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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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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佩塔尔没有被任何人拽着走,转而由他拉着莫德里奇的胳膊,沿着街道台阶延伸的线条往前飞奔,从一块阴影跳进另一块阴影。
在得知目的地距离酒店不远,应该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后,莫德里奇答应了他突如其来的邀请。
两个人一路跑下楼,从侧门离开酒店,往街道尽头的拐角跑去,将侧目的路人远远抛在身后,转弯,转弯,再转弯。莫德里奇一路上都在猜测,佩塔尔将带他去的是什么地方,但当他们真的从一栋看不出用途的米黄色三层建筑锁死的侧门楼梯左边翻下,站在成片绿化用的灌木丛后面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
这确实是个非常隐蔽的角落,被建筑墙角、灌木丛和楼梯侧壁包围,上方又有二楼突出的窗台遮蔽,给这片狭小的空间营造出了些许安全感——外面街道上那些失去好奇心、来去匆匆的大人不会去想灌木丛后面有什么,儿童村来的黑衣服女士当然也不会。
这下莫德里奇可算知道,当人们在酒店里找不到佩塔尔的时候,他到底躲哪儿去了。
而佩塔尔环顾一圈,在确定墙边这节藏起来的矮阶跟他上次离开前没什么不同,没有多出任何污渍或者杂物之后,满意地放松了肩膀,一屁股坐在上面,将腿舒展地伸直,并指着灌木丛的方向望向莫德里奇:“你看,在这。”
莫德里奇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果不其然,在灌木丛内侧有一处明显的空缺,不知道是原先就没种,还是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拔去了,总之那里现在没有灌木,取而代之的是成片贴近土地的绿叶,和其中高仰起头的草茎,顶端结出亮红色的果实,沉甸甸地向下坠着。
很明显,佩塔尔之前拿去与朋友们分享的果子就是从这里来的。佩塔尔倾身伸长手,摘一个过来递给他,吃在嘴里的酸甜味与之前如出一辙。
不过莫德里奇还是觉得野草莓长在城市的灌木丛里显得很突兀。
“天呐…你怎么找到的?”
佩塔尔骄傲地坐直身体:“我种的。”
这下莫德里奇对自己这位小伙伴产生了全新的认识:“啊?你种在这里的?”
当然,他其实不知道,野外自然生长的野草莓要再晚一些才会结出这么漂亮的果实。
“嗯。”佩塔尔点着头,“之前也在其他地方种过,但结果之后很快就不见了,所以挪到这里来种。”
莫德里奇被他的话逗笑:“肯定是被别人发现摘走了。”
“嗯嗯。”
男孩们随意地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共享着独属于他们的空间和时间,灌木形成的“城墙”外不断有隐约的交谈声行走声传来,更让这个“秘密基地”如同悄悄跟整个世界隔离开来。在某个时刻,他们不再说话,转而不约而同扭头看向天边——远处,太阳正从两栋房屋之间缓缓落下,收敛耀眼的光辉,变成橘红色圆球,逐渐被一座教堂倾斜的屋顶淹没。
直到坐在原地再也看不见太阳,阳光的温度也迅速退去,莫德里奇忽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走吧,回去了。”
佩塔尔应声,将手里剩下的果子一股脑揣进裤兜。
……
这天之后,生活又回归了正轨,莫德里奇得知了佩塔尔秘密基地的地址,但似乎是看佩塔尔没有跟别人分享的意思,所以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大家还是照常各自忙碌,一有空闲就凑在一起踢球。
至于收养人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没什么进展,不过维拉女士没再来过,所以佩塔尔抱着大不了就逃跑的想法,按捺住浮躁的思绪,开始留意有没有人愿意花钱买他的肉罐头。
答案是暂时没有。
不过到来的也不全都是坏消息,在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科瓦迪奇的餐馆询问他们是否需要肉罐头的时候,菲利普虽然表示了拒绝,但在听说他正在攒钱读书和学习足球之后,居然愿意提供给他一个岗位:每周固定到餐馆帮忙几天,菲利普就会付给他一些第纳尔…当然,佩塔尔能做的工作不多,所以工资也不会太多。
“别以为这会很轻松。”当时,那个平时看起来很好相处的男人严肃地说,“既然想得到报酬,你就得好好干才行,知道吗?不能偷懒也不能得过且过,否则我不会支付任何费用。”
佩塔尔认真地表示明白了,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充实地忙碌了起来。
其实他在餐馆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大多数时候是保持清洁,然后在顾客需要时把东西从架子上找出来,他学的很快,做的有板有眼,也确实得到了相应的报酬。
在这期间,佩塔尔发现其实餐馆二楼还有房间,菲利普和亚德兰卡平时就住在上面,有一次亚德兰卡从上头走下来,发现佩塔尔独自呆在店里(菲利普短暂出门去了),于是悄悄带着他去厨房,教他如何烤制土豆。
佩塔尔不出意外地将土豆烤糊,他吃的是亚德兰卡烤的那半个,而他自己烤的最后大多数(能吃的部分)进了发现端倪的菲利普的肚子。
另外,正是因为这份工作,虽然佩塔尔在场上依旧跑得飞快,但偶尔也开始缺席伙伴们的足球游戏。对此,奥什特里奇向莫德里奇抱怨:“现在我们俩成酒店里最有空闲的人了!”然后转头又变了副面孔,去跟佩塔尔炫耀:“哈哈!现在卢卡跟我玩得最好!”然后再转头去跟缺席更频繁的茨尔尼亚克夸大其词:“努努力吧安特,你再不多踢球,霍维在我们去上学之前就能赶超你了!”
在足球上向来争强好胜的茨尔尼亚克哪受得了这种挑衅?于是佩塔尔很快发现自己脚边的球在练习时总被莫名其妙花式断走,罪魁祸首则是自己的场上队友。
而看他站在原地,问号几乎具象化地从头顶冒出来的样子,朋友们简直笑得要死,于是球闪转腾挪,很快又回到了他脚边。
茨尔尼亚克狡辩:“都是马尔科出的馊主意,别怕霍维,我们帮你揍他。”
佩塔尔对此只是呼呼摇头,他从没想揍谁,倒是对怎么从别人脚下抢到球很感兴趣……
总之,类似的打闹数不胜数,不过也许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很快,事情有了新变化。莫德里奇告诉他们,斯蒂佩先生离开了一个上午,回家时带来消息:据说本来秋季才能入学的小学决定提前招收学生,也许过不了几天,他们就都要去克鲁诺·克尔斯蒂奇小学上一年级。
除了佩塔尔。
是的,虽然这所小学在战争期间依旧坚持办学,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靠管理者和老师们让孩子有书可读的责任感支撑,但一切都建立在能够生存的基础上。
谁都得吃饭,所以谁上学都得付钱,要付的数目不算多,但远超佩塔尔目前所拥有的。
这成功让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朋友们察觉到佩塔尔的情绪变化,面面相觑之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换着角度试图安慰他。
茨尔尼亚克说:“没事,我们又不住在学校,正好你早上去餐馆,我们可以下午回来再一起玩…你要是空闲时间想练球,我也可以把球留给你,只要别弄丢就行。”
“就是就是,我早就听去上学的说了,学校里有皮球,我们没必要自己拿着去。”奥什特里奇迅速接话。
但佩塔尔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懊恼于自己太松懈攒钱太慢。
对他来说,足球只是种方式,他想跟朋友们待在一起,至于做什么,他其实都无所谓。
莫德里奇则将手抱在胸前,左右踱了几步,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噢了一声,提出个跟他平时沉稳老实样子完全不搭边的方案:“我听说去学校上课不能随便出来,不过如果我们不在酒店,那你干嘛不到学校去找我们?你只要给菲利普先生帮完忙就能爱去哪去哪!”
“咦?对啊!”奥什特里奇高兴地一拍巴掌,“等我们去上学的时候可以带霍维一起去看看,学校离得又不远,他只要认识路就随时都能去!”
佩塔尔茫然:“学校不是要交够钱才能去吗?”
“哎呀,”奥什特里奇凑过来用肩膀一顶他,“那所学校我知道,除了楼以外还有花坛和操场,这么大的地方,只要你别傻乎乎跑进教室别被发现,谁都不会知道你去了,对吧安特?”
几个孩子里唯一一个真正在上学的想了想,点头:“是的,有围墙但能翻进去。”
“这不就对了!再说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霍维你身上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呢?”奥什特里奇大拍其手,乐观极了。可佩塔尔还有顾虑:“……那万一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莫德里奇猜测道:“他们应该不会把小孩怎么样……最多让你回酒店下次别这么做?”
“哦…”
好在讨论归讨论,目前事情尚未落地,一切都暂时存在于假设里。
佩塔尔初衷不是让任何人替自己担心,但他实在忐忑,等待着它的发生,像在等待一把悬在头上将落未落的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不知道路尽头是儿童村、足球学校还是路边的窄沟(他看过人类躯体躺在里面的样子),但在得到那个结果以前,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迈开腿,尽力往前走。
——不过,赶在入学通知书到来以前,倒是先有点其他出乎佩塔尔预料的插曲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