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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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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尝言,最爱幼时居贞女湖畔之时日,水草丰茂,芙蕖依依。后余游其所,确有一湖,然皆曰更名为“沉冤湖”。问其故,私塾先生言扬之旧事。余方知扬所言“至交”乃医馆之女,此女承其父之医馆,育有一女,送至私塾开蒙。
此地之人皆喜言扬幼时之典故,过耳成诵,劁猪一绝,不喜束发,喜食花糕。无怪乎扬后登高位绝临青云而不忘旧日,此地乃其心之所向耳。
——谢晚逸著《嘉华旧梦》
寒冬腊月,正值年节。
贞女湖畔来了一伙兵士,个个高头大马,身着兵甲,腰挂长刀。
他们押着两个囚犯来到湖边,有人认出来其中一个是苏大夫的大女婿,另一个是县里辱没了苏二的段家旁支。
户户人家聚在贞女湖畔,像是在赏花灯看戏台。
此时苏大夫和苏叶也被人叫了过来。 曾经噩梦中作威作福的人如今狼狈地跪在草地上,苏叶愣了好久,眼泪滚滚,却又笑得开怀。
有胆大的问:“官爷,这是咋回事儿啊?”
兵士道:“这两人草菅人命,贿赂官府,在此处以极刑。”
“行刑不都在镇上吗?”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上头吩咐的。”
兵士说着,给囚犯绑上沉石,“你们这船借我们用用。”
“您随意用。”人们乐呵呵道。
一个兵士划一条船,到了湖心,将两人齐齐踹下船去。
“噗通。”
“噗通。”
湖畔人人拍手叫好,鞭炮鸣动,比过年还热闹。
他们是依山傍水的寻常人,有点厚重土地的老实,再在生活磋磨中加点精明,日子无聊了便听些惩奸除恶的故事,让底层的苦难没那么难熬。现在他们亲眼见着最为朴素的恩怨仇报,像是在踩在泥泞路上看到熹微的日光。
沸腾的人声中,苏叶清晰地听见湖心的“噗通”声,仿佛时光漫溯,她又回到那个绝望的月夜,张扬一脚把石头踹下船,也是“噗通”一声。
如果不是张扬,沉湖的人便是她了。
她又想到,即使大仇得报,姐姐却已经永远留在深井里。
“哪位是苏大夫?”站在湖畔的兵士问。
“正是老夫。”苏大夫已经老泪纵横,他忍住哽咽道。
兵士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和一个首饰盒:“这是张大人托我交给您的。”
“什么官啊?”有人问道。
兵士也不太清楚,只能含糊道:“张大人如今是朝廷重臣。”
“那就是宰相!”
“是状元吗?”说书人嘴里动不动就是登科状元。
这个兵士知道:“张大人是探花。”
“探花是什么?”
兵士倒是耐心:“就是整个宁国第三名,而且张大人是年纪最小的登科进士。”
人们没什么具体的概念,只知道张扬很厉害,他们觉得这很正常,毕竟张扬打小儿就聪明伶俐。
苏大夫知道张扬把信给他是因为他识得字儿,便把信拆了,解释给众人听。
“张铁匠,你徒弟没把你给忘了呢,一打头就提到你。”
“这小子说什么了?”张铁匠问。
“她叫你好生等着瞧,她迟早要给你的跛腿问个是非。”
张铁匠被戳痛脚也不生气,哈哈一笑:“是这小子说得出来的话。”
“慕婶儿?”苏大夫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
苏叶小声在爹耳畔道:“是张寡妇。”
“奥奥,”苏大夫看着人群中的小巧妇人道,“张扬说京城的糕饼做得不及你做得好吃呢。”
“我呢我呢?”赵婶儿等不及问道,“张小子提到我没?”
“怎么没有?她说这几年没帮你家劁猪怪没意思的。”
“哈哈哈!”人群一阵哄笑。
书信厚厚的一沓,苏大夫笑着说了许久,他是向来话不多的,想来是今天高兴。
即便是当了官,张扬还是那个张扬,给姑娘画花样子,在赵屠户家劁猪,爱吃慕婶儿做的糕点。她已经走得很远了,但还是用他们相熟的话语,用他们熟悉的模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兵士带着两具尸体要回去交差,苏叶追上他们,递了一个布包给那个捎书信的兵士。布包里是她绣的荷包和她写的信。
爹从头念到尾都没念到张扬写给她的部分,还不给她瞧。
哼!肯定是爹故意把给她的那部分略去了。
苏大夫见女儿气鼓鼓的,一面叹道:“女大不中留啊。”一面将首饰盒和信给她。
信中关于她的部分也不多,张扬也就问她近来过得如何,说京城的天气严寒,人总是簪绢花,没有她种的真花俏。又说没能参加她的及笄礼很可惜,捎一支钗子作为弥补。
最后张扬写道:
“冬夜已去,春日将临,花只会越开越多。”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支精巧的荷花钗,花瓣微粉,栩栩如生,坠下两颗晶莹剔透的玉石,像是夏日清晨,芙蕖漫展,早露欲落。
苏叶抚着荷花钗,撇撇嘴道:“这家伙还是那么蠢,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