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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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上午，不用去餐馆帮忙的佩塔尔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早早离开了酒店。昨天告别之前，朋友们都说今天要跟家人出门，游戏暂停一天，于是落单的佩塔尔决定去照料自己的植物。
然而没等他坐定，就有一个脑袋从左边楼梯上方冒了出来。
“佩塔尔！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佩塔尔抬头一看，发现站在上面跟他说话的是莫德里奇，浅金色头发柔软的末端随着大幅挥手的动作略微晃动。
佩塔尔疑惑地仰着头：“卢卡？你今天不是要出门吗？”
莫德里奇看他呆愣愣站在原地不动，着急地拍了拍边沿：“你先上来再说。”
“哦。”
佩塔尔老老实实把刚从包里掏出来的东西又装了回去，往上一跳，伸手扒住楼梯边缘，三两下爬了上去，站到往后退了些的莫德里奇面前，等着朋友发言。
莫德里奇也直截了当：“昨天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今早我爸告诉我他买了个新球，要带我去旁边的运动场踢球……你要一起去吗？”
“……斯蒂佩先生会同意我一起去吗？”
听到这个问题，他的金发朋友显然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就是我爸问你去不去的，我只是来带个话。”
“啊？怎么会？”佩塔尔不管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在这座酒店里跟斯蒂佩先生除了零星几次碰面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交集。不过莫德里奇耸耸肩，给出了个有几分道理的解释：“也许是因为我刚跟他讲过你的事情不久？”
接着他故意板起脸，惟妙惟肖地学起成年人的语气：“你提过的那个叫霍尔维蒂奇的朋友，你想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吗？”然后眉头一挑摊开手：“我说干嘛不？然后就去你家敲门，结果没人开，我就想你也许来这儿了。”说着他又凑近，兴奋地压低声音：“我爸以前是踢职业足球的，说不定我们能从他那儿学上几手。”
佩塔尔捏了捏衣角：“……好的，我要去。”接着又想起来问马尔科他们，被莫德里奇告知其他朋友是真要出门，今天不留在酒店。
“就我们两个，走吧！我爸在酒店门口等我们！”
确实，刚经过拐角，远远的就能看见，身材魁梧的斯蒂佩先生穿着灰色短袖拿着皮球站在路边。佩塔尔走上前有些拘谨地打招呼，这位严肃的先生却表现得很自然，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过身：“早安，走吧小伙子们，迈开步子跟上我，让身体热起来。”
“以后你们踢球之前记得热热身，活动关节，慢跑一会儿，让你的身体知道你准备开始剧烈运动了，这样才不容易受伤。”
后面的两个男孩用视线无声交流了一番，小跑两步跟上了成年人的步伐。
“好的爸爸。”莫德里奇说。
他们将要去的阿尔班纳西住宅区的运动场，走路最多也就十分钟，方便是很方便，就是规模其实不大，而且也不是佩塔尔曾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铺满绿草的足球场，跑道中间是水泥地，他还看到边上有两个带网兜的高架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据说去年局势危险的时候，这里曾经被外国来的医生们作为临时医疗点，但现在，场地上空空荡荡，除了一个在慢跑的，没有别人。斯蒂佩领着孩子们越过跑道，停在平整的水泥地，随后将球放在地上，用脚尖轻轻一挑，足球就从地上跃起，停在穿着旧运动鞋的脚背，轻盈得就仿佛蝴蝶停在花瓣上。
斯蒂佩动作显得游刃有余，用两只脚轮流颠了颠球，随后突然挑给佩塔尔。
佩塔尔一愣，慌忙调整脚步后退，球闷闷砸在他刚刚抬起的右脚脚背，砰地弹开，他往旁边紧追了几步才将球给控制下来。
抬起头，发现斯蒂佩先生正在看他。
“作为新手来说还不错，佩塔尔……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佩塔尔点点头。
“嗯，佩塔尔，别那么紧张。”斯蒂佩走过来，“看球将要落在哪里，根据这个调整自己站的位置，这很对。但接球的时候要记得锁住脚踝别乱动，否则很容易扭伤。”说着他俯身，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再指指佩塔尔的，“就是这儿，然后脚尖上翘发力……你也是一样的，卢卡，接球的时候要注意这个。”
旁边的莫德里奇一边应声一边摆着腿模拟接高球的动作。
“像刚才那样的高球就用脚背，如果球从平地滚过来，就多用脚内侧来接……”斯蒂佩直起身，往后退开，“好吧，我们来相互传传试试。”
于是，一场特别的、有成年人参与的足球游戏就这样开始了，其间不停有斯蒂佩先生提示的声音传来。
“注意看球！不用抬太高，保持平衡。”
“锁死脚踝，但别硬邦邦地一动不动，发力就行，发力！”
“脚跟球接触的时候稍微往回撤一点，球就不会飞地那么远了，就像这样。”
就连那个在跑步的年轻男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跑到附近时好奇地停下来，目光随着那个飞来滚去的皮球移动，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原本在干嘛。
而在传接逐渐变得顺畅起来的时候，斯蒂佩提出，由他和佩塔尔相互传球，而莫德里奇尝试把球抢下来，之后再转换角色，换着来抢。他知道男孩们会喜欢这个主意，因为足球中很大一部分乐趣，其实就来源于竞争性。
莫德里奇显然也很适应这样的游戏，在最初几次失败的抢断之后，他开始专注于从佩塔尔这边下手。
佩塔尔不断尝试越过信心满满下定决心要从他这边下球的小伙伴，然而因为传球方式角度单一，以及并不熟练，一段时间内能成功传出到对面的球少之又少。
“别管是传还是抢，多观察对手！想想看他下一步有可能做什么！”斯蒂佩先生在不远处喊。
佩塔尔抬头看向目光炯炯严阵以待的莫德里奇，脑海里画面飞闪间，鬼使神差地用鞋底一搓，想学斯蒂佩先生之前那样，用脚尖将球挑出去……
说真的，这是一次不错的尝试，然而最终却没能成型，不知道是触球部位不对还是没发上力，球飞起老高，掉在不远处，正好滚到莫德里奇脚下。
不过他很快收到了来自斯蒂佩先生的肯定和鼓励。
至于随后莫德里奇佯装不满于没得到父亲的“偏心”，大声控诉并动作夸张地拨了拨球迟迟不传，斯蒂佩看到，嘴角笑纹不太明显地加深了些。
看着这一幕，佩塔尔非常确定，这样的卢卡更接近他印象里熟悉的样子，更像以前那个被装在瓶子里的蛇吓得哇哇怪叫的幼崽。
令人放松的熟悉永远是好事。
…而这时候有熟人路过应该也是好事。
“斯蒂佩！”有人在远处喊。
三个人停止交谈扭头看，发现声音来自远处路边停着的黑色汽车，一个熟悉的人正半边身子探出车窗，朝这边挥手。
居然是菲利普，也许是一早开车去给餐馆进货，现在刚回来，正巧经过这里。
只见他熄了火，兴致勃勃跳下车反手关上车门：“你在带孩子们练球？介意带我一个吗？”
斯蒂佩的回应是干脆简洁地展开身体抬腿一扫，球划出个圆满的弧线飞了过去。
然而他也许误解了什么，菲利普的所谓“带他一个”，不是指让他也来试试带男孩们练球，而是让斯蒂佩先生也带带他。
所以，轻松应对，写意停球，这些…统统没有。事情发生太快，菲利普本来已经往体育场内小跑了一段距离，现在看见球朝自己飞来，急忙“哎哎哎”着往后退，丝毫没有想起自己后面就有台阶。
于是——
“哎呀！”
“砰”“咚”“…噗嗤”
……
几个小时后，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和一个皮球，坐在了利瓦迪奇家餐馆里。
菲利普一边吸气一边自顾自揉着后脑勺上的大包，就算另外三个人沉默地看着他，好像也没能让他变得尴尬起来。片刻以后，当场就道过歉的斯蒂佩咳嗽一声：“……你真没事吗兄弟？”
“什么？噢…没事没事。”菲利普摆手，“是我自己不小心。”
莫德里奇在桌子底下用膝盖碰了碰佩塔尔，悄悄示意他看，说他爸肯定在憋笑呢。
佩塔尔光明正大转头准备去看，又被莫德里奇用力碰了一下，疑惑地又转了回来。
莫德里奇受不了似的，哗的一下站起来，捞起皮球顺带拉上佩塔尔，凳子被他们的动作推开，跟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呃，爸爸，菲利普先生，我刚才好像看见马尔科他们回来了，我们去那边玩了……！晚点回去，再见！”
斯蒂佩先生没说什么，菲利普则在后面喊：“嘿小霍维！不留下来帮我搬搬东西吗？”
“今天周六，先生！”莫德里奇替朋友回答道。
“今天周六，先生。”佩塔尔远远附和，并已经被拉着跑出了店门，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当中。
“真是充满活力。”菲利普嘀咕着，倒也没真想让小孩帮他搬什么，转而放下揉脑袋的手，站起身，“等我一下，斯蒂佩，现在未成年人走了，我们可以喝一杯……苹果拉基亚怎么样？我这里正好还剩一些。”
“好，我付钱。”斯蒂佩说。
“给你半价。”
带有果香味的透明酒液离开瓶口，闪着光叮叮咚咚落入杯底。
菲利普把瓶子和杯子放好：“从前职业球员的眼光来看，他们怎么样？”
“卢卡天赋很好，还没有系统练习过，但已经很有球感了。”斯蒂佩思索着，举起杯子跟对方碰了碰，“至于佩塔尔……他运动能力很强，只是接触足球的时间还比较短。”
“可不是？我平时坐在门口看他们一群孩子踢球赛看的可清楚，他们几个在一起玩的都踢得不错。要是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定咱们这个街区以后真能出一两个足球巨星，就像范巴斯滕那样的。”
菲利普感叹着，抬起杯子喝了一口，并珍惜地回味——他手里剩下的拉基亚也只有那么小半瓶了。
“……那我呢？我怎么样？”
“你…你也能踢上几脚。”
“哈哈哈哈，真直接——好吧！”
显然，他不介意收到直接到有点“恩将仇报”的评价。
而斯蒂佩想了想，趁此机会开启了另一个话题：“菲利普，我听说佩塔尔这段时间都在你这里帮忙？”
菲利普点头，表情也严肃起来：“是啊，他说他在攒钱想去上学，我想着或许能搭把手…但学校不是很快就开始招收新学生了？他这样慢慢攒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嗯，我去学校问过，再过几个星期就能办入学了，据说是趁着局势好些赶紧招生。”说到这儿，斯蒂佩顿了顿，“可毕竟还在打仗，就算中途想入学，学校应该也会考虑。”
“不过，佩塔尔可能没法在这边上学了。”
“这是为什么？”菲利普诧异地提高声调。
斯蒂佩看了看他，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神色：“酒店不可能同意失孤小孩长期单独占着一个房间，佐兰已经联系儿童村了，在那边来人之前如果没人愿意领养他，那他也许就只能离开。”
“还有这种事…”菲利普喃喃，手指抓着玻璃杯冰冷的杯壁，无意识摩挲着，“这也算是个好出路？我之前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需要出来工作赚钱的…去儿童村至少有人能照顾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佩塔尔去了儿童村，那边不可能有条件支持他继续踢足球，以他的天赋来说，这太可惜了。”
斯蒂佩说着罕见地叹了口气，仰起头，把杯子里剩余的酒喝干净：“…不过算了，这年代可惜的事简直数不胜数，我也只是这么想想。”
这时候，菲利普一改之前的健谈，半晌没有说话，斯蒂佩话音落下之后，屋子里只剩指尖敲打玻璃的声音。
“大家都过得不轻松…”过了很久，他才低着头说，声音平静而低沉。
“是的，说白了，如果那个孩子来问我，我也不可能冒着让我自己的孩子们食不果腹的风险去帮忙的。”斯蒂佩手肘撑在桌面上说，“但…总之，能就当帮我个忙吗，兄弟？帮我留意一下，如果你，或者你认识的任何人有可能提供帮助的话……”
菲利普好像有点走神，以至于没有立刻回话，直到意识到斯蒂佩真挚的目光还停在自己身上，才猛地反应过来。
“…好啊，好，当然……”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