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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交流 ...

  •   港口黑手党的待遇其实相当不错,提供住宿、食堂和新人训练,前辈也都意外地很好相处。

      不过白嫖吃住也不是全无门槛,像是除了专门的员工公寓以外,黑手党成员也可以选择在组织名下的酒店里挑选房间长期居住,酒店可以提供三餐和卫生,生活上能方便许多。

      这种严格意义其实算走后门,财务部不是谁的面子都给,得组织里有一定话语权的人帮忙才行。

      长束郁纪本来是没资格的——但异能力者在组织里特权是真的多,广津柳浪对属下也是真的好,他年龄小,又是孤儿,因此在生活方面也额外对他多关心了几分。

      广津柳浪既然告诉长束郁纪能这样操作,自然也提前帮他打了招呼。

      至于撞房间这事完全是个意外。

      底层的小喽啰根本没资格享受免费食宿,而稍微有点身份的成员基本也都已经有了固定住所,没必要去酒店。偏偏长束郁纪遇到了兰堂这个特例。

      在派系林立的组织内部,兰堂是一座彻头彻尾的孤岛。

      作为一个身份背景不明的失忆外国人,兰堂天然就与本地人存在隔阂,况且他大约算是组织里最特殊的异能力者之一了,他在组织里的职位有一个大家通常不会直说的统称——

      炮灰。

      名义上是武斗部门里的最底层,谁都可以使唤的小兵,地位极低,但实际上干部以下没几个人敢强行支使兰堂。

      毕竟这可是能让首领都见猎心喜、甚至抛弃了对外国人的歧视而主动带回来救治的异能力者。

      可惜人太倒霉。

      因为异能力被先代救回来,安置在组织名下的产业暂住,但却什么也不记得,日语不会说,异能力忘了怎么用,还有着奇特的怕冷毛病,因此遭受冷遇。虽然还是成为了港口黑手党一员,但在这以暴力为货币的地方,身体未愈无法战斗的他那段时间过得不太好。

      后来随着身体恢复,兰堂表现出了相当优秀的体术才能,异能力也重新掌握,可彼时的首领疑心病已经更加恶化,对他的态度从“这个人的异能力适合保护我”变成了“这人来路不明还是个外国人,不值得信任”,因此并未加以提拔。

      同时首领越发暴虐的脾气也让其他干部不敢擅自收用这个“首领亲自捡回来的人”,导致兰堂明明是个出色的异能力者,地位却异常尴尬。

      或许是懒得折腾,又或者对于兰堂来说住在哪里都没有分别,他留在最初暂住的酒店里没有搬走。

      兰堂的房间就在长束郁纪选中的那间房隔壁。

      长束郁纪这个初来乍到的菜鸟就算走后门也不可能真给他分配多么豪奢的住所,而兰堂隔壁那间和其他房间选项有着断层的差距,要换的话房间面积会陡然缩减。

      八十平米的套房被砍成四十平米的标准间,这其中的差距让长束郁纪觉得实在是有必要争取一下。

      而住够了拥挤小房间的江户川乱步也对近在咫尺的豪华酒店套房加三餐和全天候管家服务充满期待,磨人得很,时不时催催长束郁纪,想快快搬家。

      不得已,长束郁纪只好着手去了解兰堂这个人为面谈做准备。

      兰堂非常非常怕冷——这似乎是他最显著的特征。

      兰堂花钱如流水,这一点来自财务部某成员提供的信息。

      “兰堂大人他几乎不会被指派,都是主动接任务。但他接任务的时间很不规律,主要是酬劳高时间短的类型,应该是钱花完才会愿意工作,而且他的衣服什么都很贵啊,全是奢侈品……”

      无依无靠并不代表穷困潦倒。虽然组织把他当炮灰,但兰堂本身能力够强,所以那些危险的任务只是一次一次为他送上丰厚的酬劳。

      得到如上信息后,长束郁纪放弃了带礼物的想法。

      人家一条围巾够江户川乱步吃一年零食。他这种刚刚能够养家糊口的人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反正我是小孩,两手空空拜访也不算丢人。长束郁纪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不过不带东西的话,态度就要到位了。

      “广津先生,兰堂先生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尚未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个子矮矮,一双狗狗眼又大又圆,距离太近的时候看人甚至需要仰头,显得极其乖巧。

      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考官兼领路人。

      广津柳浪顺应本心轻轻拍了下对方的头,问:

      “怎么突然问起来兰堂?”

      长束郁纪轻描淡写解释到:“我申请住宿时挑好的房间和兰堂先生冲突了。工作人员说那间只是名义上还空着,实际上已经被兰堂先生占用,需要自己去请他腾出来,或者干脆换房间,我想先交流一下试试。”

      “原来如此。”

      广津柳浪和兰堂其实不熟,只知道他因为怕冷的毛病,不爱动也不爱出门,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行踪相当神秘。他在脑海里调出二人仅有的几次相处经历,思索着说:

      “兰堂他为人比较孤僻,但脾气不坏,你去找他至少不会受到为难,我也没什么可供参考的建议,不过他十分怕冷,对生活品质要求似乎也不低,要是带礼物的话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再多的,广津柳浪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长束郁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他们说兰堂非常怕冷。但直到真与这个黑色长发的苍白男人面对面时,长束郁纪才体会到“非常”的含义。

      热。

      门敞开的一瞬间,一股闷人的热气夹杂着闻起来就很昂贵的香气扑面而来。长束郁纪的呼吸都窒住了几秒,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什么新型的逐客方式。

      但显然这里的主人并不觉得温度过高。他穿得很厚实,明明是在室内,甚至还戴着围巾和耳帽,长长的卷曲的黑发散着,那张属于高加索人种的漂亮面孔苍白且冷淡。

      他他依仗着优越的身高俯视长束郁,问:“什么事?”

      “您好,兰堂先生,我是近期加入黑蜥蜴的成员长束郁纪。”长束郁纪带着礼貌的微笑自我介绍,然后询问“请问隔壁房间是您现在在使用吗?”

      “嗯。”兰堂这才反应过来面前人的目的,用没什么情感波动的声音说到:“没办法给你腾出来。”

      话音落下他就要送客。

      长束郁纪眼疾手快按住门。尽管他现在热的浑身冒汗,很想直接走掉,但还是用顽强的毅力提出了延长对话的请求。

      “我了解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想和您谈谈,不知道能不能进去一坐。”

      正如广津先生所说,兰堂的脾气不坏,甚至很好。他拧着眉头显然觉得麻烦,但到底没有拒绝。

      “进来吧。”

      自顾自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兰堂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长束郁纪伫立在兰堂面前。他个子小,但此刻视线却高于坐下的兰堂。

      神秘的兰堂,不受信任的兰堂,异能力优秀的兰堂——即使人格被操纵也无人会在意的兰堂。

      在长束郁纪此前的人生里,为免误伤他人,他不得不放弃与生俱来的天赋,被格在普通人的生活中。对一切视而不见,最好连想都不要想,禁止使用异能力,最好连咒力也别用。

      长束郁纪早就忘记了身处“浓雾的黄昏”之中到底是何种感觉。除去第一次觉醒术式时的失控,此后数年他动用异能力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要极尽谨慎,高度集中精神不能乱想的同时还要严苛地控制着输入的咒力量,根本没有体会过夏油杰耳提面命地提醒他不可以沉溺的,那种如鱼得水,让世界顺应自己意志的感觉。

      他得把自己的异能力捡起来,无论那是否危险。刚好,兰堂的异能力可以让他控制熟悉自己的生得术式的同时,不会产生什么大规模的影响。

      作为回报,他也可以尝试为对方解除症结。

      兰堂自成一派没有倾向性,不必担心被迫站队,地位特殊,能够申请与首领直接交流却又不受信任,“怕冷”是相当好利用的一点,而且他曾经为了查找自己的身份在情报部呆过一阵子,性格也很坦荡,几乎不做任何遮掩,因此就连新人也能打听他的事情……

      在这些所有因素中,他本人的实力是长束郁纪最不重视的。

      只要知道对方的结界有用就够了,要说强弱,就算再强,又能比身为特级的夏油杰强多少?

      “听说您对寒冷异常敏感,我的异能力或许能对您产生些帮助。”

      那双仿佛松海冰湖般的绿眼睛定定地看向长束郁纪,虽然因为不爱出门不爱交际,消息不那么灵通,但兰堂的脑子很清楚。

      找上门的家伙必然有所图谋。

      不过也都无所谓。体温仿佛永远在不停流逝。太冷了,牙齿打颤,骨头都是僵的,恨不得瑟缩着蜷成一团。他时常觉得自己像一具活着的尸体。一切都毫无意义,只有冷气透骨彻髓。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生活,无论如何也无法习惯寒冷。偶尔也会幻想出现一些转机。反正在异能力范围内,自己是绝对的掌控者。

      长发男人垂下目光,又注视杯中清透的茶汤,袅袅热气模糊了他眉眼中的郁色。

      下一刻,半透明的光壁笼罩了二人。

      “试试吧。”他说:“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少年露出了一个清爽的笑容:

      “遵命。”

      ……

      纯白的雾气被限制在金色的方块里,浓稠似乳,兰堂默默在结界中制造出一个更小的结界,将自己与长束郁纪隔绝开。他的视野已经完全消失了,现在连端在手里的茶杯都看不见在哪,凭感觉放下杯子。由于异能力“彩画集”的存在,他能确定,长束郁纪仍然站在原位一动不动,所以这孩子会怎样为他带来温暖呢?

      “兰堂先生,”明明是面对面的人,但或许是因为看不见对方身影的原因,对方的声音竟然给人一种遥远的感觉。长束郁纪有些苦恼地说:“我的异能力是必须要接触到雾气才可以生效的。”

      “唔。”出于本能的警惕,兰堂确实也一起隔开了雾气。但…

      “请放心,兰堂先生,我只是想和未来的邻居打好关系而已,我发誓我的异能力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威胁,如果您愿意,我们也可以订立‘束缚’。”

      兰堂并没有拒绝,理智上他清楚的很,面前这个毛头小子没有动机,也没有能力害他,但这不妨碍他身处其他人异能力范围内时本能感到不适。二人订下“异能力存续期间互不伤害”的束缚后,他终于勉强愿意真正暴露在雾气里。

      长束郁纪努力集中注意力,尽可能毫无杂念地把自己的思维掰向“让兰堂先生感到温暖,让身处雾里的人感到温暖”这一类方向。“浓雾的黄昏”是几乎无法控制的异能力,长束郁纪作为主人,唯一能自主操作的也只有是否放出雾气而已,他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有用的话又能起到多大用处。只能等待兰堂的反馈。

      他们两个人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后,长束郁纪看着神色怔忪的青年,轻声询问:“您觉得有变化吗,兰堂先生?”

      “……嗯。”兰堂迟疑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一开始还下意识怀疑是不是错觉,但在意识到这种变化后,兰堂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对体感温度的上升敏感起来,那些雾现在像是泡澡或蒸桑拿时热腾腾的水汽,热乎乎地把人浸透了,使人留恋。

      感觉意识要融化掉了。

      “好温暖……”

      长发青年清俊的面孔上透露出一种惹人怜爱的茫然神色。长束郁纪俯视着这冰雪融春水的盛景,内心也觉得有些微妙,看现在的情况,毫无疑问异能力发挥了他期望中的作用,但是长束郁纪本人却还是没有什么实感。

      他一直很好奇——人的认知来源于什么呢?人的感观会受认知形成的印象操控吗?

      是感官收集信息汇聚形成认知,还是认知操纵感觉?

      “我”拼命催眠自己,让自己认为兰堂会感到温暖,然后,兰堂的感官就真的被改变了。

      明明产生想法的是长束郁纪自己,为什么却是兰堂认知被模糊,模糊到分不清虚实?他会不会在雾里遗忘掉世界本来的面貌,然后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因为,大部分人都会站在自己内心所希望的事物那一边,更愿意相信那些才是真的吧。

      可是长束郁纪的咒力是有限度的,浓雾消散,这样“错误的相信”又会持续多久?

      长束郁纪出言提醒:

      “兰堂先生,我的咒力快要不够了。”

      咒力消耗之快其实也有些出乎他自己的预料。之前给五条悟演示时的消耗微乎其微,而这次作用对象只有兰堂一人,范围也被结界局限在不到三立方米的空间内——所以是因为这次主动对他人造成了“影响”吗?

      兰堂顿了一会儿,才梦游似的应道:“嗯。”

      雾气四散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兰堂也因此终于能看见一旁站着的长束郁纪的身形。

      “要再坐会儿吗,长束君?”

      他说着,一边撤掉了结界,无言地给予长束郁纪离开的权力。

      然而尽可能平静地站起身,半鞠了一躬后,他用饱含歉意的语气跟兰堂告别:

      “不用了,兰堂先生,我等会儿还要去找广津先生,请问隔壁的房间……”

      “啊,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你直接搬进去就可以了。”

      “非常感谢,这样的话我就先离开了,再见,兰堂先生。”

      他轻轻点了点头,并未起身相送,缓慢地换了个姿势,后仰靠在沙发上。耳帽有点硌,围巾也不舒服,他把这两样随手摘下来,犹豫片刻后,又把厚重的大衣也脱下来,叠放在一旁,裸露出的皮肤久违地没有感到寒冷。

      好舒服。

      房间里的雾气已经相当浅淡,长束郁纪走向门,在拐角处侧身的一瞬间,他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他看到那里坐着的人变成了夏油杰,穿着制服,扎着丸子头,低头像在走神。但紧跟着他立刻反应过来,夏油杰不可能在这里。

      果然,一错眼的功夫,那里仍然是披散着长发的法国青年。

      长束郁纪阖上了门。

      但离开后不久,他就又感觉到了不对,顾不得什么,长束郁纪冲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跪在地上对着马桶干呕。

      才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他头痛得像是要炸开,连带着刚才被捂在暖房里的闷出来的晕眩感一起涌上来,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脑浆好像在沸腾,他觉得额头很热,眼睛背面发痒,还烫,几乎有种想把它们剜出来晾一晾的冲动。之前出的汗沁湿了衣服,让他现在浑身发冷。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长束郁纪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颤巍巍地站起来,按下冲水键,又走到洗手台前,扶着大理石台面站定,镜子里的人脸红扑扑的,嘴唇却发白。

      长束郁纪强行忽略身体上的不适,站在那里慢慢地喘气。他眼皮也沉重,担心自己真的晕过去,他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扑水。

      “……狗屎”

      这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

      突然,他回想起来,夏油杰提过,幼年觉醒生得术式之后,他大病一场。

      所以,原来是有副作用的啊。

      但现在知道这种事情已经晚了。努力用冷水让自己清醒后,长束郁纪盯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又想起来夏油杰。他已经很久、很刻意地尽量不去想夏油杰了,可现在,他忽然想到:夏油杰在吞咽下咒灵的时候,会像我现在一样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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