辞就是离,师父当时起名字是被老伴抛弃了?
我咬牙:“那时我练错了一个地方,他就叫我练了一宿!”
那是个雨夜,我一边哭哭啼啼练功一边恶狠狠的想,以后等岑残情老了,我一定要把他对我的统统还给他。
只可惜如今,他人都不见了。
“师兄会不会已经是老头子了?”我眨眨眼睛,转头看向姜辞离。
姜辞离笑了起来:“说不定呢。”
听师姐说,师兄是师父在江水的一叶轻舟里捡来的。我们三个可都是在流浪的途中意外成为了绝世大侠。
.......好吧,只有我一个人是。
我说起了白日里,那个戏子的故事。姜辞离思忖许久,对我道:“常笙怯是这京城有名的戏子,她还能就那么听了你的话?”
“或许是我看起来比较和善?”
姜辞离盯着我的脸看了看,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
不知我们聊了多久,姜辞离是先睡着的。我说了许久没有回应,转身一看,她闭眼睡得安稳。
这或许是她睡得最好的一次。
于是次日,我以“跟我在一起师姐你睡得好”为由,再次要求与她一起挤床。
姜辞离叉着腰看我,最终还是松了口:“你就知道欺负你师姐。”
我挠挠头:“师姐我给你带好东西去了啊!”
出了门,今日不巧的下雨了。我没有伞,只能加快步子,走到了昨日与常笙怯相见的地方。她竟然没有失约,静静站在那里,撑着伞,如同那画中人一般。
“常笙怯!”
常笙怯回过了头看着我。她腰间携着一块青色的玉佩,这是昨日我没有见到的。
“净元,你来了。”她朝着我回眸一笑,旋即收了笑容皱了眉毛,就要把伞往我这递:“你......为何不带伞?”
我摊手:“我出了门才下了雨,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了。”
常笙怯闻言将油纸伞朝着我撑过来。我顺势接过了伞,撑在了我们二人的头顶。
雨下的并不大。街上撑伞的人不多。常笙怯一路无言,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漫无目的的逛着,就走到了一处长廊。长廊两侧被藤蔓缠绕,细雨打在地面,落在掉落的枯叶上。
秋风袭雨,落叶归路。
这场景总觉在哪里见过。我想了很久,记忆终于定格在一处。那时师姐坐在与这长廊很相似的石凳上,手里织着给我的围脖。师兄在一边跳脚,问她为何不给自己织。
又雨透过顶上的空隙漏进来打在枯叶上唤起清脆的响声。
这深秋,就是要寒凉很多。我不由打了个喷嚏,看着穿的比我还单薄却面色如常的常笙怯,不由得有些疑惑。
我拉着她在一边坐了下来,收了伞。这里我第一次来,毕竟京城之大,我也不可能在昨日一日便逛了个遍。有卖糖葫芦的小姑娘朝着我们走来:“二位姑娘,你们要糖葫芦吗?”
常笙怯蹙眉,伸手拨过粘在她脸上的发丝:“小丫头,这雨天,你为何出来卖糖葫芦?”
“雨不会把糖葫芦淋湿的,”似乎是在怕常笙怯说糖葫芦,她连连摆手,指了指自己撑着的伞。这伞小到只能将糖葫芦遮住,所以她才淋湿了个遍。
我抢话:“我买两根。”
小丫头喜笑颜开,将两根糖葫芦递给了我。
交了交子,我将一根递给了常笙怯。她似乎很少吃这个东西,拿着看了很久。
我看的寒心:“以后我多给你买。”
常笙怯摇了摇头:“不必。”
她不接受我的好意,一定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