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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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茨尔尼亚克果然没来，甚至未来几天内都从早到晚不见人影，这成功让佩塔尔对“上学”产生了敬畏。
这段时间里，他生活都很规律，不是独自待在房间里，就是跟着莫德里奇和奥什特里奇疯跑。他们一起练习颠球，把球传来传去，球就这么划着弧线，升上半空，落下，滚动，再升上半空。好消息是，佩塔尔进步得很快，没用多久就已经能够跟他们来回颠好几轮了，这种卓有成效的教学，让两个男孩都产生了种很新奇的成就感。
除此之外，佩塔尔还发现人类幼崽们增进感情的活动其实很丰富，他相继学会了怎么玩捉迷藏、追人游戏和躲避球，并认识了更多住在酒店里的孩子，其中最熟悉的，当然还是以戈兰为首、常在一起踢球的那几个。
本来佩塔尔对此毫无概念，但有次，另一个大孩子认为他总能在捉迷藏时迅速找到大家，肯定是数数的时候偷偷睁眼看了，扬言要教训他，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先被戈兰和奥什特里奇先一人揍了一拳。
“别跟他废话，霍维，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个输不起的傻瓜只是纯粹想找你麻烦。”用脚尖将球勾起来停在脚背，奥什特里奇转头跟佩塔尔说，“下次再遇上直接用拳头打招呼就行——哦对，你太矮了可能打不过，那你就喊我跟卢卡，安特在也可以喊他……好吧，戈兰勉强也行。”
说完他一抬腿，将球踢给佩塔尔，然而佩塔尔刚才在看正耐心地跟妹妹解释为什么要好好待在旁边不能乱跑的莫德里奇，没能接住。
“…卢卡也会打架吗？”佩塔尔好像从没见他打过架。
“嘿！当然啦，可别小瞧他。”
今天莫德里奇的妈妈拉多伊卡女士没有去上班，所以小亚斯米娜也在家里，看见哥哥要出门于是亦步亦趋地跟了出来，而妈妈在犹豫片刻之后，嘱咐了卢卡几句，没有阻拦。因此男孩们很快决定，暂时将活动场地挪得离酒店再近点，方便照顾这个粘人的小不点。
然而，计划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破空声和爆炸，以及紧随其后大作的防空警报不得不搁置。
前面几天的风平浪静，足以令人产生一种今天也不会发生什么的错觉。
但战争还没结束呢，错觉也只是错觉。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噢，对面还没被打趴下呢。
政治、种族与信仰的冲突离幼儿们很远，但恐怖的阴影很近。对于听觉极其敏锐的佩塔尔来说，始终无法完全习惯震耳欲聋的噪音，一切都很突然，在短短几秒内，他几乎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困惑地发现奥什特里奇正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往一个方向拖，莫德里奇则抱着已经哭起来的亚斯米娜跑在前面，周围先前还井然有序生活的人们都攒动起来。
“你要去哪？！”奥什特里奇几乎在吼，“往这边！最近的防空洞在这边！”
佩塔尔睁大眼睛，嘴唇颤抖着嗫嚅了一下，这才终于跌跌撞撞地迈开了脚步。
他们前后横穿过马路，一头扎进楼梯下方拥挤的黑暗里。
土地在头顶的混凝土外震颤，孩子们在角落里相互看看，用相似频率喘着粗气。亚斯米娜在哥哥安抚下很快就不哭了，勇敢的小姑娘一只手搂着哥哥的脖子，另一只手努力将留在脸上的泪滴擦掉。而佩塔尔四下环顾，看到还陆续有人从入口处闪身进来。
“你们还好吗？”莫德里奇开口问。
“当然。”奥什特里奇立刻回应，“要不是霍维晕头转向差点跑错方向，我们肯定比你先到。喂，霍维，你……”
他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
佩塔尔丝毫没发现自己脸色煞白，正不自觉地打着摆子，半晌察觉朋友们的目光都停在自己身上，才迟缓地眨了眨眼。
“…怎么了？”
“呃…你没事？”
“嗯。”佩塔尔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问，显然，他现在四肢健全，既没有被提着刀的屠夫摁住，也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他们沉默了半晌，然后莫德里奇说：“可能没人跟你讲过，但是轰炸开始的时候别待在酒店里，那很危险……我们上次看见你在防空警报响的时候往楼上跑。”
“为什么呢？”
“……因为房子可能会塌下来压在你身上！变成一个肉饼你就没得活了！”奥什特里奇终于反应过来刚才佩塔尔根本就是想跑回酒店里，夸张地挥着手比划道。
“可是有人告诉我这种时候应该回家，跟家人待在一起。”佩塔尔回想起高瘦的、委顿在地的影子，还有湿润的红色泥土，以及风怎么吹也吹不散的腥味。
“……”
这下男孩们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而亚斯米娜睁着大眼睛，懵懂地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在，小角落里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的气氛没持续太久，很快就被从更靠近门口的地方挤过来的两个成年男人打破。
“卢卡？亚斯米娜？你们在这儿？”其中更魁梧的那个问道，莫德里奇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眼睛骤然一亮。
“爸爸！”刚才还绷着脸的男孩在看清来的是谁之后，明显松了口气，迎上去，“你回来了？什么时候？”
“刚刚，结果走到楼下就听见火箭｜弹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斯蒂佩·莫德里奇大步走到孩子们面前，蹲下后扶着肩膀左右看看，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伸手揉了一把儿子毛茸茸的发顶，然后将女儿接了过去，“干得不错，卢卡，你妈妈呢？”
“妈妈今天在家，现在应该在酒店那边的防空洞。”
斯蒂佩点点头，这才看向儿子的朋友们：“上午好马尔科，还有……”
“我是佩塔尔，上午好，先生。”佩塔尔说。
“上午好先生，他姓霍尔维蒂奇。”奥什特里奇补充道，随后朝跟着挤过来的另一个人打招呼，“嗨菲利普！你也在呀。”
也到这边来避难的餐馆老板菲利普·利瓦迪奇朝男孩点点头，对有些缺乏边界感的称呼倒是适应良好，转而将一个足球递到孩子们面前，丝毫不在意手掌被上面沾的灰土弄脏：“上午好，小子们，你们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噢！”奥什特里奇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把球接过来——刚才情况紧急，他们谁都没顾得上管它，“谢啦菲利普！要是把球弄丢了安特回来会杀了我们的！”
菲利普耸耸肩说了句别客气，将目光转向佩塔尔：“佩塔尔对吧…介意我这么喊你吗？我看过你踢球，守门员当得挺不错…不过你得好好吃饭，在球门前身高不够可不行。”
“这就是科瓦迪奇餐馆的老板，有电视机的那个。”奥什特里奇小声介绍着，于是佩塔尔听后，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可我不会一直做守门员的，科瓦迪奇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力转移的影响，他身体的颤抖已经逐渐平息下来。
菲利普没反驳，反而认真想想，点头：“好吧，但相信我，无论踢什么位置你都会需要一副好身体的。”
佩塔尔疑惑，低头去观察自己的身体究竟哪里不好，而奥什特里奇则趁机举起了手。
“菲利普菲利普，你之前说可以一起看比赛……我们到时候也可以带佩塔尔一起来吗？下次餐馆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也会去的！”
“当然。”餐馆老板答应的很干脆，对他来说，一群孩子能帮上的忙有限，但这是他们之间关于没人不劳而获的默契，而多给又瘦又小的小萝卜头腾个位置也不是什么难事。
与此同时另一边，莫德里奇家的交流也刚刚告一段落。孩子们得知将来的一段时间内父亲都不用再到前线去，而是会留在家里，都感到非常高兴。
斯蒂佩虽然常被人评价为严肃且沉默，但时隔多日再见到孩子显然让他即便身处防空洞也感到了些许放松。
他语气平缓地询问了一些家里的近况，随后顺理成章将注意力放在了儿子的新朋友身上——奥什特里奇他认识，也知道他们俩跟另一个叫安特的孩子关系不错，但佩塔尔就完全是新面孔了。
“你们是一起踢球认识的？”斯蒂佩问。
莫德里奇犹豫了一下，决心等回家之后再将佩塔尔的事详细跟爸爸说说：“没错，而且佩塔尔球踢的很不错的……他就住在三楼。”
沉思当中的佩塔尔抬起头：“卢卡教我踢的。”
“是吗。”斯蒂佩眼中浮现出一闪即逝的笑意，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将他往孩子们的方向推推，“好了，别担心你妹妹，她一会儿跟我回去，去和你的朋友们待在一起吧。”
卢卡顺势再次走回同伴中间，倒是被爸爸抱在怀里的亚斯米娜小声抗议说要哥哥，不过很快就被安抚下来，斯蒂佩则转而跟菲利普小声攀谈起来，内容都是他们听不懂也没兴趣听的内容，似乎隐约提到了“前线”“时间”之类的词汇。
奥什特里奇呼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角落里落满灰尘的木箱上，撑着膝盖朝佩塔尔半真半假地抱怨：“我明明也教你了，可你就是不提……”
说完他想到什么似的顿住，狐疑地歪头：“实话讲，你不会是之前就认识卢卡，所以才来找我们玩的吧？”
莫德里奇用扬起的眉头表达出了“我怎么不知道”的意思。
“不——马尔科，对不起。”佩塔尔低着头，十指交叉握在一起，因为没有完全说实话而感到别扭，“……我听说卢卡以前住得离奥布罗瓦茨很近。”
这话令两个人都感到很诧异，于是暂时没谁将他的不自在当回事。
“难道你也从那来？”莫德里奇问，在得到佩塔尔肯定的答案后恍然大悟，“可具体是哪儿呢？”
佩塔尔思索了片刻，决定少说少错：“我不知道地名。”本来这托词显得有些牵强，但男孩们很快联想到佩塔尔总是呆愣愣的样子，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
至少奥什特里奇是被说服了，他不情不愿地哼哼几声：“好吧，好吧，你们都是奥布罗瓦茨人，而普里德拉加人不是朋友……”
“别傻了马尔科，从没人这么说过。”
莫德里奇说着，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边一个，勾住自己朋友们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