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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断音弦(上) ...

  •   其实江溪想过很多种和迟晴深重逢的画面。
      他们可以在大学里相遇,在某个公园相遇,在那家来福火锅店相遇,甚至在工作之后的某个夏天相遇。他都想过。
      只是他没想过,自己会跟迟晴深在墓地相遇。
      迟晴深撑着伞,静静地站着。雨下个不停,他快要溺死在雨里了。他想。
      那迟晴深不冷吗?
      后来千言万语未曾说出,他们也只是擦肩而过。江溪知道,没有什么事是永远。
      他眯着眼睛,只看见了一团虚影而已。
      他们的之间很简单,分别的时间也不长。或许江溪的怀念只存在于晗瑞高中被霸凌的那段时间。那时他并没有被什么所谓的救赎,只是多了一个同样被霸凌的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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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雨天,清明节前后。
      江溪抱着一本书和一封信在东西楼间穿梭。他要给那个自称大哥的人送情书,然后被拒收,继续被打一巴掌,再去送,就这样重复。
      或许大哥不是想给她送情书,而是单纯想看江溪被嫌弃,被欺负的样子罢了。
      女生皱着眉,嫌弃地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这封信的一角,在江溪的注视下把信扔进垃圾桶:“我求求你了,能不能再不要给我送了?真的很恶心!你就那么愿意当一个狗腿子啊同学?”
      他不言语,在女生走后又将信从垃圾桶拿出来,折返回去----他要继续还给那个大哥。
      周围的人对他这种行为避之不及嗤之以鼻,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边加速离开这个令他们感到晦气的地方。
      纹着青龙下的男生啐了一口:“这点事都办不好,你找打吗?”
      江溪还是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龙将信交给另一个小弟:“你去!你让他看看,什么叫‘厚脸皮’!连女人都追不到,你以后等着被人-上吗?”
      他说完,周围围着的小弟都哄笑起来。
      “废物!”
      青龙最后踢了他一脚,将烟头摁在他后颈上,让他滚:“今天下午给我去堵一个人,你要是连人都堵不住,你就别想活着。”
      摁烟头的时候,江溪只是挣扎了一下,便继续不吭声,任凭他的后颈出现一处新的伤疤。
      “嗯。”
      走出教学楼,江溪眯了眯眼睛。
      “江溪,我给你说,遇到欺负你的千万别忍气吞声啊,不然施暴者会更过分,一定要反抗!”郝格格认真的看着他:“以后我跟我妈妈搬走了,没人罩着你。”
      “我知道了。”他同样郑重其事。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表姐总是喜欢这样跟他说话。
      被青龙的小弟踩在地上使劲打骂的时候,江溪双目无神,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雨停了。
      郝格格,我反抗了。
      可是反抗带来的只是挨打,你的方法一点用也没有。
      在整个世界都与你为敌的时候,你的反抗只是他们看来的不自量力。
      秋天的时候落叶铺满地面,青龙会让他跪下来把落叶都收拾了,然后再上顶楼抛到楼下去。有时候被老师抓住,写四千字检讨也是常有的事。
      在去厕所冲洗伤口的时候会被青龙在伤口上撒盐。痛,他也不敢出声。
      他不住校。晚上下课时在路上会被青龙堵住要钱,或者只是单纯的想揍他。
      “还敢反抗我吗?”青龙戏谑地看着他,哼笑了一声:“够不自量力的,还想当我老大是吧?”
      这样一来,他回家的时间就又迟了一些。家中还有瘫痪的奶奶,每天都期盼着他早些回家。
      江溪的爸妈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十五岁之前,他是留守儿童。十五岁之后,江母回来过一次,把他送进了这所学校后再次离去。
      江母总以为自己给了江溪最好的。但是她不知道,江溪在这个学校受尽屈辱。在这个只有贵族才能上的高级私立学校,每个人都是有钱人,想干什么都可以,老师们也都偏向他们。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江溪轻轻叹了一口气。
      雨又开始下了。刚好,墙边有一滴雨落在“晗瑞高中”四个字下方的一段话上。
      “我们绝不存在霸凌。”
      他笑了一声,又被青龙的小弟摁在走廊打了一顿。
      -----
      次日,四号十六号。
      连着下了几天雨,今日终于放晴。而对江溪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听班主任说话是一件很劳累的事情,班长大部分人都睡着了,只有江溪认真坐着在听。
      “......都高二了,还有一年就是高三,你梦能不能加把劲?好好学考个昌大,港大,不行吗?”班主任痛心疾首地看着他教的这些不争气的叛逆少年,瞥见了在角落坐的端正的江溪,倏然喊道:“江溪!”
      他这一声喊得很大声,把有些睡觉的人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看热闹。
      “你在干嘛?给我站起来!”
      江溪习以为常的起立,平静地盯着班主任:“到。”
      “我在上面讲你在下面睡?什么学生啊?我就说这种人不能进我们高级私立学校吧?真是有毁学风!有没有教养啊?”班主任瞪着他:“怪不得没有父母。”
      他不能拿这些祖宗撒气,只能拿江溪当出气筒了。
      即使班里的人都知道他没有睡觉,也都没有站出来解释,反而跟着班主任一起嘲笑他,骂他。
      “老师那您就不用管他了!他就是个废柴,你就不要白费心血了!”一个红头发的男生高声道。
      “瞎说!”一个女生生气似的瞪了他一眼:“老师要管的才是他呢!我们都有钱有势,想上哪所大学不是动动手指几所实验楼的事情吗?他恐怕无人管的话以后连乞丐帮都不要呢!”
      晗瑞高中有三千个人,有二千九百九十九个就是富二代。那唯一一个就是江溪。虽然他的成绩很好,但是这所学校,没有人看成绩。
      又是一阵长达三五分钟的笑声。
      他早已习惯,垂下眼帘默默承受。
      没有人会帮他,也没有人想帮他。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看他被堵在厕所挨打,被人一次次摁在水中,快窒息时才能捞出来。
      他们说:“不能让你就这么轻松的死了!”
      下了课,江溪照常去帮班里几个混混接水,正巧碰上了隔壁班的赵晓晓:“江溪?又挨打了吗?”她一脸担忧的想凑近看看,被江溪淡然拒绝:“没有,不必了。”
      他不想让赵晓晓也卷进来。她很漂亮,跟他待在一起会很容易被盯上的。
      江溪之前救过一个男生,那时他还没有被霸凌。只不过救下那个被揍的男生后,被打的对象就变成了他。而那个获救的男生,变成了施暴者反而来欺辱他。
      他不知道再来一个人,他会不会救,他不想正视这个问题。
      赵晓晓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又道:“有我能帮忙的,你说就是了。”
      江溪点了点头,目送赵晓晓挽上”闺蜜的手回班了。
      她是这所学校唯一不欺负他的人,还会经常带给他一些酒精纱布之类的。
      江溪将水杯放回了班里那些混混的桌上,再次出了门。
      下课时间在这里待着,只会挨揍。这所私立学校很大,有一半的教学楼都是那些富豪捐的。
      江溪撑着头坐在无人的角落里放空思绪时,忽然听到了打架的动静。
      “新来的是吧?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我是这学校的老大,你要给我们交保护费,懂不?”
      “嗯.......长得还可以,你要是个女的,我们就-上了。”
      “赶紧的!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要是敢跟我抗衡......你可以试一试。在这里你休想什么正义!”
      江溪顿住。
      新来的?
      他迟疑了五秒,还是转身望向不远处的篮球场拐角。
      又是一场群殴。
      “别动我!滚开!”
      “诶,来劲了?你给我安分一点!”
      江溪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过去,成功引开了青龙。
      “你是个什么东西,来救他的?找打!”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垃圾,我连你一起打!”
      ......
      江溪冷漠的看着几个人骑在他身上,再疼也一声不吭。
      那群人走后,江溪将兜里方才赵晓晓给他的创可贴递给男生,看向男生手上被划开的一条刺眼的口子:“用吧。”
      男生别过头去,并没有接过。
      江溪执着的拿着创可贴看着他,大有他不接他就不罢休的模样。即便他知道,这样一个小小的创可贴,什么作用也起不上。
      最终,男生还是接了。
      “为什么要救我?”他说。
      江溪没有说话,看着男生将创可贴贴到了伤口,忽然顿了顿。
      这之前,要用水消毒吧。
      他不易察觉的笑了笑:“我不知道。”
      男生没有追究他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溪,溪水的溪。”
      “江溪?”男生挑眉:“我记得,有一个地方就叫江溪吧?”
      江溪点点头:“我妈妈起名字不在意这些。”
      “我叫迟晴深。晴天的晴,深浅的深。”迟晴深别过头去,看向天空。
      后来江溪要回教学楼了。他起身时被迟晴深叫住:“那个......谢谢。”
      江溪微微侧脸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迟晴深独自坐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对着他指指点点,大多是听说新来了学生前来嘲笑,看着老师下班骑着车从他身边经过,对他视若无睹。
      青龙插着兜,身边围着很多小弟,嘴里叼着烟,调-戏路过的女生。
      长时间的内心压抑无从发泄。极度难受时,江溪发现,他哭不出来。
      他在本子写了很多“正”字。
      每一次被打,他就写一笔“一”。
      江溪撑着下巴闭上眼睛,想着很久未见的父母,想着家里的奶奶。
      还有三万块,奶奶就有救了。
      他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坐了多久时,挎着单肩包的身影靠近他,坐在了他的旁边。
      一开始,江溪以为是赵晓晓。他并没有理她,而是头也不回出了班,朝着校门走去。
      身后的人迟疑几秒,追了上来。
      “江溪。”
      江溪有些意外的回头,便看见了神情很别扭的迟晴深低着头看地上,别过头看天,咳嗽,就是没有看他。
      “怎么了?”江溪问。
      “我们顺路,能一起回家吗?”
      江溪顿了顿,看着他这幅紧张的模样,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江溪问他。
      迟晴深低头踢石子:“那些人告诉我的。”
      也是,每新来一个人,青龙等人就要告诉他们江溪住在哪里,以便去打他的人不知道地方。
      “你高一吧。”江溪又道:“以后我可要叫你学弟了。”
      他们之间的氛围很尴尬,但是江溪一脸无所谓。一天的殴打,他还笑得出来。
      迟晴深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高一,但是我十八。我晚上了一年学。”
      江溪挑挑眉:“那这么说,我该叫你哥哥了?”
      迟晴深笑了笑。
      一路上,江溪一直在找话题。他比迟晴深矮一些,走在一起总有种莫名的不舒服。
      “你家在哪里?”
      迟晴深指了指江溪小区旁边的小区:“就在那里。”
      江溪点点头,没有说话。
      总算熬到了到家,江溪无声吐了一口气,看向迟晴深:“......我到家了。”
      迟晴深轻声道:“再见。”
      这一路上很是平静,没有青龙来堵路。
      江溪拿钥匙开门时,楼上传来了吵闹声。
      “你干嘛?这日子你是不想过了?吼那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过来笑话我们?”
      “这是我的错吗?每次孩子的问题都是我解决的,你什么也没做,凭什么一出事就怪罪我?”
      “你就是个疯子!”
      “你在外面还找女人了呢,我说什么了?”
      江溪开了门进去。楼上的吵闹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都要持续两个小时,还要摔东西。
      有一次楼上的女主人甚至从窗户上跳了下来,与正巧在窗边看天气的江溪对视,落了下去。
      那是江溪一辈子的阴影。
      “哎呀......是溪溪来了吗?”
      里屋传来了他奶奶的声音。听到了开门声,老人家很高兴。
      江溪一边应声一边走过去:“奶奶,是我。”
      他的奶奶只能一整天待在床上不能动弹。江溪在的时候,她还能找江溪说说话。如果江溪去上学,她只能闭着眼睛过一天。等待开门的声音,是老人家唯一高兴的事情。
      “今天溪溪在学校开不开心啊?”老人家摸索着握住江溪的手。她已经看不见了。
      江溪垂着头:“我挺好的。马上就能给您做手术了。”
      “哎,不急,不急。”
      窗外的雨一直下一直下,没有要停的迹象。江溪心里的雾霾也一直加一直加,没有要散的迹象。
      那太阳啊,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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