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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未命名(三) ...

  •   今日,我正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就再次看见了俞敬。
      我有些不满:进之前就不能把我摇醒,非要在这里看着我在床榻上乱滚,你高兴了?
      “听闻宫中有妃子妒忌你?”俞敬悠悠道,依旧在提笔练字。
      昨日的事情你今日才知道。
      一边不满他,一边点点头。
      “莫要理会她们,”俞敬说:“以后你去哪里,俞忘夏都会跟着你的。”
      我依旧点头,瘫着脸。跟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度日如年,但好在他方才说的话让我有了那么一丝开心。
      俞忘夏及时出现,带着我走了。我余光瞥见,俞敬的脸色并不好看。
      不是他说的要让俞忘夏一直跟着我吗?生气的莫名其妙。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问俞忘夏。
      俞忘夏认真的想了想,转头反问我:“沈姑娘想去何处?”
      我低眉思索,小心翼翼的问道:“可以出宫吗?”
      我不想局限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内,还是想去宫外看一看。
      俞忘夏摇了摇头,眸中带着些歉意:“沈姑娘,没有皇兄的允许,我们谁都出不去。”
      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我还是有些遗憾:“好吧。”
      “我带着沈姑娘在宫中各处逛一逛罢。”
      说罢,俞忘夏便朝前走去。
      我与他所到之处皆有偷看的人,妃子有,女婢有,就连一些皇臣也有。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低着头走路。
      “这是皇兄最喜爱的后院。”
      “这是皇兄最喜爱的迎春。”
      “这是皇兄......”
      “......等一等。”我出言打断他,抬眸与他对视:“怎么只有那个谁?俞忘夏,我想听一听你喜爱的事物。”
      俞忘夏怔了一下,随后点头:“好。”
      然而他带着我转了很久,依旧紧闭双唇,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看来,他没有一点喜爱的东西。
      “我喜爱金银台。”终于,他停在了一处,道。
      我俯身看着那金银台,它长得并不出众,就像各处随处可见的野花一般。我有些疑惑:“你为何喜爱它?”
      我真是没事找事。
      “或许是因为,这花,是一位故人送给我的罢。”俞忘夏靠在一边凉亭的柱子旁,示意我在身边坐下:“若是无事,姑娘可愿听我一讲?”
      那我可太愿意了。
      于是我连忙在一边坐了下来,抬眼望着他。
      刺眼的阳光由他为我挡着,那金色渡在了他的身上。
      一寸一寸,方入我心。

      俞忘夏闭着眼抱着胳膊,缓缓道。
      “我与她的初见,在夏初。”
      ----
      “醒一醒,你还好吗?”
      俞忘夏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向发声的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她有些焦急,不顾地上的脏污,跪了下来,为他把脉,忽然一愣:“你受伤了?”
      俞忘夏看了看贯穿自己身体的那把箭,没有说话,也说不出来。
      顺着他的视线,她这才发现了这把箭。它的颜色与一边的枯枝大差不差,以至于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
      “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回来!”她从地上站起来跑走了。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每呼吸一下都牵扯着伤口,叫他痛不欲生。
      没多久,她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
      “不要睡,不要睡!很快的!”她慌张的跟在他的身边叮嘱:“我给你唱歌好不好?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你不要睡......”
      随后,她便颤抖着音唱起来。
      “心在春风暮雨中摇曳,”
      “情在深秋红叶中吟歌,”
      “你说冬日的冷风无情凌冽,”
      “请别伤心,那枯木啊,它在逢春呐。”
      ......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逐渐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他原以为,他要死在那个冬日,却没想一睁眼,就看见了她。
      “你醒了?”见他睁眼,她担忧的神色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欣喜。她把上他的手腕,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你昏睡了好几日,可是叫我担心死了。”
      俞忘夏左手支撑让自己站起来,看着她,正想出声道谢,她便先他一步,摆摆手,道:“你不用谢我!我爹爹说了,遇到有人有危险就要去帮他!”
      他垂下眸,看着自己的伤口处。
      那里包着白布条,却还是在往外渗血。
      “这个你不用担心的!”看到他皱着眉,她连忙道。
      接下来的几日,他都与她待在一起。
      她的话很多,碰到一只虫子都要与他介绍半晌。他的回答始终都是点头,或是摇头。
      “你是不是哑巴啊?”她皱了皱眉:“怎么总是不说话?”
      他张了张口,还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好吧......”她摆摆手:“那我以后就叫你哑巴了!”
      他点点头。
      她带着他在京城逛了个遍。但他有些担忧,毕竟他们二人的年岁加起来不到不惑之年,还是有些风险。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担心什么,她叉着腰:“哑巴,你放心好了,没有人敢抓我们的,我爹爹可厉害了,虹桥的,哪个不认识我?”
      她好像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哎呦,又来了啊?今日怎还带了一个小公子?”
      “李姨,这是我新交的好友啦!”
      “姑娘又来了?要不要来试试我这粉膏啊?可好用了!”
      “不用啦,我的脸好着呐。”
      看着她热情地跟每个人打招呼,他忽然有些窘迫。
      在这里,他吃到了很多平日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她拿着一串糖葫芦,递到了他眼前:“喏,你尝一尝?可好吃了,每次爹爹带着我来,我都要闹着他给我买这个。”
      他想拿过她手中的东西,她的手却往后一撤,撒娇般“嗯”了一声:“不是这样啦!”
      “......”垂眸,看着她期待的目光,于是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酸甜的口感在他口中蔓延出来,盖住了口中不知哪里来的苦味。
      “怎么样,甜不甜?”她期待的凑上前去。
      他点点头。
      她买了一把折扇,上面有一朵金银台。她指着金银台,道:“很好看的,你觉得呢?”
      他依旧颔首。
      虽说每每得不到回应,她依旧乐此不疲。
      “哑巴,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路过一处书画摊,她忽然回眸:“会写字吗?”
      他拿过她手中的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俞忘夏。
      “俞,忘夏.......”她点了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那你叫什么?】
      他又在纸上写道。
      “我的名字嘛,”她笑笑,神秘的眨眨眼,吐出两个字:“保,密!”
      他看着她调皮的笑,也淡淡的勾唇。
      “这个叫跳跳蛙,”她蹲下身,拿起摆在地上的一个铁皮玩应,递到他面前:“小哑巴,要不要试一试?”
      “我教你怎么玩。”
      她找到铁皮跳跳蛙背后的拉环,拧了好几下,放在了地上。跳跳蛙在地上跳了好几步,停在了他面前。
      “是不是对这个很感兴趣?”看到他眼中的好奇,她将跳跳蛙买了下来,放到了他的手中。
      他有些意外的接过。
      “小哑巴,以后你就是我......嗯......”她忽然愣了一下,小声嘟囔:“不对,你貌似比我年长一些......”
      “那,你以后就是我兄长了。”她转过身来,笑的灿烂,如那顶空的烈日。
      他们所在的这条街很是热闹,来来往往的人和马车不少,可是他的眼中,只有她的身影。
      稳稳当当的立在那里,朝他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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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她拉着他坐在地上看星星。
      “我很小的时候很喜欢看着这些星星睡觉。”她拉着他躺在地上:“爹爹和娘亲总是说我不嫌弃地上脏,可是我只有看着星星才睡得安心。”
      “你喜不喜欢星星?”她转过头,眼睛闪亮亮的,就像星星。
      他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有时很羡慕宫中的人,他们衣食不愁,过的都是好日子,我虽说是侯府小女,过得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是......”她话锋一转:“宫中,看不到星星,也没有圆盘,我不喜欢。”
      他看着闪在夜里的星星,浅浅笑了笑。
      宫中没有星星,湖水也很平静。
      从来翻不起任何波澜,枯燥又平淡。
      而这里,有个人,在他的梦中,倾入一片甜蜜。
      至此,一再忘却梦魇昨日。
      ----
      郊外有一片桃花林,正是开花时节。
      她拉着他去了那里,指着一棵看起来最是年老的桃花树,道:“听我母亲说,在这棵树下许愿的人,最后都得偿所愿了。你要不要也来试一试?”
      他摇摇头。
      “好吧。”她叹了口气,独自走上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大约有了十秒余,她睁开了眼睛,蹦跳到他身边:“你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
      他点头。
      然而她却歪头,“嘿嘿”笑了两声:“不告诉你!”
      他并没有生气,而是笑吟吟的看着她。
      “哑巴,以后你想做什么?”
      坐在桃花树下,片片花瓣随风飘落,落于她发丝。
      他伸手拂去她发梢的花瓣。
      “进宫?当将军?或者......去卖糖葫芦?”说到最后,她笑了出来。
      只是她的这个问题,始终没有得到回复。
      他偏头睡着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
      许是这花瓣叫人醉倒,混合着清风拂去前尘往事。
      “你说你为什么要叫忘夏呢?夏天多美好呀,为什么要忘记它呢?”
      “嗯......就比如说,我很期待未到来的这个夏天。”
      “因为,有你。”
      她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却失去平衡滚到了他身上,小声,咯咯笑了起来。
      倦了,睡了。轮到他睁开一只眼睛,静静的注视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听她这么说,觉得,这个夏日,似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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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他在院里看着她绣花时,院外忽然一阵躁动。她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踮着脚走过去偷听了一会,转头对他说:“是我长姐来了。”
      “她出嫁已有三年出头,这还是她头一次回来。”她苦笑:“上一次她对我笑,还是在五年前。那之后没人再对我笑了,我爹爹去杭州了,娘亲也过世了。”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布料,朝着她扬起笑容,尽他最大的可能,好看的笑。
      他不会笑,也从没有笑过。
      或许在她眼中,他的笑很丑,但是这是他能给予她的,唯一的慰藉。
      她愣了一下,第一次在他面前掉了眼泪。
      她一直强调自己不比那些男子差,她说,巾帼不让须眉,也从未在他面前怯懦过。
      只是此刻,她的泪,却溢出了眼眶。
      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帕。
      这是她给他的。她说,以后有谁哭了,你可以把这个给那个人,那个人就不会哭了。
      兜兜转转,这手帕终究是回到了她手里。
      她没有接,而是伸出衣袖擦了擦眼泪,再次有了笑容:“我出去一下。”
      她说:“你好好在这里等着,我没多久就会回来了。”
      他点点头,双腿还摊开着她绣着花的布料。她说要拿这布料给他亲手缝一件衣裳,很好看的衣裳。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等到她了。
      摔打的声音猛地冲进他的耳中,痛到穿心刺骨,敲打他的心脏。
      丢下手中东西,跌跌撞撞的推开门出去,最后一次看到了她。
      她笑了,张开嘴说。
      “别,哭。”
      于是他擦了擦脸,才发现未经许可便落下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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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最后,我一直点着的头忽然一愣:“嗯......啊,啊?”
      俞忘夏笑了笑,只是这笑中似乎还夹带着其他情绪。
      “后,后来呢?”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后来,他跪到在她身边,看着周围冷漠围观的人群,垂下了眉眼。
      “这丫头自己撞上这边角的,怪的了谁?”
      “要怪,便怪她横冲直撞!”
      她阿姐竟也冷眼旁观,甚至拿出手帕擦了擦溅在自己指尖的血。
      他抚上她的额头,深红色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渗入他的指尖,渗透他的心脏。
      那之后,他背着她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她最喜爱的那片桃花林。
      他后悔没有早点告诉她,他不是哑巴。
      她死在了那年的春末,只差一天便入了夏。
      桃花林长年茂盛,却在那一年有了枯枝。
      他一改往常说了很多话,因为许久没有开口的原因,嗓音有些沙哑,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的。只是这一次,没有人会听他说话,给他回应了。
      她喜欢金银台,在她一次次蹦蹦跳跳拿出金银台时,早也连同这花也落入他的眼中。
      她曾说,要在来年春带着他去看金银台。可是她没有等到来年的春天。
      他终于明白了。忘夏,忘却的是,没有她的夏。
      她未冷的手心,是最后给予他温暖的地方。

      “那一次是我被俞敬用箭定在了地上,差点死在寒冬。”他冷着脸,也不再叫俞敬皇兄:“若是没有她,我或许就如他所愿,冻死了。”
      我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想安慰他,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像是看出了我几次的欲言又止,俞忘夏道:“快要天黑了,宫中的晚上也很冷,莫要染上了风寒。”
      我点点头,跟着他回到了我的屋子。
      深夜,我躺在床上,依旧在想俞忘夏的经历,一边痛恨俞敬这个非常该死的家伙。
      那个姑娘短暂的出现,在他心里,究竟是幸运还是劫难?
      ......
      或许连他自己,也摸不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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