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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花 ...

  •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曾被奉为中国历史兴亡规律的圭臬,单纯从国史几千年的记载来看,这个结论的确可解释中国这片土地上多次分分合合的历史文明演进过程,然而拿至全球史来看,这样的观念则凸显狭隘,世界多个国家都经历过混乱分合的过程,还有民族之间相互同化的进程,先进文明覆盖落后文明的现象。中国历史上,有个长达四个世纪的乱世局面时期,它从东汉末年分三国开始,经历了曹魏政权更迭为司马氏晋朝及三国归晋,晋朝年间发生影响深远的八王之乱和五胡内迁事件,后来慢慢演变成南朝与北朝对峙的政治格局,南朝即晋朝南迁金陵之后政治动荡被更迭为宋齐梁陈四个王朝,北朝则是以北方胡人为主建立的几个交替政权,这段时期被统称为魏晋南北朝。结束这段长期相对混乱局面的人物是隋文帝杨坚,是承袭北朝而来的新王朝帝王,被结束的则是南朝后主陈叔宝,作为古代王朝的末位皇帝,陈叔宝的知名度显然远不及蜀汉后主刘禅和南唐后主李煜。刘禅留给后人津津乐道的是成语乐不思蜀和谚语“扶不起的阿斗”,李煜留给后世的则是“千古词帝”之名,流转千年,陈叔宝的历史名气近乎烟消云散,陈叔宝也曾留存经典于世,只不过当今世人知之甚少。

      成王败寇的观念深入人心,歌颂成功者、批判失败者的评价传统影响着无数人,当然这也是世人迫切需求成功的心理所致,因此后世多有批评那些失败的君王,南朝后主陈叔宝便是典型之一,好比世人总喜欢在失败之人身上找缺点,哪怕是勤勉并力主中兴的明代末帝崇祯,劣评的声音总是占上风。从因刘禅而流传至今的成语及谚语可知,对刘禅多有贬义,亦有人重新评价他,持积极看法,说他顺应时代潮流避免无谓的流血牺牲,这个观点虽然不为主流所接受,不过它给人们多一个维度去理解历史。从纵向历史来看,失败的君王尽管多被冠以昏庸的标签,而实际上,他们非但不昏庸而且多有治国才能,其次文学修养也颇深,就如词帝李煜来说,尽管亡国身故,但是留给后人多篇传诵千古的文学作品。在文学领域,人们可能对南朝后主陈叔宝不甚了解,直到欣赏到他的杰作《玉树后亭花》,方知他亦有文学水准,并且值得欣赏。

      历朝历代的中后期君主,有时候并非他们昏聩无能,而是他们也力不从心,做不成中兴之主,亦无法力挽狂澜,做一个多才多艺的皇帝,倒是特容易,这几乎符合任何一个中国古典王朝,前期君主雄心勃勃大干事业,后期君主在政治上举步维艰甚至是大权旁落,艰难的维持王朝统治。陈叔宝作为王朝的君主,并非他不想扭转乾坤,更不是他无所作为,当整个王朝处于颓废之时,不是一个长期深居宫廷的他所能扭转的,缺乏军政历练的陈后主,历史注定他要接受被北朝消灭的现实。传统的历史评价观念是成王败寇,亡国的陈叔宝连皇帝的尊号都被褫夺,只能以“后主”的称号以示后人,这在乱世五代十国中也较为常见,最后成功的赵宋有皇帝称号,其他十国的“皇帝”皆改成“主”。著名词人李煜的父亲李璟原本是南唐的皇帝,因为军事上败于赵宋朝廷,被迫认赵宋为宗主国,自降皇帝称号改称南唐中主,而李煜本人被称为李后主,其它一些王国的“皇帝”泽改称为王,如五代十国时期的吴越王钱镠。

      陈后主在政治上失败,成为亡国之君,注定他的一些事迹被后人戏谑为其亡国的因素,如他创作的诗歌《玉树□□花》,被后世文人粗暴的认定为亡国之音,早在陈叔宝之前,春秋时期类似缘故的桑间濮上之音,是较早的亡国之音。陈叔宝在政治上并非全无建树,但是亡国的责任太过沉重,注定使得他成为被贬抑的君主,后世给他的标签则是多以“昏庸无能”呈现。多才多艺向来是贵族阶层的基本色,亡国的陈叔宝更是如此,尽管他的杰作《玉树□□花》被演变成亡国之音,可他对后世的诗歌艺术的发展有绵薄贡献,还是值得认可的。《玉树□□花》是首宫体诗,它歌咏了女子一颦一笑的美态艳姿,在形容女性美方面,可以说是一首上乘之作,如何赞美女性,该诗自是值得一学。有些文人认为这首诗充分表明陈后主奢靡浅薄沉迷女色的特质,故多在咏史怀古类诗歌作品中,多借□□花之曲寓意讽刺,其中最为出名的“讽刺”之作是杜牧的《泊秦淮》,也有其他文人墨客创作“□□花”作品。

      《玉树□□花》
      (南朝陈)陈叔宝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就诗歌文学角度欣赏而言,陈叔宝这首宫体诗相当不错,尽管被视为亡国之音,但是其词语运用方面,以及赞誉女性美的说辞,非常值得赞赏借鉴的,是男性读者学来夸张女性的佳作,更是那些比女性还想了解女性的男子值得学习的佳作。这首诗翻译成现代白话文如下,楼宇高阁有芳林花草对着,妃子们本是貌美如花,盛装打扮的加持,更凸显倾国倾城之态,她们的娇羞容貌光彩耀人,想要入门却又停下来,走出闺阁含情脉脉的笑迎君王,她们妖姬似的脸上像是晶莹雨露的鲜花,他们的美丽如玉树样秀丽,流光溢彩照耀后宫。这么美的描写,虽然被演变成靡靡之音,但它所描述的场景是皇亲贵族家里很寻常的现象,在当代,亦是精英阶层里常见的,尽管被批判,但是《□□花》却长盛不衰,这首诗原来只是艳丽的情诗,只是遭遇了对其创作者陈叔宝不利的时代潮流,从而被硬生生的冠以“亡国之音”。

      或许会有人认为,就是因为陈叔宝生活奢靡,沉迷于女色而荒于政事,从而导致被隋朝灭掉,这个逻辑是认识浅薄之人才有的,正所谓天道行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堂堂一个大王朝怎么可能因个人才能不够而垮台,因此南朝的灭亡不能简单的把罪过盖在他头上。作为王朝最高领袖和贵族精英代表,必然要为亡国负责任,文人又喜欢拿女性分担责任,而陈叔宝盛赞其后宫女色的这首《玉树□□花》恰逢其时,于是在文人的酝酿下,成为亡国之音的典故运用到文学创作上。关于□□花的作品,唐朝后期著名诗人杜牧所作的《泊秦淮》极具代表性,是文人戏谑亡国之君的代表作,亦是借用前朝统治者亡国经历而创作的咏史名篇,这首诗是作者乘船途径金陵城,停泊在秦淮河畔时所作。在羁旅途中,杜牧看到秦淮河两岸灯红酒绿的奢靡场景,听到岸上传来了歌伎们的欢歌声,念及摇摇欲坠的朝廷,联想当年的陈叔宝城破国亡之事,于是感慨创作出他的怀古佳作。

      《泊秦淮》
      (唐)杜牧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诗的大意是,夜晚停船靠在有酒家的秦淮河边,月色迷离,轻烟笼罩着寒水与白沙,卖唱的歌女不知亡国之恨,隔着江水仍在唱着“玉树□□花”。从诗中大意中可得知,《玉树□□花》或是一首比较流行的曲目,颇受歌伎青睐,更是富裕阶层人群喜爱的,至于其是否被文人赋予亡国之音色彩,则完全不是及时行乐之人所想的。入仕之初,杜牧颇为关心政治和李唐朝廷的命运,也卷入了党争集团,自是明白党争对国家社稷的不利影响,还曾写下《阿房宫赋》警示统治者借鉴前朝亡国的教训,然而杜牧的个人力量有限,唯独著文章和写诗词来抒发自己对国家命运前途的深切忧虑。

      该诗前半段描写夜泊秦淮河边时的夜景,作为六朝古都的核心地带,自古繁华,乃至今日依然是世人慕名而来的佳处,唐代的灯光无法与现代霓虹灯相媲美,但绝大多数地方漆黑一片的古代,秦淮河边的酒家可以做到灯红酒绿,达官贵人们在此享乐游宴,因此秦淮河在文学领域也常被视为奢靡生活的代名词,乃至明代秦淮八艳的故事广为流传,可见秦淮河边的魅力之所在。诗的后半段抒发感怀,熟悉杜牧诗篇的朋友想必清楚,年轻时的杜牧对于灯红酒绿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然而听到歌女在卖力的演唱《玉树□□花》时,触景生情,想起陈后主在此城亡国,想到李唐王朝内忧外患,忧心国家前景及自己的境遇,借此暗讽在国家前途暗淡之时,统治者们还在追求享乐而罔顾国家社稷安危。

      商女不知亡国恨,作为供达官贵人欢愉享乐的歌伎们,辛苦上台表演,甚至要做出不雅姿势来博取看客们的眼光,出卖色相赢得看客的青睐,更有甚者沦为达官贵人们的玩物,此等境遇的商女,何来亡国之虑,更多的只是自己命运的悲歌。早在杜牧之前,中唐诗人刘禹锡在金陵创作过一组怀古咏史诗,称赞了金陵作为王朝首都时竞繁华的景象,但是都因为未能抵御北方政权的征伐而沦亡,从而使得金陵城千门万户野草丛生,只得说“只缘一曲□□花”,即将责怪亡国之音的《□□花》。王朝的覆灭不会如刘禹锡诗句所言的只因为□□花之曲,而是借用这首《□□花》讽刺王朝统治阶级,不思进取,内耗严重而且贪图享乐,从而坐等王朝沦亡,杜牧的这首名篇《泊秦淮》所暗示的亦是如此。不知道亡国恨的岂止是卖唱的歌女,精英阶层抑或士大夫阶层,又有几人真在乎国家存亡,更多的只是在乎自身权益,历史经验告诉人们,天下的皇帝轮流做,李唐家的皇帝没有了,会有赵宋家的皇帝,而短暂的一生未能尽情享乐却是自己的事,因此动听的《玉树□□花》,犹如王安石词作《桂枝香·金陵怀古》所说的那般,商女时时犹唱。

      在陈叔宝之前,同是在今日的南京城,有三国时期的吴国末代皇帝孙皓,在陈叔宝之后,有南唐后主李煜,三位末代皇帝都不得不接受历史的命数,在北方强敌入侵的情况下,选择了投降,选择投降远远的不止这些帝王,投降典范则当属蜀汉的刘禅,成为安乐公稳定软着陆。历史上也有不投降的朝廷,如比较有气节的是南明小朝廷,当满清政府坐稳北京时,南明朝廷在南京誓死不降,作垂死挣扎,但是内政的颓废命运无法逆转,注定很快接受灭亡的现实,再往前看,蒙元政权消灭赵宋政权的历史,有时候并未因为不投降,就能保证不灭亡的。传统的士大夫观念里面,投降是屈辱可耻的,也的确如此,但是就尊重生命的角度来看,投降选择“苟且偷生”未必不是个明智的抉择。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不是有必要为了尊严放弃生命,世人莫衷一是,但不可否认的是,选择投降的君主多半生活状态基本上还可衣食无忧,安乐公刘禅就是优秀的范例,以身殉国向来被称赞,不管是影视作品还是传世的文学作品,多是赞许这些。

      不管是孙皓,陈叔宝抑或李煜,他们都是末代皇帝,毋庸置疑,唯一奇怪的是,后世的文人墨客只把陈叔宝的作品演化成“亡国之音”,李煜的作品中也不乏男欢女爱的内容,更有尽情享乐的作品,却没有选其作品评为“亡国之音”。历朝历代的帝王是否沉迷女色,其可信度几何,不得而知,但是作为贵族领袖和精英阶层的灵魂人物,昏庸无能,大概率是伪命题,古代为争夺皇位的激烈竞争足以让人咋舌,能成为皇帝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昏庸之辈,今天的人们还能看到末代皇帝溥仪的真实影像,作为皇帝的气场和水准,绝非一般人所能具有的,而且那种贵族呈现的气质,绝非昏庸一类的词语可以套用的。

      就南朝后主陈叔宝而言,他长期待在深宫里,接触到佳丽三千,描写女人姿态的诗词并不稀奇,统治阶层描写女人花容月貌的场景不胜枚举,不差陈叔宝一人,陈叔宝的错就错在命运上,成为亡国之君,故此他的这篇《玉树□□花》之作,被后世演变成“亡国之音”,好用来被士大夫抒发内心的感慨。拿商女来说,一群社会基层以卖唱为生的女子,如现在很多跳舞场的女子,都是一群颇有姿色而头脑普通的女子,或许根本就无从知晓陈叔宝的“□□花”背后的寓意,更多的只是演奏动听的作品,可以愉悦观众,因为愉悦观众之后,她们才能获得劳动所得,自然而然,商女只为赚钱而已,如同现在的影视女艺人一样,要求人家秉持家国情怀,颇为强人所难。“至今商女,时时犹唱,□□遗曲”,或许陈叔宝的□□曲,已经不会再上演了,但是贵族阶层和富豪家庭的人们,依旧会饮酒赋诗、征歌逐色,过着奢侈荒淫的生活,只不过演奏的曲目变了,寻欢作乐的场地更高科技化了。杜牧也好,王安石也好,借“□□曲”抒发对国家前途命运担心的同时,更多的土豪贵族们依旧享受着“□□曲”的奢靡,贪图享乐是自己的,人生能享乐固然是美好的,所以“□□花”之曲会永存,当然它要换点新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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