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枇杷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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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华年满脑子都是付书同的那张在雪夜下的脸，想睡却无法入眠。
翻来覆去后，仅存的一点睡意也被消磨殆尽，越来越清醒，直至后半夜。
窗帘依旧透着从外面传来的微光，房间内静得落针可闻。沈华年翻身用被子蒙住脑袋，强压着自己不去想，到最后才浅浅睡了过去。
可他们是命定的缘分，绝无可能就此作别，同赵书仪前往书店抱书那天，沈华年再一次遇见了他。
暗沉沉的天色下，沈华年跟在赵书仪后面走进书店。
四周经年累月的墙壁上张贴着古早的欧美海报，仿佛一家古老的欧洲书店跨越了山河湖海的阻隔来到上海，沈华年看着书店内的一切，一时间竟有些走神。
“华年，书不多，你能先帮我抱一半吗，我要先去旁边的店里买点东西，一会儿就来追上你。”
书店里，赵书仪见到那批书后便跟沈华年商量。
沈华年回神看了一眼那摞书，随即点点头。这地界离学校不远，况且她方向感很好，走过一次的路基本都能记住，不用担心会迷路。
商议完后，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书店。
雪已经停了，但空气里还带着潮气，路面被化成水的雪洇湿，车轮碾过，拖出一道长长的水痕。
沈华年抱着书往学校走，刚前进没几步，一辆老爷车便从她面前疾驰而过。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这一退，让她整个人重心不稳，手一滑，书便散了一地，有的沾了雪，有的沾了泥。
书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沈华年着急地蹲下，一本本捡起已经被弄脏的书，却没注意到出现在眼前的一双皮鞋。过了片刻，书差不多已经收拾好了，沈华年正准备起身，终于在这时注意到了那个在她面前站了良久的人。
她抬眸，视线随之上移，捕捉到了那身熟悉的黑色西服。
是他。
沈华年心中一震。
还未等她开口，付书同便先一步将手中的书递了出去：“这里还有一本，你漏掉了。”
“谢…谢谢。”沈华年接过书，结结巴巴地道，眼中却带了几分惊喜。
“这些书你就算拿回去，大部分也看不了了。如果你需要，我能帮你买新的。”付书同说话的语气公事公办，不带半点私心。但只有天知道，他这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是早已翻腾的情绪。
沈华年看着这些被污渍占去大半空间的书，思索片刻后从身上拿出钱夹：“这些书原本也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来头，如果您能帮我买到一批新的，我给您双倍的价钱。
昨天的钱夹挤在箱子里，沈华年帮张沅时身上没有钱，才用的那只银镯子，今天出门时沈华年便将钱夹贴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成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还没同他熟悉到那种地步，钱自是一分都不能少。
她还是老样子。付书同在心里笑。
“不用。我要出门办事，顺便而已。你如果方便，留个地址给我就行，我让人送过来。”
思来想去，沈华年留了学校的地址，送到学校门口来，一是方便，二是安全。
付书同得到地址后看了一眼，随后故作震惊：“好巧。我们是校友。”
天气冷，夜来得也格外早些，刚说完，四周的商铺便渐渐亮起霓虹。沈华年听完，觉得有些蹊跷，这世间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她从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回道。
付书同听完，却断了话茬，闭口不提这“巧合”，转而聊回正题：“礼拜四，上午十点一刻，我会让人将书送来学校门口，你到时候去拿就行。”
话毕，见她赶过去与赵书仪会面，他也未急着离开，而是一边走一边逛着，仿佛脚下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天色随着付书同的心绪一同沉浮，那段尘封多年的痛苦在此刻犹如一道被撕开的伤疤，再度露出鲜血淋漓的过往。他再次垂眸看表。
这一次，秒针依旧跳完最后一圈，时间刚好是五点整。
前世与她相遇的第二个时间点。
他能改变的不少 ，循序渐进，一步一步，他这次一定要改写命道，留个圆满的结局。
另一头，赵书仪看见弄脏的书，面露难色。这批《新青年》她等了一个星期才等到足够一个班级的量，原本计划班里的学生一人一本，算是赵书仪送他们的礼物。但现在只剩一半能用。
沈华年见赵书仪表情凝滞，忙解释道：“先生，这书过几日便能等到新的了。刚才一位校友说他能帮忙买到新的，我便托他帮了我这个忙。”
“校友？”赵书仪疑惑。
这姑娘来学校不过半日，学校里的人竟都认全了吗。
沈华年似是看出了赵书仪的疑惑，笑着回：“是找他买书需要地址，我图方便就将学校的名字和地址给了他。巧的是他也在我们学校，便就是校友了。”
赵书仪似信非信地点点头，一边和沈华年往回走，一边在心中自言自语道：“好奇怪的巧合。不过外滩这边的学校不多，能遇见也算正常。”
二人的身音和人影都越来越远，付书同再一次目送沈华年，直至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看着看着，他忽然眼睛发酸，随即收回视线，转头继续望向前方。
雪虽停了，天却还是阴沉的，灰扑扑像塞满了棉花。
和他心里一样。
前世的记忆就像决堤的潮水，涌进付书同的心头。
一九三七年，沈华年去世的第六年。
七七事变之后。
深夏的一个早晨，付书同开着车去给军队送补给。从北平到晋察冀边区，路程总共十五日，不算太远，谁料路上遇见盘查，就此耽搁了整整一日，直至次日早晨才再次上路。
晋察冀一带多山，绵延数里不见平地，稀疏的树木下是深不见底的山，沟壑纵横看得人心里直打鼓
付书同开着车行驶在蜿蜒盘旋的山路上，原本只需注意点便能安然无恙地通过这条山路，可当时的他为了赶时间，已经开了一天一宿的车，整个人处于极度疲累的状态，拐弯时一个出神，便连人带车一同冲进了旁边的山坳里。
他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却不料满身伤痕的自己会在另一个时间节点毫发无伤地醒来。
醒来时，付书同惊奇地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七年前——刚遇见沈华年的那一年。
这是上天给的机会。
他记得和沈华年相遇的每一个节点，可他怕这突兀的相遇会让她无所适从，最终取得截然相反的效果。
可最终，心中那颗思念的火种愈烧愈烈，盖过了那份本就不多的理智。他决定，去他们见面的第一个地方和她见面。
于他而言的，单方面的见面。
一开始，付书同不抱希望，毕竟世事流转，万物皆有因果，前世他们相遇的节点在现在有可能荡然无存。可令他震惊的是，在租界饭店的招牌下，他日思夜想的爱人竟然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是幻影，不是别人，是付书同六年未见的沈华年，是十七岁的沈华年。
一切都没变，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道行进。
知晓这个事实后，走火入魔一般，在第一个节点与沈华年见过面的付书同决定循序渐进，去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间节点。
毫无疑问，在书店旁，他再次见到了前世同他天人永隔的恋人。
。他念了很多年，想了很多年，想说的话积了一箩筐，可等到面对她时，那份震耳欲聋的思念却化作沉默，留在了他那双饱含情绪的眼中，没有人能读懂。
付书同解下围巾，试图让这冷风吹散他的情绪，可于事无补。
哪有什么巧合，一切都只是他为了见到她的借口罢了，就连看似真是巧合的与她同校，也是几经辗转才得到的结果。
在这个时空苏醒之后，付书同努力平静下来，回忆上一世与她相遇的一切时间和地点，渐渐地，脑海中便浮现出学校的影子。
与现在不同，前世的付书同并未与她同校，二人能渐渐熟悉起来，全靠在校外的见面。原本他不愿意修改这条行进轨迹，可世事无常，思来想去，他决定抓住这次宝贵的机会。
就当是逆天改命的第一步。
一开始，付家上下不愿意让付书同再念书。毕竟从小就上私塾，十二岁便远渡重洋赴美留学的他已经学到了该学的东西，回国之后再念书，显然是浪费。
且付老爷子早就为归国的付书同安排好了去处，如果让他继续念书，原定的一切计划都会化为泡影，所以不论付书同怎么求，付家都没松口。
后来，付书同在黄昏时到付老爷子的院子里替他浇花，一连小半年都是如此，不浇花，便在老爷子跟前坐着看书，就是不肯走，常常在老爷子面前晃悠。
再是不肯松口，付老爷子也拗不过这位孙子，软磨硬泡，便同意再继续谈谈这件事。问付书同为何要执着于念书。
除了见沈华年，他待在学校更便于掩人耳目，办事也更方便。
他自然说了后半部分。最后付老爷子被说动，亲自点头同意了这件事。
所有的巧合，都是他的预谋。
只是为了能再次见到她。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枇杷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