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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照 ...

  •   爹的房里挂着一幅画,他视若珍宝。小时候,二弟和小妹偷偷问我,那副画是不是吴道子顾显之的大作,我总是笑笑摇头。其实,那只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人物相,画中人一身白衣,长发披散,只用一只墨玉管扎起,正怀抱胡笳弹奏。可是爹却常常对着画像失了神,一看就是老半天,连杯斜茶倾,茶水污了衣裳也不知道。

      此人于我,也并不陌生。我很小就知道,我是那人捡回来的。爹说,那时候他们还在北方牧场,草原的天总是亮得早,那人喜欢晨起纵马。一日却在马厩的干草堆里拎出了我,每说到这时,爹总会感慨一番:幸好那时是夏天,否则你小子冻也冻死了。而我只是微笑,命运,本就是许多“刚好”。据说,那人拎着我看了半天,再看了看天空,说,就叫“辰星”吧!

      ——“你要留下他?”

      ——“有何不可?我们是注定无嗣的,既然老天送了个孩子给我们,就收下吧!你看,长庚在上呢,这孩子是老天给的。”

      这些话是那人后来对我说的,总说他当时如何不顾爹的反对留下了我…每次爹听见就会贼贼地笑。久而久之,我也明白,那人不过是说着好玩罢了,真相,还指不定是怎样呢。

      慢慢地,我会爬了,会叫爹了,会走路了……此人于是便从我的小爹爹,成为了师傅。草原上的人本就随性,两位爹爹也从来不避讳我,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们的感情是惊世骇俗的。只是一日,我跑去问爹:怎么家里下人都是一个爹一个娘,可我是两个爹却没娘?很平常的问题(自以为),可是爹却揍了我一顿,据爹说我当时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直到把小爹给哭来了。小爹一来,我就朝他扑过去,小爹看到我哭得青白交错的脸,狠狠地骂了爹一顿。于是,我眼里的钟馗爹爹立刻泻了气,随着小爹的责骂声越来越高,爹的头也越来越低…所以小爹去后,爹爹再打我和弟妹的时候,我总是格外怀念他那张精怪奸诈的脸。

      我们在牧场上只住了两年,小爹就病了。大夫说北方严寒,对身子不好。于是爹爹就带着我和小爹,还有一群管家丫头,从北方一路南迁。我们行程极慢,小爹的身体时好时坏,爹爹的眉头也越锁越深。直到现在,我都未曾见到他的眉头舒展过,即使是笑,也不上眉梢。

      冬天,行到了金陵,小爹说不走了。爹爹就置办了宅院,后山种上桃树和腊梅。爹爹总说小爹奇怪,喜欢的花也奇怪,一娇艳,一冷傲;一无味,一馥郁。就像他穿衣服,从未见他穿过黑与白之外的颜色。小爹病入沉疴的那一年,常常陷入昏睡,偶有清醒的时候,便会叫爹抱他去水榭修养。有段日子,小爹突然有了精神,甚至可以自己行走。一日,管家带我上街买小爹爱喝的琼花酿,回来时却不见他,只隐隐听闻一阵琴声。一路寻来,果然小爹又在水榭里。我抱着罐子朝他跑去,却突然停步,呆呆看着亭里。只见那人,全身笼罩在阳光下,一袭白衣,长发只用一只墨玉管扎起,怀抱胡笳弹奏。一时间,只觉时光凝铸。就好似…就好似……啊,是了,小爹前日教的两句诗: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爹爹在一旁痴痴地看着小爹,这幅像,便是当时画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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