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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本来想写一篇温馨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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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2年,我二十七岁,独自一个人坐在去北海道的电车上,穿过隧道后雪白茫茫的一片,于是我开始写一封信,一封永远都寄不出去给你的信。
致伊地知虹夏?这么写会不会太正式,可是这么多年不见了,我们或许也回到互相说敬语的关系了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想这样。
电车停靠到札幌,我都没有写出第二段,其实也只是情绪到了想写点什么,但具体写什么,确实没有头绪,于是我把这一切归功于太久不见面,也许一见面就能写出来了。
从电车站出来,并不知道该去哪,只好坐到附近公园的长椅上,太阳很大,但是融化不掉北海道的雪,喷泉结冰的水被小孩子用石头砸开,我跟随那些石头抛来的路线,看见一抹金黄色的身影。
几乎是一瞬间,我感觉太阳又大了些。忽然知道该写点什么了,便匆忙从衣服胸前的口袋里拿出小本子和中性笔。
“金黄色的,像午后的阳光,或者向日葵。
在冬天给我温暖的感觉……”
猛地合上小本子,我回头,那抹金黄色的身影从那群小孩子中移到了我身后,正在看我写的东西。
这是重逢。
我盯着她,虹夏她笑了,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抱歉,情不自禁就读出来了。”
“没事。”我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那,我就先走了。”
马上雪要下大了,要不要一起去居酒屋喝一杯?她站在我身后,怕我听不清还放大了音量。
但我依然没有回应她,只是自顾自往前走。
“凉!”她在身后大喊。
我终于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她笑起来靠近我,离我只有一步近的时候弯下腰抬头看我:“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虹夏呀。”
最终还是跟着她去了最近的一家居酒屋,如果她没有认出我的话,我可以用很多理由推脱,可是她还记得我。
她说很高兴在这里遇见我,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还在玩乐队吗?”她问。
我点点头。
“有演出吗?”她一瞬间兴奋了起来,“我想去看!”
我摇了摇头。
“好久不见了,凉的话还是这么少啊。”她假装抱怨道,但依然自己说着,“我现在都没有打鼓了诶,虽然也有手养的时候,但忍忍就过去了嘛。”
“为什么不打鼓了?”我问。
“因为忙啊——我去公司上班了,从最底层开始干。”她不满,锤了一下桌子,但力气很轻,“啊,那个上司真的是很烦人啊!聒噪!”
我没有数虹夏喝了多少杯,但看见她身前空着的一堆啤酒瓶我也大概有了个数,我捏了捏钱包,本来说是她请客我才来的,现在看来,她估计撑不到结账了。
纽带乐队是在七年前后藤一里和喜多郁代高中毕业的时候解散的,说是解散,但其实就是不来往了,解散只是我自己认为的。那个时候我和虹夏已经大一了,我们凑在一起庆祝她们考上好的大学。没有什么冲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晚上开始互相的联系就少了。
我和虹夏的联系没有断,我们没有上同一所大学,互相联系的频次越来越多,见面也越来越暧昧,我不懂这段关系的开始,就像我不懂这段感情是怎么结束的。
我想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这种感情的,但说出口的只是一会去哪里玩?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伸开双臂保持平衡,走在人行道的边缘。
她差点跌倒,我伸出手扶住她,她朝我笑了笑说谢谢,最后靠到我身边说,果然还是想组乐队啊。
嗯。我回应她,她走路不走直线,而是挤着我走,我也喜欢被她挤着,初冬的天气穿得不厚不薄,和她贴在一起会更温暖一些。
同样是冬天,不过现在已经是深冬了,我扛着虹夏,她走路歪歪扭扭的,我问她,你住在哪家旅馆?回应我的只有模糊的嗯嗯声。
最后我只好把她带回我住的旅馆,我替她把外套脱掉,她真的喝醉了,突然看着我笑起来,啊,这不是山田凉吗,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我说。
喝醉的人最大。我这么想,把她把沾满雪水的靴子脱掉,找前台拿了双新拖鞋给她换上,因为我就一个人,再加上预算不足,所以定了一个单人间,很拥挤,床和沙发几乎贴在一起,我把她扶到床上,自己拿了备用的被子窝到沙发上。
然后我看着她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身体,这么多年了她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热情,一瞬间我恍惚,也许二十七岁的只有我自己,而她还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在一个名叫繁星的酒吧干杂活,接着在自己的乐队里打鼓。
伊地知虹夏。
伊地知虹夏。
虹夏。
虹夏。
我轻轻叫着她的名字,也许是因为确信她睡着了,所以呼唤起来更加肆无忌惮,我知道不会有回应的,我也高兴不会有回应。
她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我颤抖着呼吸搭上去,在满意这样就好的时候她握住了我的手。
“睡觉……”她喃喃道。
我睡不着,虹夏。我在心里告诉她。
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
大二的时候,我和虹夏在家庭餐厅一起吃午饭,那个时候刚初秋,她买了很多衣服但是自己穿不完,于是送了我好几件,我穿着她送给我的衣服和她并排坐在一起,她感慨时间过得好快,毕业了要是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毕业的时候我想去北海道玩。我说。
我在说找工作的事情啊。她吐槽道,但又很高兴地顺着我的话讲下去。
“不过北海道确实很好玩嘛,我们到时候一起去吧。”她激动着打开手机,立刻开始做攻略,“我们先去札幌,然后去小樽吧?我想去天狗山,雪景会很漂亮!”
“话说,三月份会有雪吗?”她突然问我。
“不知道。”我摇摇头,“查一查好了。”
有雪的。毕业的时候三月份,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北海道,先到札幌住三天,接着又去小樽住两天,在天狗山的山顶上差点冻死,但依然躺在雪地里看天空。
我们在刚上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刚开学很忙,我们许久未见,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在凌晨的街头上慢悠悠散步聊天。
你想我吗?她抱着我的胳膊。
嗯。我回答她。
你喜欢我吗?她问。
嗯。我回答她。
那天以后我们从多年的好朋友变成了恋人,但是我没有实感,和之前好像并没有什么两样,一切都没有变化,我坐在沙发上弹贝斯,她在窗户边上玩鼓棒。
大三冬假,纽带乐队久违聚餐,喜多郁代和后藤一里知道了我们在一起的消息都很震惊。
“凉前辈和虹夏前辈有交男朋友吗?”喜多说着话,手上夹菜的动作也没停,“像凉前辈和虹夏前辈这样的人应该很受欢迎吧?”
“没有交。”虹夏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
“那我给前辈介绍吧!”喜多的声音很轻快,“虹夏前辈喜欢什么类型的?”
“……”
我托腮看着喜多热情地给虹夏看那些男孩的照片,虹夏向我投来救命的眼神,我也只是做出偷笑的表情。
“其实!”虹夏一拍桌子站起来,后藤被突然的动作吓了一下,和喜多一起抬头看虹夏。
“我和凉。”她说着牵起我的手举起来,“在一起了!”
说完又看向我。
“嗯。”我连忙点头,“对。”
沉默。好像能听见隔壁包厢的声音。
“真的假的?”喜多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高兴的神情,说着就要打开手机拍照,“没想到嘛,那我要把正在交往中的凉前辈和虹夏前辈记录下来……小孤独也来一起拍吧!”
她搂着缩到角落的后藤一里,我和虹夏靠在一起朝镜头比耶。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我们分手前最后一张合照。
凉,我们做回朋友吧。
一起住的公寓里,我们靠在一起看电视,她突然这么说道。
你有更合适的人向你表白了吗?我问。
不是的。她想解释。
那你是有新的喜欢的人了吗?我又问。
她生气了,眼眶里含着泪看向我。
“凉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吧。”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我们结束吧。她说。
昏暗的灯光下,她捂着脸抽泣了一会,接着上前抱了我一下,最后离开了。
大三的冬假,快要过新年,她从我们的家离开,什么都没有带走,仿佛是要惩罚我这个迟钝的人,永远活在我们相爱的家里。
我穿着她送我的衣服倒在客厅的地板上。那我们还做不做朋友了。我想。
第二天清晨,她把我叫醒,拉着我去打卡附近有名的早餐店,我问还是我买单吗,她说她大白天不会喝酒的。
那能不能把昨晚我垫付的钱还给我。我小声说。
抱歉,我没听清。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把耳朵凑过来。
没什么。我朝她咧了咧嘴角。我说我饿了。
早餐上桌,她很专心地欢呼,专心地说好漂亮,专心地拍照,接着迫不及待塞进嘴里,我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托着腮看她。
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所以她忘记了她的眼泪和悲伤了吗?
我不清楚,也不打算弄清楚。
吃完午饭以后,我们去了小樽。
刚到小樽,我问她去哪里,她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会,说,去天狗山。
凉之前去过吗?她问。
没有。我回答她。
我骗了她。
我们站在山顶上,她感叹好美,我站在她身后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丈量着我们的距离,我的鞋尖到她的鞋跟只有十厘米。
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开始觉得也许我掉入了平行世界,或者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现实的世界我们没有争吵,没有分别,我也没有二十七岁,现在的我们刚大学毕业,正在一起享受大学毕业的旅行。
深冬的暴风雪告诉我这不是春天。
虹夏下午就要回下北泽了,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告诉她我不着急回去,她点了点头,进站前突然回过头看我。
怎么了?我问。
再见,山田。她说。
再见。我说。
我看着她离开,我熟悉她的背影,无数个白天黑夜,她走在前面,拉着走在后面的我的手,和我说很多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致伊地知虹夏
太阳与地球相距多远?
我不知道。
但我总觉得,离得并不远。
也许很远,但是因为有你在
所以感觉自己每天都站在阳光下
在札幌见到你的第一眼
我感觉我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阴天
你的语气轻巧,说
很无聊的话,就来我的乐队当贝斯手吧
然后天就晴了。
我想起与你相依的日子
与你肩并肩走在一起
用同一副耳机听歌
头靠在一起睡觉
那是爱吗?
也许我还没有睡醒
我在做梦吗?
金黄色的,像午后的阳光,或者向日葵。
在冬天给我温暖的感觉
只要站在你身边
感觉就到了我无论如何都去不到的春天
原来我觉得太阳并不远是因为
我的太阳就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