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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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灵〗，白泯觉得自己更像〖鬼〗。
阴暗的，晦涩的生物，带着死不瞑目的眼神，从坚硬的泥土里爬出，附着着如同诅咒般的仇恨，游走于这个世界上。
他垂着眼，盯着自己发颤的手指。
头顶刺眼的灯光照得他有些生疼。
脚步声，交谈声，嬉闹声，间或擦肩而过的人，或是〖灵〗，包围着他，编织成了一个可怖的，密不透风的网，罩住了他这只“鬼”。
〖异类〗。
他的脑海里没头没尾地冒出了这个词。
紧张、不安、恐惧的情绪还在不断地蚕食他失活的心脏，而后顺着气管淹没了他的口鼻，噬咬着他的大脑。
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很多“人”而已。
可〖情绪〗这种东西总是不尽人意。
它嚣张地向他展示自己的威力。
如它所愿，他太过脆弱，只此一招便败下阵来。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谦身后，妄图用那高大的身躯抵挡翻涌的人群。
他想。
他该做些什么，来转移下注意力。
……
他坐在那张于他来说有些过大的桌子上，撑着下巴，看着离他不远的沈谦。
他正垂着眼，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
是他的领导吗？还是同事？
明明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茶几，可他却什么也听不到。
是因为这个吗？
他的目光落到了茶几上的一颗黑色的小珠子上，漆黑的，没有一点异色，如同一个墨色的瞳孔，注视着〖墙〗的另一边，又像一个黑色的小小漩涡，将他这边的空气给吸了个干净。
他看了眼自己被缩小后的手指，小小的，肉肉的，圆润可爱，比他原来的那只手看起来要健康得多。
他垂下眼。
沈谦让他坐在这里等他。
出于某种未知的信任感，他留了下来，没有反抗。
明明是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人，是他所畏惧的群体中的一员。
可他为什么，在沈谦身上生不出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与生俱来的脆弱心绪，让他极容易地陷入了一个思维怪圈，却又迟迟不让他找到答案。
他既惧怕着，自己是否又轻信了他人。
又不安着，自己这样暗自地揣摩，是否践踏了一个人的真心。
恐惧，惶恐，找不到答案。
思绪翻涌间，眼前的视线忽然被猛得拔高。
他抬起眼，撞进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一个不带一丝阴霾的，耀眼得过分的笑。
那人笑着说。
“走，我带你出去玩。”
……
他仍不知道沈谦跟电话那头的人聊了些什么，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只是在那过后，沈谦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了一堆话。
“接下来的时间里，还要麻烦你多包容包容我了。”
“在任务完成之前，你都要和我待在一起，和我一起生活。”
他说。
“我没什么经验，也没有前辈他们那么细心，可能不能很好地照顾你。”
他笑着说，“没准以后还要你多照顾照顾我。”
怎么会。
白泯想。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
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了他的手腕，烫得他一个激灵，将他从无边无际的负面情绪的深渊里拉出。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沈谦衣摆的一角。
而沈谦的手，正握着他的手腕。
他愣了愣，抬头看向比他高了不少的沈谦。
沈谦没有回头，只是垂着眼说了句。
“抱歉。”
下一刻，那只于他来说有些滚烫的手，从他的手腕处滑下，落到了他的手背上，而后轻巧地转了个弯，覆上了他的手心。
他的手早就因着沈谦的动作松开了那一小片可怜的衣角，微张着，此刻被沈谦摸索着，钻入了指缝，填满了指间所有的空隙。
他愣愣地盯着那两只交缠的手，热意从另一只手传到了他的手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要被烫化了。
他顿了顿，移开了目光。
他悄悄地回握了那只手。
一根他人所看不见的红线顺着他们的动作，悄悄地垂了下来，缠绕着他们彼此的手腕，交错着落下，形成了一个美丽的曲线。
映衬着他们肤色不同的手。
看起来亲密得过分。
密不可分。
……
他睁着眼。
徒然地望着高高悬挂的天空，雾蒙蒙的一片，看不见是薄是浅的云层，看不见是热烈是温暖的阳光。
倒映在他的眼里只剩下了一只白色的飞鸟，一只小小的，于此路过的小小飞鸟。
落入他的眼眸中，却像是陷入了一个蜜色的泥沼，沉沉浮浮。
脆弱而又无力地挣扎着。
他的视线随着那只白色的飞鸟渐渐远去，直到那只飞鸟化为了天边的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
他翻了个身，趴在杂草丛生的泥土里，注视着绿株上的露水缓缓滑落，滴进了地里，混入了泥土里，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趴着，看着那株小小的杂草，突然伸出了手，缓慢地，如同一只缩头乌龟般，缓慢地从自己封闭的乌龟壳里探出脑袋来，望向偌大而陌生的世界。
浅淡的手指透过了那株幼嫩的小草，而小草却像是似有所感般的弯了弯身子。
〖灵〗没有触觉。
他不知道是风吹得它弯下了腰，还是它真的感受到了什么。
但至少在此刻，他愿意相信是小草在与他玩闹。
他抿了抿微微上扬的嘴角，轻轻地闭上了眼。
〖灵〗不需要睡觉。
但〖灵〗也可以休息。
像还活着的时候那样，闭上眼睛小憩。
即使感受不到太阳的温度，感受不到清风的柔意，感受不到雨水的凉意。
但那已足够。
……
白色的幽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没有以前的记忆。
自他有意识起，自他第一次睁开眼起，他便躺在这片泛着春色的土地上。
没有原由的，他不想离开这里。
他喜欢躺在浅薄的草地上，风吹过的时候小草间的摩擦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喜欢坐在干枯的枝干上，看着春天缓缓降临在这片山头。
喜欢漂浮在平和的小河里，看着自己离云层越来越近，然后越来越远。
太过惬意，太过温柔。
不想离开，不想失去。
像温暖的被窝，像温柔的……
温柔的什么？
白色的幽灵眨了眨眼。
想不起来了。
他垂下眼。
又来了。
这种感觉。
像是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烛火悄悄燃烧着，不知不觉地用烟雾笼罩了这片小小的空间。
可他却找不到源头。
他直觉那是他唯独不可以忘记的东西。
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可他却想不起来了。
他蜷缩着，望着太阳渐渐落下，落到了山的另一头。
惶恐，找不到答案。
他突然想起了那只小小的白色飞鸟。
那只穿梭于迷雾间的白色飞鸟。
他心知自己害怕着世界上每一个拥有攻击能力的生物，故而更喜欢植物一些。
可现在，他却突然想道。
它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它在那一层层的迷雾中，找到自己的路了吗？
于是他又想。
那我的路呢？
我的家在哪里？
……
白色的幽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再睁眼时却看到了一个人类。
潜意识里发出的警报过于猛烈，一下子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的瞳孔微张，浑身上下止不住得颤抖。
恐惧。
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劈开来的恐惧侵入了他的骨血，大肆撕扯着他的意志，啃噬着他的血肉。
快逃，不能被抓住，不能被……
他匆匆忙忙地想要逃走，却控制不好力道，只能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起来。
一道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穿透了这片隐蔽的山林，响彻云霄。
“对不起！”
慌张的幽灵猛得一颤，还没平复的心绪被这一声喊得懵了一下。
……？
“非常抱歉，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诶？
“我来这里是想找你帮个忙。”
那人还在自顾自地大声说着。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他说。
“我需要你。”
……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他有什么感受。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应该是——
温暖的阳光终于照到了他的身上，轻柔的风终于吹到了他的身上，泛着凉意的雨滴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终于感受到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路。
白色的幽灵找到了回家的路。
……
眼前的视线忽然被一片干净的白色挡住，他回过神来，入目的是一件白色的卫衣，衣服的中心是一个简单的英语单词，但他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了，柔软的布料看起来做工很好。
“快试试吧。”沈谦道。
他的怀里多了一件白色的卫衣，和一条黑色的裤子。
他被沈谦推着进了更衣间。
……
“我申请外调去城南出任务。”
“理由。”
“我的任务对象的家在那里。”
“然后。”
“……我会包下那一片的其他任务。”
“你只是个实习生。”
“但我的能力并不比前辈们差，不是吗？”
“你……”
“您贵人多忘事，前几天的事都忘了个干净吧，需不需要我帮您回忆回忆？”
“……你知道这件事不好批。”
“所以？”
“我们允许你跟进那只灵。”
“你……”
“滴滴。”
“……”
艹，老狐狸，又糊弄我。
沈谦暗骂道。
处理局的人员稀少，恨不得将一个人掰成八个用，因此即使是他这样一个实习生，也很难放手。
他熟练地收敛自己的情绪，转头看向坐在桌头的小幽灵。
小小个的，捧着自己的小脸，晃悠着腿发呆。
……好可爱。
沈谦偷偷用手机拍了几张照，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不过小幽灵身上的衣服也太旧了吧？带他去买件新衣服好了。
虽然〖灵〗是虚幻的，但在灵的世界里，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以及人和灵的和谐相处。
有关〖灵〗的用品越来越多，像人类社会一样，他们也有了自己的衣服食物。
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是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一个个用品问世。
他带着自家小幽灵，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话，见他的心情渐渐稳定下来才隐隐松了口气。
要开开心心的啊，小幽灵。
……
“咔哒。”
更衣室的门缓缓打开，白色的小幽灵从里面蹭了出来。
宽大的白色卫衣穿在他身上，盖过了那只瘦弱的手臂，只露出了一节节苍白的指骨。身下的黑色长裤有些长了，一小堆叠在脚腕处，并不难看，衬得他那双腿修长笔直，也显得他愈发瘦弱。
蓬松的栗色软发微微有些炸毛，估计是刚才在换衣服的时候蹭乱了，看起来十分乖巧。
墨色的眼眸里一闪而过惊艳之色，他用手捂了捂脸。
白泯：？
怎么了？是不好看吗？
白泯轻轻地歪了歪头，就见沈谦反手又拿了好几套衣服给他。
白泯：……？
白泯乖乖接过那几件衣服，晕晕乎乎地回去换上了。
事实证明，这个行为是错误的。
因为沈谦似乎对给他换衣服这件事上头了。
“不……”
白泯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拒绝的声音。
“最后一件。”
沈谦举着手里的制服道。
“真的是最后一件了。”
他垂下自己的眼睛，本就阳光健气的面容被他怎么一搞，变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好吧。”
白泯叹了口气，认命地拿了衣服换上。
沈谦：好耶！
这件衣服有些复杂，并不好穿。
至少以白泯的潜意识来说，他没穿过这么华丽的衣服。
是的，华丽。
白色的衬衫在衣领处做了花纹设计，一层又一层的布料交叠着，制成了一个精致的小领子。
裤子倒还是正常的西装裤设计，但在腰腹处做了收腰，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白泯跟腰带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决定放弃挣扎。
他刚探了个头出去，就见沈谦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白泯：……
“好了吗？”
“……没有。”
白泯抿了抿唇，目光游移。
他轻声道。
“我不会穿。”
沈谦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挠了挠头道。
“那我帮你？”
说起来沈谦今天穿得也算是正经，板正的黑色外套让他乍一看确实很像〖精英〗。
但他此刻傻愣愣的表现一下子打破了这个滤镜。
白泯抿了下唇，到底是没有拒绝。
更衣室不大，两个成年男性进来之后甚至有些拥挤。
两人都没有舒展的空间，只能隐隐地贴着彼此。
白泯背对着他，这个体位让他根本看不见沈谦，只能看到沈谦的影子将他整个人罩住。
宽大的腰带绕过了他的腰腹，随后被拢在了后腰处，他能感受到一根手指挤了进来，贴着他的后腰轻轻地系着扣子。
他的脊背下意识挺直，后颈却不小心碰到了沈谦因为低头而垂下的头发，痒痒的，热热的。
他有些分不清那温度是来自沈谦，还是自己的了。
可是不对啊，〖灵〗怎么会发热呢？
……
沈谦垂着眼，看着几乎靠在他怀里的小幽灵。
只要他稍微动一动，小幽灵就会落入他的怀里。
他垂下眼，目光路过藏匿在栗色发间的白皙的后颈，而后是挺拔的脊背，纤细的腰肢，柔软可爱的圆润弧度。
他的睫毛颤了颤，将目光放到了那几颗小小的纽扣上。
咔哒，咔哒，咔哒……
扣子被一个个系好，沈谦收回了手。
“好了。”
“谢谢。”
他的小幽灵乖巧地向他道谢。
他笑了笑，说道。
“不用谢。”
他跟着小幽灵出了更衣室。
如他所料，小幽灵穿这件衣服很好看。
像是一个被娇养的小少爷，更像一个在城堡里长大的小王子。
他垂眼看着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小幽灵，捻了捻指尖。
“就要这件了。”
结账的时候，白泯发现除了刚刚试的那些衣服，里面还多了几件他没见过的衣服。
他伸手想要拿起来看看，却被沈谦收了起来。
白泯：？
“不早了。”
沈谦道。
“我们回家吃饭吧。”
白泯点了点头，随后执着地问道。
“那几件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是给你买的睡衣。”
“我还没有试过。”
“我看过尺寸了。”
白泯愣了愣，下意识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穿什么码的衣服，却又很快意识到他已经给自己挑了很多衣服了。
先前进行得太过顺利导致他忽略了很多东西。
他好像……又给人添麻烦了。
他轻声道。
“会不会买太多了……”
“不会。”
沈谦道。
“你只是有的太少了，才会觉得多。”
“只是几件衣服而已，我的衣服可比你多多了。”
“而且，你知道投资吗？”
他笑了笑，露出了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你能给我带来的东西，可比这几件衣服要贵重得多。”
“我这可是比稳赚不赔的买卖。”
白泯怔了怔，看着这人笑嘻嘻的面容，后知后觉地想道。
你看，你这不就做得很好吗？
……
两人陆陆续续又买了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便回家了。
说是一起买，其实大部分都是沈谦在挑，因为白泯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便只是乖乖地牵着沈谦的手，偶尔提出一点建议。
晚饭是沈谦做的，因着两人的捆绑关系，白泯能尝到一点点人类食物的味道。
热乎乎的，软烂的，浓香四溢的。
很好吃。
白泯想。
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饭。
……
夜晚，当白泯从衣服堆里找出了几件睡衣后，对着几件小恐龙睡衣、小企鹅睡衣、小熊猫睡衣、小猫咪睡衣等等陷入了沉思。
白泯：所以这才是你不愿意给我看的原因吧！（鼓）
虽然不太情愿，但是秉承着买都买了，而且他也没别的衣服穿了，他还是抱着可爱的小睡衣去洗漱了。
由于其他的房间沈谦还没整理过，所以今晚两人只好挤在一间卧室里睡了。
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